《灵犀诀》钟情梦

21、花与苍蝇

　　平素养尊处优的仙人们怎能做得惯这些粗活，皆显得力不从心。几个仙人实在干不下去了，甚至摆出手势，准备念仙决，被英容仙姑及时制止。

　　陆璞正饶有兴致地观看鲶鱼胡子仙人杀鱼，那条鲫鱼活力无穷、生机无限，三番五次地跃下砧板。鲶鱼胡子仙人一次又一次地把鱼捡起来，可等他下定决心落刀的时候，鲫鱼就恰逢其时地跳到地上，躲避杀身之祸。

　　鲶鱼胡子仙人握着胡乱扑腾着的鲫鱼，苦口婆心地规劝：“鱼老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注定难逃此劫啊！”鲫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终于安静下来，决定从容面对死亡。仙人欣慰地把它安放在砧板上，挥刀欲落，不争气的鲫鱼却又临阵脱逃了。

　　“你怎么就不听劝呢！”鲶鱼胡子仙人无奈地放下菜刀，抓住鲫鱼，举过头顶，准备简单粗暴地把它摔死。

　　“等等，”看不下去的陆璞过来阻止，“这条鱼的生命力如此顽强，不如让它再多活些时日吧。”

　　仙人眯起眼睛，捻了捻两根胡须：“我劝它，它也不听，你小子倒是好心。”他把鱼放回缸里，念念有词：“罢了，鱼老兄就再活几天吧。”

　　缸里的鲫鱼游来游去，还浮上来冲他摆尾。陆璞暗叹，果真是一条有灵性的鱼。英容仙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神色略显不安：

　　“孩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先用仙术准备食材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陆璞也觉得不能让可怜的同门弟子饿肚子，便答应了。于是仅一眨眼的功夫，所有食材整齐地出现在他眼前。

　　在陆璞的指点下，仙人们开始动手烹饪。其实他们对做菜的步骤、火候的把握有一定的体会，陆璞只是指挥他们在何时加入适量的佐料，以及在细节上加以纠正，一道道喷香的人间美味便纷纷新鲜出锅，然后被仙力送往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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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时分，日头很高，弟子极饿。来自无数道人间美味交织混合而成的香气，倏地从弟子们的鼻孔钻进心里，将他们从昏沉混沌升入至美之境。弟子们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同一饱绝不可能做出如此美味，可当这些佳肴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时，他们就恨不得跪地膜拜了。

　　“苍天啊！”不知哪个门派里平地一声雷，炸出了弟子们的心声，“居然有肉、有滋味，还这么好吃，我不是在做梦吧！”

　　当香甜细嫩的鱼香肉丝入口的一瞬间，沈凌汐激动得几乎不曾流下泪来，并且弟子们正享用的一切有一部分源于她的功劳，又让她感动之余，心底还涌着自豪。

　　作为沈凌汐跟英容仙姑对话的唯一见证人，田小园佩服凌汐的勇气，感激她的功劳，可又觉得她想出风头。但沈凌汐又不愿透露姓名，田小园真摸不着头脑，看不透她。

　　“唉……可怜的、寂寞的陆璞，无福消受这些美味呀！”

　　余漾为他的同寝鸣起不平来，几声哀叹后，立马啃起一只红烧猪蹄，满足地砸吧着嘴。他就有些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陆璞不但不寂寞、不可怜，还比他们享受了更多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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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璞从同一饱回到雅舍，临走时带走了几只红烧猪蹄、一盘青笋香辣虾、还有一碗自制的紫薯莲子粥，其中加了冰糖，很是甘甜。本想带回食材自己烹饪，可房间里又没有炊具，于是作罢。还好有他的专属冰凝草，她才是最为珍贵的。

　　他把食物放下，到窗边欣赏他的仙草，竟已绽开一朵晶蓝的小花。她似乎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生机，在他用手拨弄花叶的时候，还泛起微光。陆璞轻柔地将她取出，缓缓插入粥碗中。与他预想的一样，紫薯莲子粥渐渐凝为冰晶，莹亮的蓝色衬着曼妙的紫色，萦绕着丝丝神秘的冷气。在粥被完全冻住之前，陆璞适时抽出了冰凝草，将她放回水晶杯中。

　　虽然胃肠不好，陆璞还是喜欢吃冰点，最爱沁入舌尖的那一抹清凉。爹娘不让厨子给他做，他就自己动手，不仅足食还足美味。曾在冬天取松梅上的香雪，添在糕点上，一边烤着火炉一边吃，暖中生凉，凉终为暖所融，唯有芳香经久不散。还曾取屋檐上结的冰凌，草木上的浓霜，藏于冰室中，夏至制冰点解暑，是自然的典藏恩赐。

　　现在他好奇并期待着用仙草做出的冰点是什么滋味，别的他说不准，只有“冷”这一点是绝对的！他的冰凝草，如今该叫冰凝花，就是个冷美人。不过还是那句“诚意诚心”，他对仙草和这碗粥都是万分真诚，不应有什么顾忌。

　　陆璞将一大勺冰粥送入口中，细碎冰晶在舌尖窜动，带来至美无上的甘甜口感，让他不禁大叫一声：

　　“陆璞！你该承认你就是个天才了吧！”

　　他自吹自擂的可耻行径连一旁的冰凝花都看不下去了，发出刺眼的深蓝亮光劝他适可而止。冰凝花原本看这个家伙挺可爱的，现在忽然觉得自己虽不算稀有仙草，被人用来做吃的也太大材小用了，有可能被视为“仙草之耻”。陆璞却还恬不知耻地将一勺粥送到冰凝花面前，用无辜有情的眼眸凝视着她，轻声问询：“小花，你要吃吗？”

　　他的眼神似乎有摄花心魄的力量，冰凝花的光芒温和下来。“哦，看来你不想吃。”陆璞失望地撅起嘴巴，“那我自己吃啦。”他微笑着把那勺粥送入自己口中，然后爱抚地摸了摸晶蓝小花的花瓣和花叶。冰凝花是想要抗拒的，不过她的修为不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

　　如果能够褪却通体的寒冷，就能感知他的温度了，这朵晶蓝小花在心里暗自想着。

　　陆璞当然不会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见她不再发光还觉得有点无聊，自己喝完了粥，便躺到床上，静静和衣睡去。他有一个特别之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会做梦。

　　也许小时候做过，但也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又或许他做过的梦一醒来就会从脑海里消失，于是就像没做过一样。陆璞这样一个饶有生趣的少年，自然喜欢梦这种奇妙的东西，对于自己无梦一直耿耿于怀。每次临睡前都会诚心邀请梦仙光临，屡试屡败也痴心不改，这次他也怀着同样的心愿。

　　一如往昔，梦仙还是没有睬他，他睡意昏沉，不省人事，将前几日损失的睡眠一口气补了回来。

　　·

　　“陆璞，你的寂寞是不是似海深啊！”

　　余漾拎着一只啃去了大半的烤猪蹄转着圈进了门，那猪蹄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艰苦卓绝。但为了陆璞这个可怜人，他忍痛割爱，义不容辞。

　　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陆璞噙满热泪的双眼，激动狂颤的双手，还有发自肺腑的赞美感谢——然而这些都不存在，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陆璞放下的白纱帐隔绝了他和现实世界，余漾攥紧了手中的烤猪蹄，慢慢走近，另一只手缓缓伸进去，紧接着是一整个小小的身子探入。

　　白纱帐中的陆璞的神情安详宁静，脸色有些苍白，手脚僵直，胸口也看不出一起一伏，仿若灵魂离体，西去遨游。余漾一把握住他纤细的手腕，刺骨的凉意更让他慌了阵脚，已被捏得稀烂的猪蹄扑通一声砸到他的胸上。

　　“嗷！”

　　陆璞兴奋万分，他终于做梦了！纵然梦到的是“胸口碎大石”……

　　他一声哀嚎，惊得余漾拔腿就跑，跑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抚着胸口，抱怨受到了惊吓。

　　陆璞又觉得不对劲，眼前混沌一片，耳中却有一只苍蝇在嘟囔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余漾，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儿！”他长腿一挥，准确地命中了余漾的膝盖，然后潇洒地盘腿而坐。烤猪蹄顺势溜到了陆璞不染纤尘的被衾上，烙上了朵朵明黄的油花。陆璞目眦尽裂，又惊愕地看到自己雪白里衣上新添的油痕，气得抓起那根烂猪蹄，砸到了地上。

　　“不要啊！”

　　余漾的阻止是徒劳的，陆璞已然怒不可遏：“你打扰我睡觉也就算了，还把什么鬼东西往我被窝里塞！”

　　“我特地省下的烤猪蹄，留给你吃的，其实特别好吃……”余漾委屈地几乎流下泪来。

　　这孩子总是好心办坏事，陆璞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接着炫耀道：“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你们吃的所有美味，无一不是我的功劳！”

　　余漾顿时抛去满腹委屈，蹲下来瞧瞧面目全非的烤猪蹄，站起来不屑地说：“你扯谎的招数太差劲，躺着还能烤猪蹄么？”

　　“哦，梦里烤的！哈哈哈……”

　　陆璞刚刚压住的，想要挥拳打他的情绪又开始蠢蠢欲动，没好气地说：“信不信由你，我根本不会做梦。”

　　捧腹狂笑不止的余漾突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那看来，”他抚摸着自己光洁的下颌，“你没有说谎喽。”

　　紧接着，这只苍蝇绕着陆璞，投掷了一连串的疑问与赞美：

　　“你是怎么做的呀？”
　　“你知道大家都以为是在吃最后的午饭吗？”
　　“怎么这么厉害呢！”
　　“居然会做饭！”
　　……

　　陆璞悔不当初，真应该什么都不告诉他。这孩子就是你投一个桃子，他会回报你一百个李子，砸到你体无完肤。

　　“打住！你先帮我把里衣、被衾清洗干净再说。”如此大好时机，陆璞当然要狠狠勒索他一番。

　　不，不能这样说，这都是他应得的惩罚，陆璞可没有半点儿理亏。

　　余漾这只东奔西窜、嗡嗡乱叫的苍蝇立马做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两只在胸前搓着的小手，让陆璞坚信这孩子就是“苍蝇精”！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