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志》宇文扬

1、第 1 章

　　“鸿蒙初始，九州混沌，四海之内皆为蛮荒……”纪延咬了咬笔头，想着该怎么往下续。不过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因而想写好一个开头还真的就非常困难的了。烦躁地把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纪延想重新扯一张纸开始写，不料却摸了个空。啧，又浪费了一叠的纸。纪延扯了扯嘴角，活动了一下颈项，坐了这许久，身子都僵了，还是一句话都没写出来，罢了罢了，出去走走吧，顺便买纸去。纪延叹了一口气，扒拉了钱袋里的铜钱，数了数。再这么浪费下去，怕是连吃饭的钱也得搭进去。
　　纪延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突然之间很想写些什么。身为一个读书人，纪延自认不是那种追逐名利之人，只是男儿还须得立大志向，做些青史留名的事情来。当官行不通，如今九州是氏族统治，非是尊贵的九姓之人是爬不上去的。纪延不过一个普通百姓，运气好，凭才学入了哪个贵族的眼当个门客做个家臣，从此衣食无忧；运气不好，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抄抄文书教人识字挣点小钱。干活，那更是不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没有什么独门的手艺，士农工商，似乎样样都行不通，如今想来，只能以文流世，也算是没在这世上白走一遭。
　　可问题是，写什么呢？男欢女爱的小说？太俗。志怪故事？纪延想想就抖了几抖。想着想着，纪延萌生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写一本《蛮荒志》，记载九州之外那些蛮族的风土人情，自然风貌。不过纪延多少还是犯了难的，毕竟一来没有亲身游历过，很多东西都只是听传闻而已，并不知其真假；二来自己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介凡人，九州能人异士很多，游历蛮荒险境自是不成问题，可自己的话，不知道有命去了还有没有命回来，毕竟九州之外的异族多多少少有着些许异术的，稍有不慎，命丧于途中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纪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纪先生，难得看你出来走走，今儿个天不错，是该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了。”纪延抬眼一看，原来是春雨大娘。春雨大娘也算是纪延的熟识了，原因无他，春雨大娘和她家那口子是在村子大街的街头卖面的，她家的面量多而且实惠，大娘的手艺极好，即便只是什么都没有的阳春面，也能做出独特的风味，纪延极爱吃他家的面。春雨大娘的儿子在鱼城中做长工，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回村里看看，因而纪延得空时会经常去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会搭把手。虽说重活不怎么能干，一些轻活、技术活还是勉强能做做的。
　　“大娘，今儿个生意怎么样？正好我得空可以多留一会儿陪陪你们。”纪延自然地寻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现在日头还高，离那些干活的人回来还要一会儿，小摊子的空位自然是很多的，只有三两个得闲的，坐在这里吃碗面，喝口茶，闲话闲话家常。
　　“嗨，每天都是那样，没什么不一样的。”春雨大娘知道纪延的习惯，利索地下了一碗面，打了个鸡蛋进去，多放了些葱花。一切都是纪延的口味。
　　“纪先生，好久不见，最近怎么得空出来走走了？”说话的人叫蛮力，人如其名，力大无穷，是做活的一把好手。
　　“整日闷在屋子里，闷也闷坏了，出来走走，感觉也好些。”纪延笑得温润，叫蛮力看了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并不是说纪延说的话让他不舒服，而是和纪延说话，蛮力总觉得有些紧张。没办法，谁让人家有姓。在九州，有姓的人不少，但是在这种小村子里，基本没有人有姓。姓也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九姓之人都是极为尊贵的，除此之外，许多依附于九姓贵族的小家族也是有姓的，有些运气好的甚至还能被赐予九姓。
　　九州九姓，一州一姓。越、祁、禾、荀、姜、晋、司、寇、年，此为九姓贵族，一般人名须得避这九字。除此之外小姓无数，纪延这一脉，算是一个小氏族的分支，因而延得纪姓。光凭这一个姓，就可以让旁人对他尊重几分，无论老幼，看见纪延也都得尊称一声“纪先生”。再加上纪延为人温和，所以大家也都很乐得与这位纪先生相处，称呼起来也是极为顺口。
　　没有人知道纪先生的来历，其实就连纪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来的。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团迷雾，教纪延看不清楚。纪延能够清晰记得的，就是自己从村子里醒来，这里的村长告诉自己，是村子里的村民出海捕鱼的时候从海边发现的自己把自己救回来的。
　　纪延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回家，但是不知怎的，只要一冒出这种念头就会下意识地去抗拒。既然如此，纪延索性就遵从了心之所向，留在这个小村子，然后过着他的小日子。这样的生活虽然难免乏味，但是却意外地让人心安。只不过最近想写东西的念头十分强烈，这才让他平静如水的生活有了几分波澜。
　　纪延与其他人闲话了几句，看了看日头，起身递给了春雨大娘两枚铜钱，大娘看到纪延多给了一枚，就知道纪延又要上鱼城，便急急地把面和成一团，煎了两张面饼裹在布里递给了纪延。纪延接过面饼，道了声谢便向村口走去。这小村子一般是没纸可卖的，要想买纸还得去鱼城，只不过山路不好走，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就要大半天的时间。纪延一般都是等日偏西出发，晚上到，睡一觉，然后买了纸，再等日偏西出发，晚上回来。
　　纪延不喜欢阳光，所以天晴的日子一般不会出门，即便是出门，也不会走多久，总要等日头偏西才会开始赶路。好在现在是夏季，白日长一些，倒也不用担心天黑得快，连灯笼都省了。
　　到鱼城的路纪延是十分熟悉的，毕竟这也算是他走过的最多的路了，虽然路不好走，但是好在沿途风光秀丽，较之那种穷山恶水之地，这里还是好上不少的。想到穷山恶水，纪延忍不住开始纠结起自己的《蛮荒志》来，不管怎么说，要想记载蛮荒部族，总还是要到实地去考究考究的，像自己现在这般在家中坐着想开头是行不通的，不过这些等回去再盘算吧。
　　到了鱼城城门，却发现鱼城在戒严，纪延感到有几分奇怪，排在入城的队伍后头，跟随着队伍缓缓前进，耳边传来身后人的小声交谈。
　　“这鱼城怎么突然戒严啦？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告诉你啊，这鱼城，是出了天大的事。姜家三公子，要来鱼城了。”
　　“天啊，姜家贵族，怎么会来这穷乡僻壤的。”
　　“那些贵族的心思，咱们这些平民哪能猜出来啊，兴许是城里呆腻了，来乡下逛逛吧。”
　　姜家？纪延眼皮一跳，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可能会发生。鱼城隶属越州东南部，是越氏一族的封地。越州本就处在九州东南，鱼城可谓是东南的东南，对于地处西北的姜州来说可谓是远在千里，姜家人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鱼城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
　　九州九州，共有九个州，一州一姓，世袭罔替。越州地处东南，祁州地处东部，禾州地处东北，荀州地处北部，姜州地处西北，晋州地处西部，司州地处西南，寇州地处南部，而年州则位于中部。传言九大氏族乃是上古大部族之后，不知为何分为九姓，划封地为九州，九州之外皆为蛮荒，与九州不同的是很多蛮荒部族都有其本族的姓氏，只此一个，人人都有。九州之人统称华族，与蛮族相别。九州之间，来往密切，各州主城之间互相交通。不过除了主城之外的其他小地方，一般平民安守故园，很少会离开本州，再加上鱼城地处偏远，有外州人来已经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了，更不要说是九大氏族之中的姜家人了。
　　纪延深吸了几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情，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啊。姜家三公子……姜寻？纪延眯起了眼睛开始捋起了姜家的脉络。姜家当世族长乃是姜禹，大小旁支有十三，主家称为姜家，次一等的旁支家主是姜孑，这一支的姜家称为小姜家，其余旁支都以封地为称，什么漠城姜家、西城姜家等等。这一点在九州算是惯例，九大氏族都是这么来区分旁支的。姜禹有五子三女，大公子姜探，二公子姜择，三公子姜寻，四公子姜辨，五公子姜察。姜寻排行老三，沿袭其母影族人的特色，长相出众丰神俊朗，不过资质平平为人放荡不羁，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比之其其他的四个兄弟都逊色几分。纪延皱了皱眉，既然如此姜家家主怎么会让他来越州呢？还是说其实是姜寻自己犯了什么事，被姜家家主下放到越州来思过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家中不受宠的子弟犯了错，家主见了心烦，就会将其遣到其他州去，过个三年五载再接回来。就是不知姜寻到底算是哪一种了。
　　纪延捏了捏鼻梁，暗笑自己想得太多，别人才说了这么几句，自己的思绪就不受控制地飘飞起来，这样的想象力，不用来写书着实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