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裴洛裴]家信》满心如愿

8、章八 欢喜年

　　几天之后就是除夕，萧孟伤情较轻已经卷铺盖回老家过年去了，而裴元孤家寡人一个回去了也毫无年味可言，索性就留在医院值班，巡房时还能顺带着照看照看同样回不了家的某病号。
　　他左手拎了两盒饭右手插兜里慢慢溜达进病房。正是快正午的时候，难得的丰盛日光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间屋子，床上那人斜靠着床头，裹得严实的手臂勉强顶着手机跟什么人通着话，见他进来咧着嘴冲他笑了一下，又跟手机那头的人匆匆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然后动作极其扭曲地把手机安置在了枕边。
　　裴元差点没笑出声来：“你就是作，‘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要是长歪了你都没地儿矫正，蹲墙角哭去吧。”把折叠小方桌在病床上摊开架好了，饭盒拆开递上勺子，“喏，你的。”
　　洛风嘿嘿笑着，笨拙地用左手握住勺子挖了一大口饭，“怎么会，不是有你嘛，大不了打碎了重接呗……你能接好的对吧？”
　　“少跟这贫，我又不是骨科大夫。”裴元笑着要去拿他手上的勺子，洛风还不让，往后躲了躲，“你干嘛你干嘛……桌上不是还有么，别跟我抢啊。”
　　“谁要跟你抢了。”裴元往他手腕处一拍，轻而易举地接过勺子舀了一勺饭又递回他嘴边，“我还真怕你一个不小心把伤口又挣裂了，到时候受累的不还是我。来，张嘴。”
　　哦，原来关心的不是我啊。洛风眨巴眨巴眼磨蹭了半天就是不愿意张嘴，裴元笑了一下，放下勺子微微歪头，“怎么，这会儿知道害羞了？我看前两天人小护士喂你你不都吃得好好的，换我你就咽不下去了？”
　　这怎么能一样？“不是，裴元，你跟她们不能比的……”
　　“嗯，是不能比，爹妈生得不好，没长一张特下饭的脸。”
　　洛风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说，你是特别的，你跟别人不一样来着……”
　　裴元盯着他的双眼试图找出一些不寻常的影子，可是没有，那双眼通透自然，没有他所忧心厌弃的也没有他所满心期待的。他垂下眼，“那你自己动手吧。慢一点，动作别太大。”
　　洛风见他不再坚持松了口气，左手重新摸上勺子自己个儿开始扒饭了。裴元也端着另一个饭盒坐在床边挨着小方桌解决饱腹问题，他吃得细致，洛风吃完了抬头看他他也就吃了一半左右。这饭菜清淡，洛风其实没吃饱，便有点不由自主地频频瞟向裴元手里的那一份儿。
　　“裴元……”
　　“嗯？”裴元正暗自发愁呢，他饭量一直不大，手里这份饭菜已经是特意要求过减分量的了，结果好像还是吃不完。“吃好了？放着我来收拾。”
　　“你这是不吃了么？”
　　“呃，”裴元有点窘迫，“是啊，我早上吃得迟……”正待辩解，却看到对方视线所向——搞了半天，没吃饱啊？索性直接递过饭盒，“都是你的。”
　　“谢了谢了。”洛风欢呼一声拆开盖子，裴元伸直了两条长腿，手在身侧撑着歪着脑袋看他吃饭，半晌又正回去，目光与洒在身上的阳光短兵相接，眯着眼睛唇角微勾，笑得惬意慵懒。
　　就跟——餍足的猫儿似的。洛风含着勺子看愣了那么一瞬。好想顺顺毛……
　　“诶，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可惜，这猫儿轻易不让人顺毛，抖落抖落自个儿就收起来了。
　　“哦，我妈。她还不知道呢。”
　　“现在知道了？”
　　“我哪儿敢啊。”洛风拿勺子敲盒盖沿儿，裴元劈手夺过说别敲，叫花子似的。“其实这件事我一开始就没跟她讲，怕她生气，到时候又麻烦得不行。上回津沽那事儿我也没告诉她，这回当然更不行了。”
　　“你居然瞒得住，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这样儿的大小事情都告诉我妈？”洛风笑得有点狡诈的意味，“变通嘛，我妈年纪也大了，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你也知道变通啊？那你还这么倔，就不能妥协一回么。”
　　洛风摇摇头，“那不一样。有些事我觉得没法儿妥协，就得硬扎着，不然，就没我们这行了。”
　　裴元瞪他一眼。“你就倔吧，又不是每一个记者都那么拼，偏你愤青么？”
　　“你说过的啊，偌大一个纯阳，主编还不是让我来了？”洛风哈哈笑着，裴元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敛住笑意轻声道：“‘我是特别的’……洛风，你说，对你而言，我哪里特别了？”
　　“啊？”洛风傻眼了。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
　　“你说啊，我哪里特别？”裴元声音轻，却每个字都咬得极清楚，让人无法回避。洛风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裴元的眼神很平静。“说不上来，还是不知道？”
　　“我……”洛风完全没有跟上节奏。这种鬼问题要怎么答，阅读理解吗？裴医生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啊这么穷追不舍的？“裴元……”
　　“停，我知道了。”看样子一时半会的是不会有结果了。裴元低头收拾桌子，再抬头时笑容淡然温和如旧，“是我问错了。你休息吧，我下午要值班，先回去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洛风想叫住他说上几句，却发现无话可说，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裴、元……两个字反复滚过舌尖，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洛风是被手机铃声给惊醒的。他醒的时候病房拐顶架设的小电视仍辛勤不辍地直播着央视春晚，《难忘今宵》的曲调一如既往。旁边裴元靠坐着另一张空病床已经睡着了，眼镜有一点下滑，能看见微皱的眉心。
　　这个人啊……每天都很疲倦的样子，好像总有应付不完的烦心事。洛风收回视线，没注意看手机显示就接通了来电：“喂？我是洛风。”
　　“小洛啊，最近伤怎么样了？”
　　居然是总主编李忘生。
　　“好多了。主编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呵呵，也没什么……你的稿子我看了，写得很好嘛。”
　　“谢谢主编。”洛风心一沉，他那篇新闻稿多半出了问题。“还要主编多多给我建议呢。”
　　“过年啦，万象更新了，会议什么的也在筹备……今年的会议现场你就不用跟了，让梦阳去吧。小洛啊，最近上面要搞一个军区的文化宣传，等你伤好了我叫人带你进军区，暂时就别回京城了。”
　　“今年不跟会？”洛风一下捏紧了手机，肌肉牵动伤口一阵隐晦的疼。“好的，我知道了……梦阳也不是新人了，应该会比我做得更好……”
　　“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小同志不要有情绪嘛。”李忘生呵呵笑着安慰了两句。他其实挺欣赏谢云流带出来的这位小洛，办事利落有干劲儿不说人还踏实，不像其他人那么浮。就是有一点不好，太倔了偏还认死理，旁人说什么都不太信，非要开水烫了手才晓得疼。这次也是，查个假药查出这么大一桩事，连J检委都惊动了；又正赶上换届开大会，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饶过去的？他根本来不及压下洛风那篇报道，虽说缺失视频资料，可仅凭文字图片现在网上已经吵翻了天，据他所知有关部门和J检委已经介入调查了，估计不给出个合理答复这亿万的网民是不会罢休了。
　　真是的，这么敏感的时候，非往人枪口上撞……“其他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小洛啊，去军区锻炼锻炼，长长见识也是很好的嘛。”
　　“嗯，我知道。”虽然能理解李忘生的好意，洛风的心情还是无论如何都好不起来。换届大会啊……十年一度的政治盛景，下一次再有也不知他还能不能现场报道了。“谢谢主编了。那关于这个军区宣传的具体资料大概什么时候能出来？我想尽快上手熟悉一下。”
　　“小伙子很有干劲嘛。”
　　“嗨，我这就是闲不住……”
　　结束了。再有两个多月等伤好透了，自己这一趟川蜀之行也就宣告完结。洛风挂断电话愣神了好久，他心里对这次的事件不是完全没数，有一股强横的力量在背后阻挠他是能感觉到的，只是没想过阻力远比他想象的可怕，一切有关于药品的调查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吧……李主编也不容易，一定是捅了大篓子才会想到把自己替进军区，洛风苦笑了一下，他记得这原来好像是李忘生那组的华子杉的活儿。
　　军区的话，要签保密条例？嗯，又要连着好久见不到裴元了……
　　裴元……给这个人下定义，真的挺难的。是很好的人儿，想把他留在身边的那种好法。但是以什么身份呢，如果是情人的话，自己能接受的了吗？如果不是，那能是什么，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洛风你真自私啊。你何德何能得裴元青眼，又凭什么留住他？
　　等等。洛风狠狠抹了把脸。自己居然对裴元生出了这样可怕的野心——留住他？真是个陌生而要命的念头。
　　他想起自己和裴元的初遇，那时的他还是愣头青一个，可偏偏一眼望去，他就看见了裴元端正温敬外表下藏在骨子里的淡漠骄傲。似乎是很奇妙的反应，他就是想知道那样一个人会不会有驯良柔顺的另一面。他成功了，他看到了，然后呢？不让其他人看到吗？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依他的性子，只要你说出口，他一定不会拒绝……有一个声音这样重复着，循循善诱。
　　他一定不会……洛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想什么呢这是，太恐怖了啊，刚刚说话那谁，魔鬼吧？！
　　洛风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好几下都没关上，急得额头一时见汗。
　　睡在边上的裴元并没有被他刚刚与李忘生的交谈声弄醒，靠着床头的身体下滑了好些，一个看着挺舒服的睡姿。
　　啊，暖气开得真足……洛风关了电视躺平了在黑暗中瞪大眼，听着旁边那人清浅的呼吸声，平心静气地数了一晚上的小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