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裴洛裴]家信》满心如愿

54、幕二 相权两相难

　　幕二 相权两相难

　　【我矛盾地压抑着自己，诡谲的心思酝酿着，发酵膨胀。
　　我知道，它在等待爆发的机会。
　　我渴望着他的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不，不可以。这一步踏出，便行就皆非、步步成错了。
　　比谁都明白着，他不会、也不可能属于我，所以我没有理由过界。
　　我的贪心与欲望，会把他拉下未知的深渊……】
　　忘生毕业了。成功在纯阳转正落脚后谢云流终于找到了机会，对此他表示很愉悦。
　　师弟躲了我小一年呐，现在嘛，嘿嘿嘿……他这样想着，推开了“中正风云”小组组长办公室的门。忘生听见开门声抬头看见他，慌了一下立刻站起来，面色浮上一层红晕，然后很快就散去转而变得苍白。
　　“……师兄。”忘生双手撑着桌面。“有事找我？”
　　谢云流走过去隔着桌上一堆报表同他对视，微微歪头冲他笑道：“没事儿，我就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中正风云’是老项目了，不难带吧。”
　　“还好。”忘生脱力一般坐回原位，绷紧的神经随着身体一起放软。谢云流手插着兜在屋子里转了半圈，目光一斜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紧张什么。”
　　忘生脱口而出：“我没有。”
　　谢云流笑嘻嘻地绕到他背后，“真没有？”
　　“没有！师兄你那边不忙了么，跑我这里待着好像很闲的样子啊。”
　　“什么呀，你干嘛总躲着我，我就不能来看看么？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谢云流起了玩闹之心，掰着忘生的肩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不期然地撞进一双思绪乍然惊起、翻滚有如油沸的眸子里。他家师弟神情复杂难明，眉心一点朱红妖冶，艳色胜血。
　　两个人同时一愣。
　　忘生脑海里凭空炸起了炮仗，轻轻挣开谢云流的钳制，头低下去音量也放小了：“师兄，我还要审稿。”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不知所措。
　　“哦，是。”谢云流神思不属，觉得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有点不真实。他站直身子，“那你忙着，我先走了。”嘴里忙不迭地说着告别之辞，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师弟。
　　他看见师弟手上拿了几张稿纸。那稿纸正微微地颤。

　　忘生和谢云流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冷战。两个人见了面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打个招呼只有寒暄，时间一长连吕洞宾都看出不对劲儿了。他在每周的例会散后单单留下了谢云流表达了不满，谢云流就这么听他训完也不辩解不反驳，末了突然来一句：“我想弄个评论专栏，老板你看怎么样？”
　　吕洞宾大怒：“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听了啊。”谢云流无所谓地点点头，“老板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
　　吕洞宾捏了捏眉心。好想打人啊。“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别啊老板，我考虑了很久的，这个专栏很有必要的……名字我都想好了，‘明镜观察线’，不错吧？”
　　“打住。”吕洞宾一挥手，“我问你，前两天叫你想想行政管理，书都给到你手上了，看完了么？”
　　“哦，那个啊。”谢云流淡漠地转开眼，“我给忘生了。”
　　“是么。”吕洞宾的语气也冷下来，“你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我没办法给你硬性规定。你比忘生有天分，可忘生比你努力得多；你说你要干什么来着？再开个专栏？可以啊，我不拦着，但两相权衡，重量几何你自己掂量吧。”
　　谢云流有些烦躁，“我知道。我就是一打工的，从来就没多想过，老板你至不至于啊。”
　　吕洞宾哼了一声，“随便你吧。我替你操的什么心？真是萝卜吃咸了……”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谢云流自觉自发地消失在了忘生面前，外出跑素材去了。忘生收敛了那些有的没的纷纷杂杂的小心思，学着全身心地将自己投入到高强度的倒时差的工作里，没日没夜的学习着，努力不让自己在偶尔回来一趟的大师兄面前显得那么狼狈。
　　忘生有点后悔当初对视那一眼他所表露出的情感了。我一定吓到师兄了，他懊恼地想着，师兄他一定不会再待我如旧了，为什么要这样渴求，难道一定是非他不可吗？
　　可出乎意料的，谢云流携新栏目“明镜观察线”强势归来后对忘生居然还是很好，很正常，一如既往。忘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无法理解谢云流的想法，这让他一边惶恐着一边受宠若惊，同时又令他压力日增。
　　渴求着谢云流的回应又惊恐地掩饰着自己的贪婪，忘生越来越无法接受谢云流的好意。他想，我该怎么办？我真的，能够拒绝得了吗？
　　谢云流带了个小徒弟，传大新闻系的实习生，才大三，嫩得很，愤青俩字儿都写脸上了。谢云流对这个叫洛风的小徒弟也不是很上心似的，天天逼着他出去跑素材，这孩子也不嫌苦不嫌累，好像还乐在其中，忘生就没忍心告诉他真相，任他闷头冲撞了。
　　忘生也开始带新人，组里的人手实在不够，不带徒弟帮衬着那工作强度实在太大，连轴转也忙不过来。
　　就在纯阳的工作逐渐步上正轨，事业蒸蒸日上之时，忘生却经历了他生平第一桩大变故，他那年迈的父母外出旅游时车祸，重伤，估计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忘生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他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脑子乱成一团嗡嗡作响，早已失去思考的能力。他是老来子，虽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当真到了还是无法接受，尤其是事发突然，他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到现在仍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谢云流默然地陪在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
　　“会好起来吗？”他怔怔地。
　　谢云流没有接话。
　　忘生转过脖子，僵硬的骨头发出“咔吧”的声响。“师兄？”
　　“……我不知道。”谢云流给不出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人呢？生死之间，什么说辞都是苍白无力的。
　　忘生的父母没有拖到半个月，初冬夜里寒意彻骨，在半昏迷中双双去了。忘生没有多么相熟的好友，几位长辈帮着料理了后事，这件令他连着几个月不在状态的白事便就此结束。
　　大年夜，忘生没有家可回，在办公室枯坐半天，看着窗外一片纯白冰冷，终于没忍住落下泪来。他想起往常家里厨房飘散的香气，想起母亲柔和的声音、父亲宽厚温暖的手掌，那是可以归属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能够拥有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没了家，还剩什么？
　　“云流……”他悄悄地在无人处轻声唤起这个名字，心底的难过要将他淹没。
　　初六晚上连下了四天的雪停了，忘生提着公文包从住处往社里赶，脚步匆忙，神情倦怠。
　　这几天在家中他没法好好休息，一闭眼便是父母没有血色的脸，厨房的炉灶上只有昨夜面汤的渣滓，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鲜活的身体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渴望。
　　“忘生！”
　　他停步转身，恰看见此时最想见又最不能见的人。
　　“你怎么这个样子，过年放假都没睡好？”谢云流皱眉，看他眼下的青黑。
　　忘生居然退了两步。谢云流一把抓住他，“又躲什么。是不是家里没人不习惯？”说完还解释两句，“诶，又不是小孩儿，怎么可能不习惯……”
　　忘生低着头一语不发。谢云流摸摸鼻子，“要不，你上我那儿住一段时间？一个人毕竟辛苦不是。”
　　“师兄。”忘生突然截住他的话头。
　　“啊？什么……”
　　“你一直没谈女朋友对不对。”
　　“……你突然说这个干嘛。”谢云流莫名其妙。忘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手脚冰凉心脏却跳得极快，豁出了全身的力才轻飘飘地说出几个字来。
　　“你对我这么好，可不可以允许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谢云流浑身一激灵。忘生睁大了一双眼看他，不敢眨动，生怕错漏了什么细节。可对方只是沉默，一动不动，忘生觉得眼眶里泛起一阵酸气，视线都模糊了却仍不愿闭眼。他的心跳慢下来了，全身的血液都在散温，双唇有些颤，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准备说些什么。
　　已然模糊的视野里面前这个沉默的身影仿佛凝固，忘生忽然头顶一暖，感觉一只宽厚温柔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顶心，然后……
　　那身影，离开了。
　　忘生撑不住地慢慢阖上眼，眼皮又酸又沉，凝结的水汽汇成珠子顺着颊侧滑落，冬夜干冷的风沉寂地吹过，硬生生的疼。
　　无疾而终。这算无疾而终吗。为什么一点正面回应都欠奉，他就这么令人厌恶吗？
　　谢云流的脑子异乎寻常地清醒。他转身时不带半分犹豫，可走了没两步却又刹住了步子。只是一瞬间的不安情绪，他回头，一下就愣了。
　　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师弟、他总是护着的大男孩儿，早已出落成一位能够独当一面且极有责任心的青年人。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哭得无声无息，也不去擦眼泪，倒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了。
　　谢云流盯着看了几秒钟，认命般叹了口气，走回去扶住青年的肩。
　　青年颤了一下，微睁开湿漉漉的一双眼抬头，眉心一点朱红无端诱人。
　　谢云流忽然很想安慰安慰面前这位无论何时都安安静静的师弟。他用拇指一点点拭去那沾了满脸的被吹得冰凉的水渍，尽可能放软了语气：“忘生……”像是顺其自然，又像是受了莫大的蛊惑，轻轻地，吻了吻那点朱红。
　　忘生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触感。那是温软的，鲜活的，属于另一个跟他完全不同的生命个体的质感与气息。那是他最渴望最隐晦最遥不可及的期盼。
　　刚刚……真的是谢云流吗？他的师兄？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胆子，忘生一瞬间压抑不住自己内心深处激荡着叫嚣着的情感，向前一扑狠狠抱住了谢云流。
　　谢云流扶着他的后背，声音低沉，掺了三分无奈两分怜惜和一丝深不见底的克制。
　　“忘生，忘生……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