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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章四十七 两相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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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面无表情地用劣质纸巾揩着小方桌上黏腻的油脂。“你下馆子的习惯真是积年不改。”
“这个嘛,”洛风懒洋洋地帮着他擦着桌子,手上胡乱动了几动,“越是小越是乱的地方越是容易出美食,一看你就不是老饕,当然吃不到真正的美味啦。”
裴元依旧是面无表情着:“哦。”
这里是蓉城市区居民楼间的一家小饭店,名称因其招牌日日烟熏火燎已不可考,老板娘很热情,像招呼自家人一样招呼着每一个进门来的食客。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在时隔两年之后,两人又坐在了这样一个充满既视感的地方,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接下来怎么办呢?”裴元问着,抽了筷子慢慢拿开水沥过,权做消毒。
“回去呗。”洛风的情绪并没有因此低沉下来,甚至轻松地笑了笑,好像解决了一桩大事一般。
裴元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老板娘吆喝一声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烤猪脑,便没再开口,敲齐了筷尾戳向了食物。
他们到蓉城没多久洛风便联系了当地的朋友,直奔中蓉而去——嘴上说要休息旅游,心里还是着急的,不达到目的裴元相信他睡不安稳的。
谈是洛风一个人去的,什么都没带,除了身份证记者证之类随身的证件,其余一概都没有。结束得比裴元想象的快一点,也没人打骂什么的,平平安安出来了,就是脸色看着不太好。
谈得怎么样?裴元问他。
洛风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一言不发。
他进去得很顺利,意料之外的顺利,报了名字就进去了,甚至接待他的人就是中蓉的老总秘书。
在办公室外边等了一会洛风就进去了,脸上还带点茫然,没想到老总看着还挺闲的,想见就见啊。
他决定直接摊牌。他知道中蓉的背后绝对就是入常那位,也许这也是中蓉最大的底牌,就像他唯一的底牌就是那份视频一样。老总的态度也比他想得好一些,想想也是,现代社会了都,谁还会拿刀子威胁,可不得好言好语地坐下来聊一聊,心平气和,没必要针锋相对啊。
尤其是,大家心里都知道,彼此不过是各家的卒子而已,到最后还是大人物的博弈,轮不到他们跟这儿置气。
这个事,其实好解决。老总胖乎乎的,典型的商人模样,一团和气地跟洛风说着。你把视频连备份带母带一起彻底销毁了,再表个态,以后不参与,这事儿到你这里就算结束了。
我表态可以,那你怎么保证没有后续的事情呢?
洛风不愿松口,这是他保命的底牌了,撤了可就把自己那柔软的肚皮双手奉上了。
我没那个资格跟你保证,只能告诉你,可以赌一把。
洛风沉默了。他心想,都会入户直接抢他的电脑、销毁他的文件了,能是什么好人吗?先兵后礼——这还不算是礼,拿冷暴力吊着他,算什么东西啊。
不过呢,通过对方的态度,洛风至少知道之前他有关于此的猜想能够全部落实了。背后的人是谁、到底打算干什么,以及他能够起到的作用,虽然这些信息左右有些鸡肋,心里有数至少会好过许多。
谁都不肯让步,这就是谈崩了。洛风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暗叹了口气,先前自己还是太理想主义,把什么的都想得太好了些,全不顾现实总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死不活的,看看进度条,一点动静都没有。
“平安就好了。”裴元忽然说。
洛风笑了笑,没接他的茬。
筷子戳开猪脑蛮横地搅了搅,白花花的一片在鲜香红艳的料汁里翻动,渐渐染上了颜色,被筷子一带,沥干了汤汁后又重回了嫩白,毫不见曾经的泥泞。
“回吧。”他说,“定了明天下午的票,明天早上随便转转,就打道回府。”
第二天早上洛风做主,转道去了一趟都江堰。这座古老的、但依旧发挥着巨大作用的水利设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在突如其来的微雨中保持威严,面对这对来自遥远京都的游客,表现出了天府之国该有的气度与从容。
“这座城市挺好的,”洛风举着伞,雨水轻小而无休止地从空中坠落,轻飘飘地缀在他们的伞沿。“就是给我的感觉不太好。我知道它好,但我就是没办法喜欢起来。”
“因为你在这里骨折了吗?”裴元难得说一句这样儿的俏皮话。“要是不喜欢,下次不来就好了。”
“希望能不再来。唉,其实蓉城真的挺好,好吃的很多……”
洛风没再感慨下去。他抬起伞看外面,蓉城此刻的天空灰蒙蒙的,委实不算个好天气,还有些压抑,是雨天该有的低气压。
来自权利的巨大的莫名恐惧压迫着他,让他有点窒息。
裴元有心安慰,还没开口就被口袋里突然的铃声打断了发言。
“你哪儿呢现在?”
杨逸飞?
“呃,之前托赵科长跟你说过来着,我回了一趟万花——”
“我问你现在在哪。”
裴元的话被抢了一下,有些窘迫:“蓉城。”
“你去蓉城干什么?!……好了别磨叽,老薛头儿病倒了,孙教授还在丹国回不来,你赶紧回来看看,能帮上忙是最好的。”
杨逸飞话里提到的那位就是上回半夜叫走裴元出诊的、因为自家孙子惹了老大不痛快的老首长,上回看气色还好得很,谁曾想世事无常,居然就病倒了。裴元没问原因没问deadline,他知道杨逸飞火急火燎地直接挂过来一定是急事。
“退票吧。”裴元收了手机就赶紧走下高高的飞沙堰,“买最近一班航班回京城,老首长病倒了,我得去出诊,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这么急?”
“万一出点事,不,没有万一,这件事一定不能在我这个环节出错。老首长信任我,我一定得到,不然责任在我,我都没嘴说去。”
洛风应了一声,手机啪啪啪点着,转眼就订好了机票。“三个小时后起飞,行吧?”
全须全尾地回到京城,裴元顾不上身心疲惫,下了飞机有军区的车等在停机坪,直接拉去了大内。洛风一个人慢慢走向机场大门,叫了车回家,心里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一趟临时起意的旅行给他带来了什么。
心不安,意慌乱,在底层挣扎的他,所面对的仍还是一片未知。
“能治好么?”
明明不关杨逸飞的事,这位大局长还是守在了老首长的门外,满脸的焦躁不安。
“悬。”裴元擦一把额头的汗,他刚刚给老首长行过一遍针勉强吊住一口气,还要等西医那边出结果。
在他来之前已经有很多医专委能调得动的老专家来看过,中医各家手法与写方都有不同,但结论比较一致,药石罔救、无力回天,吊是能吊住,一天三顿拿参汤喂着精神头也能保持一些,但是年老就是年老,不管多珍贵的补品都护不住老人家渐衰的心脉了。
西医则是一番会诊后出具了一份报告,大体就是多器官功能衰竭之类之类,结论翻译成人话也是一样的,很有可能救不回来。
“你师父能治好吗?”
“老师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尤其是现在这个情况越拖越危险,赶不及。而且,”裴元眼神一斜,“你怀疑我的医术,还叫我回来干什么?”
被质疑专业技术,裴元当然是不高兴的。杨逸飞苦笑一下,“我这不是慌了嘛。老首长人挺好的,对我有恩,我不想他出事。”
“我理解,但是毕竟年纪大了,有个说法叫‘天命难违’,能跟死神赛跑,但是不能跟阎王抢人啊。”
“再撑一段时间好不好?”杨逸飞咬咬牙,“等孙教授回来的,我想再试试。”
不试试,他不甘心。
裴元无奈,“我尽量吧。也尽我所能去调理一下老首长的身体,拖一会是一会。”
“谢了。”杨逸飞看着小院外斜飞的雨丝,京城也开始下雨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意与凉气。
“你是不是很关心撤免那事儿?”他忽然说。
裴元一怔,“就……挺感兴趣的。”
“如果是你家那位比较关心,你回去劝劝,别继续了,这事儿太大,不是他能插手的。如果你是个人想知道,那我给你一句话,收起你的正义感,跟正义无关,跟中医更无关。”
雨丝落在裴元的衣服上,慢慢浸湿了一小片衣角,微微带来一些冷意。
“中成药不是中医的一部分,更不是什么医改、什么医学的一部分,它只是利益的一部分——我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裴医生不是老学究,应该能听懂吧?”
“我要是听不懂就好了。”裴元喃喃,“杨局长,这说得也太直白了。”
“我是怕你傻,别一门心思往里撞。”
裴元漫声应了,陪着杨逸飞看了会雨,半晌低声道,“我去看看老首长。”
他想的是,到现在这个地步,估计他怎么劝都不能让洛风回心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