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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辣椒和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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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17年,九月下旬,天气不冷不热。没有太阳也没有雨,光线好像是从一面镜子里反射过来的。
我们坐在长椅上,没说一句话,就那样坐着。
十五年过去了,我的人生却仍然停留在2002年。仿佛永远被冻结住了,那些勇气,向往和希望,都统统留在了2002年!
院子里的波斯菊开了。那些薄薄的花瓣,仿佛终其一生就为了等待着每日的阳光。
它们看起来是那样纤弱,却越长越高,就要越过木栅栏了,完全忘了狂风暴雨的事。
我想,或许它们的记忆里有过阳光吧,所以才会这样执着,谁知道呢,至少它们比我勇敢就是了。
我呢?在这样一个不算美好也不算糟糕的年纪,却发现并没有值得我去等待的……
微风吹过,波斯菊的影子在地上摇曳。我静静的看着那些影子发呆。
小辣椒正在马路上给她那些潜在客户打电话,鼓动她们投资一些最近“很可靠”的项目。
她这个人和我完全不同,哪怕她浑身只剩下一只眼睛,我想,她也会继续活下去的。
大学毕业后她一直做那个行当,辗转于各大“公司”。有时候她会告诉我,某个公司已经研制出了一种药水,滴一滴在眼睛里,就会恢复视力。跟你讲,我倒是很想去试试看,我猜她也是,毕竟高三毕业后我们就一直戴着八百度的眼镜,很不方便。之所以我们至今没去,是因为我不知道市面上是不是真有那样的玩意儿,我与这个社会有一些脱节了,更懒得上网去查询,因为对我而言,一切都太费神了。
还有一次,她告诉我说,某个公司已经研制出来一种药片,吃了能重新长出牙齿。我问她,“重新长的话,会不会很痛?”她反问我,“你小时候长牙齿会不会痛?”这真是问住我了,因为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况。
但是大多时候,她会告诉我说某个公司已经研制出一种磁石或是其他类似于磁石的玩意儿,只要花钱买下来,就可以成为他们的会员,然后再将它推荐给其他人,已获得暴利。至于这个磁石,功能太多了,我有些记不住。总之,用它们泡水喝大概可以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她水杯里目前就放着那样一个玩意。据说已经有好几个无可救药的癌症患者使用过后得到痊愈。
当然,其余这些我统统没用过,我还是没变,有些胆小和多疑。
我自认为小辣椒是我此生很重要的一个朋友。我们在一个村子里长大,一起上小学,一起念初中,高中也在同一所学校。我们都是怪人,你懂了吧,就好像两个有身体缺陷的人更能成为朋友。简单点说,我们知道对方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记得有个暑假我在她家睡觉,等她睡着以后,我像往常一样偷偷在嘴上贴上透明胶,贴的像电影里那些人质那样。
我刚贴好就发现小辣椒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我。皎洁的月光刚好照在她脸上,平时她那张菜色的脸居然白的像一张纸,她就那样看着我,那种眼神我还是头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仿佛她是另外一个人。
我记得自己当时被吓得半死,我慢慢撕开透明胶,发现她还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吓出我一身冷汗。我吞吞吐吐跟她解释说,“听,听说,这个法子除嘴上的毛蛮不错,你,你,要不要试试看。”完全是讨好的语气,问题是她没理我。她死劲抬了抬手腕,像要抓空中飞过的一只蚊子,手腕却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一样,很快就弹了回去。我下意识一看,发现她手上确实绑着一根绳子。我打了个冷颤。
她努力想要解开绳子,我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身子缩在毯子下哆嗦,只是时不时睁开一只眼看她会不会前来掐我。
我第三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门口,我仍旧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听见楼下的开门声才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溜到了阳台上。我看见她从楼下那扇门走了出去,至今我也不知道那晚上她去了哪儿,因为等到后来我居然睡着了,小学三年级以前,我总有睡不完的瞌睡。
她一直以为她有梦游的习惯。你我都不会明白那些东西带给她的困扰,所以每晚她会事先将自己的手绑在床脚上,虽然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我不知道她梦游的原因是什么,但我贴胶布,是为了防止睡着以后乱说话。以前我吃过那样的亏,有一次我在舅舅家做客,晚上和表姐一起睡,但是睡到半夜,表姐一耳光将我打醒了,还让迷迷糊糊的我给她道歉,说我梦里骂她是个冷血的白痴。说实话,白痴这个词是从她那儿学来的。其实,或许是因为母夜叉的原因,她们一家从来就不待见我们,她趁大人不在的时候,老是欺负我,叫我滚回去,再也不要上她们家做客。她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连3加2是多少都不知道,而我六岁的时候就知道13乘12是多少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实在很难对她产生什么好感,所以才会在梦里叫她白痴。
小时候我真被她欺负的可以。后来上了小学才发现山外有山,阿静那帮人显然比表姐更恶劣,她们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直欺负我。
至于阿静她们为什么欺负我,那就跟我妈妈有关了。通常,我私底下不叫她妈妈,而称呼她为母夜叉。初中以前母夜叉对我简直穷凶极恶,我记得六岁那年我们一家去赶集,出发前我照了照镜子,她马上对着我咆哮,“又不是戏子,你那张脸有什么好照的?”跟你说,冲着这句话,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去碰镜子,到现在仍旧不敢在其他人面前照镜子呢。她经常拿我出气,照镜子这件事在众多事件中,是最为友好的了。
她讨厌我,让我一度怀疑她不是我亲妈。初中开始她对我完全是另一种态度,或许是她良心发现吧,谁知道呢,搞不好是因为我知道了她的秘密,我甚至觉得她反而有些怕我。
母夜叉平生最大的爱好是打麻将,从我爸爸外出务工以后,她就经常出入于镇上那家逢赌必赢麻将馆。麻将馆的老板是阿静的爸爸,是一个秃头的矮子,肚子跟头一样圆。
我跟你说,我才不喜欢那个秃头呢,我想,换了其他人,如果看见那秃头的手在自己妈妈的大腿上摸来摸去,肯定也跟我一样,浑身不是滋味。他那双手又白又胖,跟爸爸的完全相反,真像一只恶心的虫子。有时候我看见他白的有些病态的脚丫子在母夜叉的腿上蹭来蹭去。我从没见过爸爸对母夜叉做过那样的事,有好几次,我差点告诉爸爸了,但我知道那是大人的事,还有,我跟爸爸一样,害怕失去这个家,所以更喜欢用胶布贴住自己的嘴,以免睡到大半夜将那些秘密说出来。
可能后来,阿静同样发现了那个秘密。从此她开始了漫长的报复。她在小学就创立了魔鬼帮,这个帮派发展到中学简直已经达到了臭名昭著的程度。你随便问个杏花中学的学生都能知道她们的厉害。这些人,有时候看谁不顺眼也会将人家暴打一顿。
据说有一个女生就因为背地里说了她们坏话,那帮人连皮带肉扯掉了她的耳环,那个女孩子左耳现在还缺了好大一块,据说当时血流的满脖子都是。
还有一个叫小梅的女生,小学和我同桌,她脸上现在多了一条伤疤,就是她们用刀片划的,当时缝了五六针呢。但是小梅却说是自己不小心划到的,所以她们一直逍遥法外。
总之,你惹谁也不要惹她们那群人,不然就惨了。
小学的时候,她们还没那样猖狂。但是她经常在通往厕所的必经之路等我,从来不和我说话,好像觉得我是什么病毒一样。只是愤恨的看着我,等我足够靠近她的时候,就会推油条,那个留着寸头的又矮又圆不溜秋的男生过来撞我,有时候他被她们推得扑过来亲到我的脸,其他那些跟班笑得前仰后合。
那时候我估计是给她们那帮人吓傻了,小脑不受控制,只是在那儿瑟瑟发抖,任她们欺辱。后来我学聪明了一些,每次都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打报告去厕所,老师为此还把我叫去了办公室,我只好扯一些膀胱不太好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庆幸的是那时候我成绩还不赖,也是一个很听话的学生。所以老师们没有过多的为难我。这也成了我后来努力学习的唯一动力。甚至靠着这股动力,我后来经常稳居班里第一,甚至年级第一。
其实最恐怖的事都发生在放学以后。阿静那帮人会准时候在校门口等我。有时候我和小辣椒跟在老师的屁股后面走出校门,然后躲过一劫。有时候我们赶在她们之前跑出校门。当然了,有时候不走运,给她们逮了个正着,那我就得挨上一顿好打。
阿静从来不自己动手。下手最狠的是其中一个叫丽丽的跟班。她父母在校门口开了一家杂货铺。我始终记得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那家杂货铺买东西的情景。
那天我拿着那张捡来的皱巴巴的一毛钱-我整个小学一年级唯一的零花钱。递给丽丽的妈妈,那个瘦小的女人。
或许是嫌那笔买卖太浪费她的青春,她有些不耐烦。
到底是泡泡糖还是山楂条?我紧张的想了又想,如果是给奶奶,当然买山楂条,我自己当然想买泡泡糖
最后我吞吞吐吐说,“泡泡糖”
装泡泡糖的盒子几乎比那个女人的头还大,她费力打开盒子,当她的手指捏住一个泡泡糖的时候,我突然改变了主意,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买山楂条,但是女人已经将泡泡糖递给我了,我看了看那个泡泡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对女人说,“请帮我换一个山楂条。”
女人略带怒气的看了看我,将那张皱巴巴的一毛钱扔了过来。
“走,走,走,”她的手腕不停的向外转动,厌恶感溢于言表,好像正打发一个无比讨厌的叫花子。
像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似的,我哆哆嗦嗦将手里的泡泡糖放了回去,僵硬的从地上捡起那一毛钱走了出去。从杂货铺到乡村公路那段路程我几乎丧失了走路的能力,那奇形怪状的模样,引得正在凳子上写作业的丽丽哈哈大笑。可能是从那时候起,我的自卑感加重了一些,或者说冥冥之中我开始觉得贫穷是可怕的,尽管我不愿意承认。
丽丽最喜欢锤我的肚子,那个鸟人,每次都是用尽全力在锤我。有一次,我痛得捂住肚子,跪在地上,好半天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把她们所有人都吓到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稍微安分了一些,加上阿静好像谈了一次恋爱,更没时间管我了,于是我得以顺利进入了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