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镜镜

4、昨夜更阑酒醒（三）

　　刚想着，这人就陪着我最头疼的人物来了。众人皆知，这水榭乃我抚琴之所，而我素不喜欢有人在我习琴时莽撞闯入。瞧大夫人这阵式，前面领路的姑姑，后面跟了一大帮子侍女，旁边还有不时与她谈笑风生的我亲爱的月哥哥。这挑衅的意味可不小。
　　念儿站在我身后悄悄说：“小姐，大夫人她明显是来捣乱的么……少爷怎么也跟她一起……”
　　“无妨。”我扬手一舞，嘈嘈切切的琴音如流水般从指尖流泻了出来，这般的气势宏大，这般的音如裂帛。任谁，都会被这汹涌的水流冲刷，被这狂风漫漫席卷，被这熊熊烈火灼热。我就是要他们用这样震撼的眼神看着我。
　　一曲罢，唯一的掌声响起，“啪啪啪”，在安静的花园中一场清脆悦耳。
　　“莲儿妹妹原来一直都是有所保留，那为兄今天还真是来对了。”他摇着扇子淡笑着走了过来，而大夫人却留在原地盯着我。
　　“月哥哥过奖了。”我站起来，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一副极为恭敬的模样，“莲儿不过觉得平日弹得那些凡品会污了大娘的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入她的耳中。
　　“莲儿妹妹开始懂事了，还真是可喜可贺。”这话在别人听来倒有一丝讽刺之意。
　　“莲儿一直都非常懂事呢。”我伸手拉着他的衣服下摆，眨眨眼睛看着他，做原本十岁孩童应该做的撒娇的事情，看起来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你啊……”他忽然走近，吓得我身后的念儿赶忙后退了好几步“真是个小妖精。”他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念着，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人已离我一步之遥，手中还多了片残叶。“莲儿妹妹真是不小心，肩上有片叶子都没发现。”说着，随手把树叶扔进池中，朝大夫人那边走去。
　　呵呵，当然懂你的意思，不然怎么当你的好妹妹呢。我请轻拨琴弦，看着他们逾行愈远，嘴角淡淡一翘，但之后就别怪莲不懂事了。
　　我站起身来看着这片波光粼粼的池水，池清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谢家这府宅虽算不上富丽堂皇，但也别具匠心、引碧湖之水进来，这池子便能时时保持鲜活，都说“流水不腐”，这景致看上去也甚是清新，不带上人工的造作。据说谢家小姐出生那晚，满池的莲花像是约好了般争相开放，我那爹爹大呼此为祥瑞之兆。或许对我的宠爱，这离奇的出生就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待我会说话了，爹爹便将这池子同这流莲轩一同给了我。
　　宠溺之至，难免遭人红眼。这大夫人出自王家，怕是自小就被捧上天，哪有尝过不是在聚光灯底下的滋味，这回竟被我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占了上风，而自己到现在都无子出，心中没有妒意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妒忌也就罢了，若还敢有什么小动作的话……我回身重重拨了一下琴弦，那就别怪莲手下无情了。
　　站在一旁昏昏沉沉的念儿被我这一记声给震醒了，抬头看了看渐渐西落的昏黄的太阳，“小姐，时候不早了，回屋去吧。”
　　我应了一声，长袖一摆，抱着心爱的琴先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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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用餐的时候，爹爹忽然说是要宣布一件事情。
　　在我看来能让他那么严肃地开口要宣布的事，无非就是要去外出公干，或是进宫加官进爵。
　　“今天我上了折子，推荐月儿去参加殿试。”
　　刚叼在嘴上的一块肉掉进了碗里，我愣愣看了看低下头继续吃饭的爹爹，自己也低下头重新拣起碗里的那块肉。
　　我死死盯着对面的流月，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他却是依旧怡然自得，夹起一块西兰花往嘴里送。在三道灼热的视线下还能处事不惊，实则令人敬佩。而爹爹也是极为奇怪，刚才还隆重宣布了这件事，竟是没有了下文。一顿饭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那碟碟好菜也是令我食不知味。
　　按耐不住好奇心，我溜进了流月的园子。要说这事做起来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记得刚开始不是被石头绊倒，就是被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树给拦住，后来被我摸出了点门道，这小子，居然在自己这小园子里摆起了石阵。只可惜，爹爹不常去他的园子，不然定会惊呼谢家出了名将才。不过他似是随意玩玩，没把这当回事，若是想显摆，定是拿我那园子干了。
　　他这园子佣人少，他不喜欢人伺候着。一入夜，这小园子就让人觉得阴森森的，我每次说他这里像鬼屋，他便会很得意地摇摇扇子说，“哪找来这么俊美的鬼公子。”我立马背过身就干呕去了。
　　我鬼鬼祟祟地溜到他房门口，手还没伸出来，就给里面的人拉了进去。屋里没点灯，身后暖暖的气息瞬间拢住了我。他现在和我一般高，却总喜欢抱着我，搞得我老大不舒服。
　　“别搞，快去点灯去，黑灯瞎火的干什么啊。”腰上的力忽然一松，一会儿，整个房间亮堂了起来。
　　我自顾自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月哥哥也没有个贴身吓人伺候着，凡事都要亲身而为，真是麻烦。”被念儿伺候惯了，我觉得自己也愈发懒散了起来。
　　他软软笑了笑坐在一旁，“莲儿妹妹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啊？”
　　我素来讨厌这样虚伪的花语，然而与他却是不得不这么对下去，谁先放弃，谁便是输了，“哥哥能够参加殿试，莲儿特来祝贺。”
　　“那为兄还真是受宠若惊啊，让莲儿妹妹那么晚了亲自来我这偏僻的小园子。”他把“偏僻”两个字念得很重，笑意盈盈地瞧着我。
　　“月哥哥莫不是妒忌你那妹妹。”我很满意地看到他的脸色微微一僵，然而马上又恢复到了三月春风。速度之快，怕是川剧的变脸也及不上。想当初他招我来便是小小年纪被感情左右而重昏了头脑，如今我又提当年他的“失策”，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如今的他却已非当时的他，虽只过了几个月，这小鬼的气势已经更为内敛和深沉。旁人道只怕是爹爹要求高，小孩子早熟，而内里的东西恐怕已不是早熟那样简单。
　　“好汉不提当年勇。”他摇了摇头，嘴角轻翘看着我。
　　我冷哼一声，还“勇”呢，若不是你当时控制不了自己的欲念，我又怎会来到这极度欠文明的地方。
　　大概是见到我眉宇间的薄怒，他笑得更是悠然。有时候我真是不明白，明明心绪是如此复杂，然而表象却可以不露丝毫踪迹。这样的控力就算是我那精明、久占商场的爷爷也不能达到。“当日之勇，为兄从未后悔，反而是庆幸。”
　　“是了，不然月哥哥定会觉得无趣很多。”有我这样一个妹妹，岂不比那个单纯只会撒娇的小姐有趣许多。
　　他了然一笑，身子便向我这靠了靠，“这是在计划内的，也并不算早。”恭维话说够了，话锋一转，他已知我此行的目的。
　　我原本以为他至少也要等到十四岁再准备进宫，未料他竟是这伴心急。十二岁的少年，纵是才高八斗，终是别人眼中的孩子，这样做对他并没好处。
　　“并非是我心急。”他竟是早已看穿了我的想法，“当我归来之时，莲儿妹妹应当已将事情处理得当了。”
　　我小啄了口茶，甜甜地望向他，“月哥哥严重了，这开头还得借你之力呢。”
　　这会儿他笑得有些贼，却依旧姿态优雅，“为兄自当全力相助。”这话出口，竟是那般郑重其事。
　　我点点头，那就看莲的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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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镜临表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