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非花》春风大雅

44、苍山远

　　这几年，茶生意并不好做，邱伯伯的生意还行，因为有多年的积累，人好信誉好，远近有名。

　　茶店位于商铺店面林立的旧城区某个街角，正面朝阳，门外有一片空地，用青石板铺着，门口停着一辆小车。门口种着几丛山茶花，因为是冬季，都落了叶秃着枝，在寒天里坚强地挺立着。

　　屋外天寒地冻的。一进店门，就嗅到一股清苦香气，屋里弥漫着泡茶的水汽，显然屋内空气湿润温暖宜人。

　　屋内的摆设古朴简洁，主打一张长方型的木质茶桌，配的也是木质树墩椅。茶桌背靠宽敞的落地窗，窗上挂着米黄色的细竹子编制的窗帘。桌子对面的白壁，立着个一米多高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各式的茶杯和茶宠；还有一面墙，整墙的木质货架，上面摆放着包装好的各式各样茶盒，标着不同的价位。此外的空间里零散种植着绿萝，发财树等绿植。

　　有三个男子正围坐在茶桌边，围着邱伯伯喝茶品茶。他们欢声笑语的，见到我和海棠进来，都齐刷刷地看向我们。

　　来者不是李秋水，却是李秋水的朋友，另一个媒体公司长得胖胖的苏总。另二位都是苏总的朋友，我是第一次见到。

　　我们寒暄几句，就坐下来一起品茶闲聊。苏总看上去，比我和李秋水都年长好几岁，三十大多，因为我只见过他一两回，也不算熟，交流了几句，我也就不爱说话，只是静静端着小口白瓷杯，慢慢啜着茶，听他们说话。

　　他们从茶市聊起。苏总说：“这几年奇怪得很，坊间竟流行起喝铁观音了，铁观音的市场价格也是节节攀升，竟然把武夷岩茶的价格打压下去了。按理说，铁观音的价格不可能高过岩茶啊？”

　　邱伯伯一听，也急了，停了手中泡茶的动作，说：“是喔，是喔，今年我这茶叶不好卖喽！”

　　苏总一个年纪较小的朋友，长得眉清目秀的，斯斯文文的，听他们交谈，好像叫他秦公子来着。这年头，谁还叫人家公子呢，不都什么总，什么总地叫着，能叫公子的，感觉这样的作派很古典。

　　秦公子轻轻呷一口杯中橙黄色的茶汤，并不急于咽下，努下嘴，缩下腮，让茶汤在嘴喉间停顿片刻，才慢慢吞咽下，目视前方，神情专注。咽下后，也不急着说话，细细回味之中。

　　苏总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朋友，接着话茬，说：“茶叶市场真可谓风云变幻的，谁会知，这几年闽南的铁观音会一枝独秀冒起来，火得一塌糊涂，在茶圈中基本是人尽皆知的程度了。”

　　“但我相信，岩茶一定会脱颖而出的，因为它自身积淀的内在实力不容小觑，岩岩有茶，岩骨花香啊，岩茶不像绿茶，清清浅浅的一抹绿，也不似红茶，明明艳艳的一袭红。”那个叫秦公子的，品了茶，右手轻轻放下一口杯，左手顺带撸了下右手的衣袖，一边动作一边慢条斯文说道，“岩茶经过焙火工艺，茶叶看起来黢黑黑的，虽不太好看，当沸水冲泡后，汤水滑入口腔，水香蔓延至唇齿间，以最猛烈的姿态，撩拨你的味蕾，最厉害的是，还是其岩韵，回甘持久，令人回味无穷。”

　　这个叫秦公子的，不仅举止优雅，言谈也不俗，令我多看他两眼。他身着一件灰色中缕外衣，只有细看，才能看到衣料上细细地织着人字型暗纹；内着中式立领白色衬衣，衣领上第一料圆圆扁扁的扣子却是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竟闪着如同珍珠般的光芒；衬衣外还夹套着一件开襟毛衣。他年纪看不去并不大，俊眼修眉的，颇有气度，头发留得比寻常的男子长，齐脖根长，微微带着卷，眉目间又流转着丝丝阴柔之气，说不出怪怪的味道。

　　他接着发表他的言论：“而岩茶，玩味性极强，品种繁多，山场复杂，同一个品种，也有正岩外山之分，再加上不同的人不同的制作工艺，出来的茶味自然是各自不同，这样的排列组合一下，其滋味真的是千变万化。”

　　邱伯伯满意地点头，直夸他们懂茶，特别是懂武夷岩茶。而海棠呢，却是屁股坐不住，在屋内乱窜，一会儿翻找茶点吃，一会儿在博古架上摆弄那些各式杯壶的摆件儿。

　　我拉拉身旁的海棠，示意她坐在我的身旁，我小声对她说：“你也听听吧，这位帅哥讲岩茶。”

　　海棠扭捏着，不肯，我半开玩笑地说：“海棠，你将来可要当老板娘的，还是要听听的。”
　　大家一听就乐了，纷纷打趣：“喔，有这么漂亮的小老板娘啊！”

　　海棠见众人夸她漂亮，自然大大方方地停了手中的小动作，坐在我身旁来。邱爸爸难得见海棠这么肯受教，赶忙起身，说去给客人们备茶叶去，腾出位置叫海棠接替他泡茶，说完就出了门。

　　其实，邱爸爸是有意让海棠在众人面前露脸的。

　　海棠泡起茶来，毫不怯场，动作也像模像样，换过一泡新茶，重新煮水，烫杯，水沸腾后，海棠拿起水壶，抬高胳膊，对准装着茶叶的白瓷盖碗，准备悬壶高冲。

　　“停、停、停”，坐在她右手侧的秦公子，急了，立起身子，急忙喊停。

　　“怎么了？”海棠停了动作，瞪着一双杏眼盯着他，满脸写满了问号。

　　“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冲水的。”

　　“为啥？”

　　大家都拿眼睛看着面前这位少年，等着他的解说。

　　“你看，这个盖碗容量并不大，目测只有120毫升，而这泡老丛水仙，只有8克，放在这120毫升的盖碗里，差不多就在这碗口下方一厘米处，如此狭小的空间，用悬壶高冲的方式冲泡，如何让这茶叶翻滚呢？”

　　这个少年说的头头是道，年纪小小，居然懂得这么多？大家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少年继续说道：“盖碗容量不够大，在冲泡时，岩茶是根本翻滚不起来的，就好比两个相扑选手，在平衡木上对决，场地都没选对，还如何施展拳脚呢？”

　　“这个比喻有意思”，海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说，该如何冲水？”

　　“应该用环壁注水的方式！”

　　“什么叫环壁注水？你来示范下？”

　　少年立即起身，跟海棠交换了位置，亲自示范起来。

　　少年端正坐姿，更显挺拔，右手轻轻拎起水壶，用左手托着右手腕，轻轻倾斜壶身，将沸水沿着白瓷盖碗口一圈，顺着一个方向徐徐注入，那力道均匀持续，水流匀速，水注大小一致。沸水渐渐漫起，茶叶儿在水流中朝着反方向旋转去，当沸水漫过盖碗里的茶叶时，他就停了手，然后将水壶轻轻搁置一旁。

　　接着，他捏起盖碗的盖子，用盖子的边缘将茶碗里冒起的白泡沫儿轻轻刮去，再用沸水将盖子冲净，再轻轻盖上。

　　然后他又捏起盖子，将碗口打开大约一公分的开口，右手拇指和中指、无名指掐住整个盖碗，而食指则压住碗盖，轻松拎起整个盖碗，然后对着公道杯，开始出水。出水后，又轻轻抖动几次，将茶汤沥干。

　　他的手指纤长白晰，骨节分明。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端坐在古香古色的布局内，神情专注，空气中蕴育着茶香和温热水气，仿佛就是一幅美好图画。

　　海棠看得痴了，向少年投去了艳羡的目光。我也相当佩服他，就我而言，光最后那个出汤水的动作，做得并不完美，常常用两个手，都托不稳盖碗儿，不是烫了手指，就是沥茶沥得不干不净的。

　　苏总得意地说：“秦公子，不愧是茶艺院的高材生啊！”

　　“原来是茶艺院的学生啊，怪不得，怪不得！”我禁不住应和了一声。

　　“这位秦哥哥，原来是我们这茶艺院的学生啊！”海棠对他产生了兴趣，然后就缠着他，要学习这个环壁注水的方法。

　　秦公子倒也耐心，慢慢教，细细讲：“这个环壁注水，可让岩茶充分浸润在沸水中，叶片得到充分舒展，释放出茶物质，使岩茶的口感保持在最佳状态。”

　　“什么是茶物质？”......

　　我听得也很认真，正想听下去。那边苏总唤了我一声：“叶记者，别光顾着理秦公子他们，我这次来，李总也就是李秋水，他托我给你捎带个礼物。”说完，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了个包装好的纸盒递给我，接着说，“还托我给你带个话，他说，他这段时间很忙，没空来看你，等他忙完这段定会来看你的。”

　　我收了纸盒，道了谢，接了苏总的话，问他：“那李总，最近在忙些什么？”

　　“喔，李总啊，他最近在忙他那个网站。”

　　“他计划的那个网站，项目倒还是不错的。”坐在一旁的苏总的朋友也应声说到，“他前几天，还来找过我，给我介绍过这个项目，有几个财金类的栏目，还真是不错，在省内也算首创。”

　　“对的，网站关键还是创意，接着就是后续运维力量，接着还有......”苏总边说边思考着。

　　“还有就是与网友互动交流，现在是网络时代，网民与日俱增，网民既是读者更是用户，读者和用户如何转化就是一个难题。”既然阐述开了，那朋友自然就讲得多起来，“但现在办网站，没有什么现成的经验可学，从栏目的策划，线上线下的互动，栏目平台与销售平台的融合，再加上专业人才的吸纳，每一环每一关都很难，而且资金投入也很大，一笔一笔款投进去，就像打水漂似的，没听到个声响，就用完了。”

　　那朋友喝了口茶，润润嗓，接着说：“李秋水找我，要我投资，我还是犹豫了下，最后拒绝了。听说，上回有个投资商，都准备与他洽谈了，结果到他公司考察时，李秋水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整天，他做事是不是有点不靠谱啊？”

　　苏总听了，脸上表情起了微变化，巴眨巴眨下眼睛，轻轻咳了两声，又看了我一眼，又环顾了四周，立即转移了话题，说：“咦，那个邱老伯，去取茶叶，有一会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立马起身，说道：“我去帮邱伯伯下。”

　　在我推开店门，准备离去的那一刻，听到背后传来苏总小声的一句话：“兄弟，不要乱讲话，讲话要看场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