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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段危从小只有吃喝玩乐的经验,哪懂得什么做贼盯梢的的手段。但爷爷既有心叫他做事,他便不想轻易放弃,回去又被当成小孩子糊弄。他虽至今对爷爷的安排一头雾水,但他想着只要跟紧钟离诠,总能找到线索。但他要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跟在钟离诠身边呢?
      段危因此十分苦恼。他在客房的小院子里转了两圈,除了两株桂树淡淡飘香,到处一清二白、一干二净,再没什么可疑。他挠了挠头,一个翻身跳上了房顶。行馆里每个人的脚步都急匆匆的,没人有闲工夫看头顶掠过的一片阴影是乌云还是飞鸟。
      段危数了一下,打过照面的四个家丁,两个守在主屋,两个守在正门,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要么懒洋洋打哈欠,要么倚在门边看人,好像盛世太平里偷得浮生半日闲。但段危不敢放松,运气屏息,蹑手蹑脚挂在一株桂树上,桂花一样落在主屋房顶,轻轻揭开青瓦一角,便看见底下是正襟危坐的钟离诠和两个垂手站立的中年人。
      左边一个穿蓝衣的中年人正在说:“……运往建康,不日克抵。至于宝升商号——”
      钟离诠忽然摆了摆手,接道:“有劳王掌柜,后面的事我自有安排,王掌柜请坐。”蓝衣人愣了一下,随即拱手为礼,在一旁坐下。钟离诠呷了口茶,向另一个着褐衣的中年人道:“刘掌柜,你也坐。”
      那刘掌柜忙道:“二少爷,还是让在下先汇报过了再——”
      钟离诠放下茶杯,缓缓道:“我来之前,已经将扬州和镇江各地的商号看过一遍,两位掌柜今年辛苦了。我这番未曾到杭州、苏州等地,但相信有两位掌柜鼎力相助,生意上只有盈无亏的,来年总理江浙两路商号的,左不过还是两位,请两位放宽心,只消同大家通力协作就罢了。”
      刘掌柜、王掌柜便站起来道:“多谢二少爷。”
      钟离诠振袖起身,叫进来一个家丁,道:“我已在得江楼备下小小席面,款待两位掌柜,我这里明日就要启程,诸事繁忙,就不作陪了。”他说完便叫“送客”,两个掌柜只得走了。
      钟离诠负手站了一会儿,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吹,却不喝,又放了回去,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出去了。
      段危在房顶已经看得昏昏欲睡,见掌柜、谈生意,正是他在家时候最厌烦的。他一看钟离诠走了,便轻轻把瓦片放回原位。但他这时才发现,那瓦片上不知何时粘了一粒桂花。他忙掀开瓦片,一看底下,那青绿的茶水里漂浮的一点金黄色,不正是桂花吗?他顿时被浇了一盆凉水,浑身一个激灵,什么瞌睡也没了。
      他慢慢从屋脊上探出头来,主屋前的两个家丁已经不见了。不管怎么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正欲起身,却发现身上已经发麻,这样是没办法悄无声息离开的。他急了,脖子上火辣辣的疼还未散尽,那种窒息的濒死体验仍让他心有余悸,而此刻这种突如其来的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的无力感,使他感到了一种新的恐惧的味道。他闭上眼睛,尽力平稳气息,身上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他这才使出轻功,翻身跃起,足尖轻点,飞向最近的那株桂树上,——然而那上面已经停了一个人,嘴角含笑,目光湛然,正是钟离诠。
      但那奋力一跃的力道已经发出,如何收得回来?段危只得认命地撞上去,桂树一阵颤动,散落漫天桂花,清香扑鼻,段危则扑在钟离诠身上,钟离诠却稳稳地立在了茂密的绿叶金桂之间。
      “段公子的雅好甚是特别,不是钻别人家的柴房,就是钻别人家的花树。”
      段危现在直接就挂在了钟离诠身上,他手忙脚乱无处着力,结果便是双手环抱双腿悬挂的整个贴住了钟离诠。钟离诠说话间,他已面红耳热,赶紧借力一推,在一片桂花雨里落到地上。钟离诠随即一笑,也跳下来,打量他道:“段公子的轻功功法好生眼熟,莫不是师从华山女侠章漱漓一脉?”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于瞬息之间,但被人当面撞破,自是又尴尬又危险。段危掩饰地拍了拍身上的桂花,满脸戒备地看着他道:“你还懂功夫?不对,你就是会功夫!”
      钟离诠气定神闲道:“略知一二。章女侠五十年前以轻功‘纵月摘星’独步江湖,这‘纵月摘星’习得妙处,则缥缈绝尘,出神入化;但若仅得皮毛,便只有一派花架子,美则美矣,却不实用。‘纵月摘星’的功法最要紧的是以强劲内功筑底,否则便易气息不稳,难以持久。段公子,我说得可对?”
      见自己的武功根底已被摸得一清二楚,段危唯有苦笑:“对对对,你说得都对。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到十来岁才开始学武,我又不肯吃苦,便只拣容易的学,现在落到你手里,是我自作自受。”
      钟离诠舒然一笑:“堂堂段家公子,原也不必吃这个苦。你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只要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一路跟着我,还跑来偷听,是你爷爷让你做的?”
      段危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是离家出走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我的功夫不行,江湖阅历也不足,出来一趟就被劫了两回。”他看了看钟离诠,“谁知两回都碰到你了呢?”
      主屋的院子本来最为繁忙,常常有人进进出出,但此刻好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退避三舍,院子里十分安静,只有微微的风扬起淡淡的桂花香。钟离诠看着段危雪白泛红的脸颊,上面写满灰心失望的无奈神色,但那双波光摇曳的眼睛里,却分明闪着初生牛犊一般好奇和试探的目光。
      段危一扭头道:“反正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兴许是有人要害我们家,顺便拿你借刀杀人;也有可能是有人要害你,正好逮到我了。”他越说越理直气壮起来,一拍巴掌:“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段家在江左地带也算是小有名气,而你,”他绕着钟离诠上下左右打量,“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富商,还会武功,还带了厉害的仆人,行事神神秘秘的,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若真是有心之人从中挑事,那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钟离诠大笑,段危白他一眼,道:“怎么,我说得不对?”
      钟离诠笑道:“很有道理,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段危皱眉道:“钟离公子,二少爷,你还不明白吗?那背后阴谋主使之人已将我俩绑作一团了,我看我们现在只有将计就计,同舟共济,才能叫那人计无可施啊!我看,咱们不如一路同行,一起破解这个谜团,看看是谁要害我们!”
      钟离诠仍是微笑,道:“好,那就依段公子的办法,‘将计就计’。”
      段危心中雀跃,差点就要跳起来,他试图拍拍钟离诠的双肩,鉴于身高差距,改为拍拍钟离诠双臂,一脸豪爽地笑道:“钟离公子,不,钟离大哥,那咱们以后就互帮互助,铲奸除恶,哈哈哈哈!”
      钟离诠笑道:“段贤弟,好说好说。”

      钟离诠对段危说,他此番到扬州地带,是因一年前刚刚继任家主,特地过来查看生意,扬州是他们家的一大重镇。他们家子孙世代文武双全,他从小就拜了江湖好手为师,对武林旧事也略有所知。
      江州钟离……段危在脑海里思索很久,也不记得有这样一门富户,但他倒因此对这钟离家肃然起敬。段家在江左地带可谓呼风唤雨,无人不知段老太爷,也无人不知段老太爷最宝贝的小公子;但这闻所未闻的钟离家,却出了这样精彩的人物,相比之下,段危自己却只是个绣花枕头。
      “嗨,谁说的,我哪有这么没用!”
      段危摇了摇头,把一切思绪抛诸脑后。只要他查明白钟离诠的秘密,只要他弄清楚这个神秘的江州钟离家,爷爷,还有那些老古板的太爷们,就再不会小瞧他。他鼓起双拳,轻轻捶了捶脑袋,开始振起精神。
      “段贤弟,在想什么?”
      闻言,段危抬起头,脱口道:“什么,枕头?”
      钟离诠笑着摇了摇头,街上车水马龙,人声聒噪,他便凑近了些,指着街边一间宽敞又热闹的店铺,问他道:“段贤弟,这不是贵宝号吗?你要进去同家里打个招呼,留个口信吗?”
      段危抬头一看,钟离诠所指,正是荣和庄。岑掌柜站在柜台里边,一身灰褐色宽袍,背向他而立,宽阔的脊背看起来竟有些驼曲。
      段危突然蹿进身旁的马车,放下轿帘,对钟离诠道:“都说了我是离家出走,就不要这么高调了!”
      钟离诠低声一笑,也坐上一辆马车,却不进去,只在轿帘外扬起马鞭,一声清啸,马儿便四蹄奋起,引领一队车马浩浩荡荡扬长而去。
      镇江府城内不许奔驰,车队行得缓慢。但甫一出城,随着一声哨响刺破云空,马蹄声便渐渐密集起来,接着便是鼓点一般,欲令人喘不过气来。段危头一次坐这样疾行的马车,在车内颠得像要被四分五裂。他一手扶住座垫,一手攥紧胸口,心里到底有些紧张。
      他怎么会就这样跟人走了呢?万一这人是菩萨面貌、蛇蝎心肠,万一这人是包藏祸心、别有所图,他要怎么全身而退呢?他如何能同他周旋呢?他是不是太冒失了,是不是太自信了?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看起来可一点也不简单,什么“将计就计”,被算计的到底是自己才对。
      段危一路懊悔不迭,但他一面自知鲁莽,一面又觉得“好玩”——这不正是他想象中惊心动魄的江湖历险的开端吗?他很快就从紧张、懊悔变而为跃跃欲试,他攥紧拳头,想象着真正的江湖有什么样的刀光剑影。不过可惜,他自己的剑却不见了。还有他心爱的白玉骢。也许白玉骢被岑掌柜带走了,他会照顾好它吧?
      他听着一阵一阵的马蹄马啸,更加想念起了自己的白玉骢。他一把掀开轿帘,正要说什么,却见外面坐的不是钟离诠,而是一个灰袍的家丁。
      他便移坐到那家丁左侧,有意搭讪道:“哎,咱们以后就同路了,多多照顾啊,兄台贵姓?”
      那家丁目不转睛地拉着缰绳,懒懒道:“孟均。”
      段危拱手道:“原来是孟大哥。”
      那家丁斜睨他一眼,道:“我叫孟均,不姓孟。”
      段危忙道:“失礼失礼,那敢问大哥贵姓?”
      那家丁淡淡道:“无姓。”
      段危奇道:“人孰无姓?大哥是姓钟离?”
      那家丁垂目道:“不敢。”
      段危愣了,这是个什么答案?“不敢姓钟离”吗?但段危却不敢再冒犯人家了。他看了看四周,原来已经出城了,看这路径,是要去往码头。他们出来的时候,整整三十六驾马车,除了前头两只是他和钟离诠的座驾,其余都装着一箱一箱的货物。但这样浩大的声势,除了赶马的三十二个人,钟离诠只带了四个家丁。段危已经为他的胆大而心惊了。
      他时而看着木头人一样的孟均若有所思,时而盯着眼前飞逝的景色心神不定,突然,一声不和谐的嘶啸传入他的耳朵。他猛地一震,转身用力摇晃孟均,大喊:“等一下,等一下,停下来!”
      孟均看了看他,口型稍变,发出清脆的哨音,连续三声之后,车队开始减速,慢慢地,所有马车都停了下来。
      段危立刻跳下马车,站在飞扬的尘土中间四处张望,那嘶啸一声一声地接近了。钟离诠和两个家丁闻声走了过来,钟离诠拍拍他的肩膀,问:“段贤弟,怎么了?”
      这时,只见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从官道一侧的树林里疾驰出来,段危立刻飞奔了出去。那马儿奔若乘风,啸如龙吟,通体灰白,四蹄踏雪——原来是白玉骢,它竟自己找来了。段危抱住白玉骢的头,激动地抚摸它的鬃毛,白玉骢也亲昵地直蹭他的脸。
      “小白,你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已经饿死了!”
      马儿随即仰头长啸,仿佛是在抗议。
      “我看它这几天不仅吃得很好,更被照顾得十分周到。”钟离诠走到段危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白玉骢。
      段危转过头来,道:“小白吃东西很挑剔的,对了,上回那一盘金稞子还是银锭子啊,我还寄存在你那儿呢,你快让人给小白买上等的草料,不然小白不会上路的。”
      闻此,钟离诠身后的两个家丁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脱口而出道:“段大公子,你要使唤人,便回你的扬州去,出了扬州,你算哪门子的公子少爷?”
      这倒把段危问住了,对呀,两人非亲非故,他好像太过于颐指气使了。但段大公子只稍稍反思了一瞬,便更加趾高气扬道:“什么少爷老爷,有钱就是大爷!本公子亲自去江州跟你们钟离家做生意,且不感恩,这却是什么态度?”
      这样说话可以说是非常挑衅了,他说完便有些心虚,万一钟离诠不接他的茬儿怎么办?不过正好,他大可就此脱身,宣告计划失败,从此江湖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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