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此后的我们》何以辰安

12、穷途（二）

　　把师姐送回家之后，源澄把我送到了新的住址，临走前他还特意叮嘱我明天别迟到。
　　迟到？章云栾新买的房子离我公司不到一千米，我就是散步上班都不会迟到。
　　本以为章云栾会选择一个离他公司比较近的房子，但他似乎是为了更照顾我一点才选了个闹中取静的小别墅区，当然了对我来说好处不只是我上班方便，还有我不用经常见到章云栾。毕竟父亲说他光忙企业的事就已经总不回家，这么一推算，除非他辞职，不然是万万不可能天天来找我的。
　　然而，我愉快的心情还没持续五分钟，打开门的瞬间我差点扭头就走。
　　章云栾眯瞪着双眼从沙发上坐起来，向我打招呼：“嗨，哥哥，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
　　我站在玄关，既不关门也不换鞋，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章云栾起身的动作僵了一下，继而扭过身子去拿他的外套：“怕你走错地方，那……我走了。”
　　我侧身让位：“路上慢点。”
　　章云栾没有反驳，走来玄关换鞋，不过他故意地放慢了换鞋的动作。我也懒得戳穿他，站在原地就盯着他换鞋。
　　“我没开车。”章云栾冷不丁地说道。
　　“打电话给司机。”我不假思索地回复。
　　章云栾直起腰，一副没打算走的样子：“凌晨了，哥哥，打扰司机不太好吧？”
　　我把车钥匙扔过去：“那你自己开我的。”
　　“哥哥的车早上开过了，开不惯。”
　　“开不惯又不是不能开，每小时时速20公里你也能在天亮前到公司。”
　　“可是现在A市实行道路封闭政策，开车是回不了我公司的。”
　　不想走就跟我斗嘴？我微笑着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门外：“好，我不打扰你了，晚安。”
　　说完我把门一甩，直接转身离开。
　　“哥哥！”身后的门又被打开，章云栾急急地追出来，“哥哥我从下午开始就在收拾你的行李了……你能不能，就忍耐我一晚上？”
　　我顿住脚步，身后章云栾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春季的夜晚尚有些寒冷，我的呼吸之间都是凉薄的气息。
　　“我没有让你帮我收拾行李，也没有让你给我买房子。”我镇静道，“这些事是你单方面安排的，我为什么会接受这套房子，想必你也很清楚原因。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别一厢情愿了，章云栾。”
　　“哥哥，我没想拴住你。”章云栾小声道，“我只是想让你在A市过得更舒服，我只是……今天有点累，在沙发睡过头了。”
　　我回过头，章云栾站在距离我两米的地方，表情里有着委屈和焦急。
　　“但是交通管制是真的，不行的话，我今晚可以先睡车里……”
　　看着章云栾这样，记忆里他初高中的模样又浮现在了眼前，那个沉默寡言不肯表露情绪的小男孩和现在垂着头的男人的身影重合，我叹了口气：“几个卧室？”
　　“三个卧室，两个主卧，一个次卧。”章云栾充满希望地抬起头来。
　　“你去次卧。”我丢下这句话，仍旧向外走。
　　“哥哥你……”
　　“我散个步，晚餐吃多了。”
　　我转身离开，身后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关门声。

　　本来只是找个借口想要离开，但真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又犹豫了起来。眼见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半，我也不忍心再打扰源澄来接我离开；想去住酒店，身份证和护照又都在行李箱里；现在回家的话，明天上班又肯定来不了。
　　不然睡车里也……得，刚才一生气，把车钥匙留到章云栾那了。
　　唉，我怎么沦落到这种境地了。

　　在我出国之前，我们一家一直住在一座复式的别墅里，别墅里有二间主卧，父亲和母亲住一间，我一间，另一间待客用。小的时候母亲喜欢在家招待她的朋友，因此待客的卧室也总是有人住，后来母亲去世，房间就长期空闲，直到章云栾步入了这个家，那间空卧室才重新有了生活的气息。
　　章云栾是帮助我摆脱家族束缚的人，也是填补了我生活中一些乐趣的人。
　　以兄长的身份去关心和照顾这个“弟弟”，多少减轻了我心中的负罪感。我虽然觉得父亲说章云栾是亲生的孩子是骗人的，但我确实需要这个“弟弟”，需要他帮助我完成梦想，也需要他弥补我生活中缺少的乐趣。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曾经就是我的“工具人”。
　　章云栾对我的照顾经常爱答不理，有时甚至会很抗拒，我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过分了，不过我不能懈怠，我要让他更快地融入这个家里。发现章云栾躲在我的琴房门口这件事其实很偶然，我对自己练琴的时间要求很苛刻，不会早一分钟走出琴房。只是那天我吃坏了肚子，练琴的中途迫不得已要离开，快速地放好琴打开房门的时候，正好捕捉到了章云栾落荒而逃的背影。后来我就邀请他在琴房边写作业一边听琴，再后来他就成了我琴房里的常客。
　　“哥拉琴……好听。”在我抱着终于抓住他小尾巴的心情质问他为什么待在我琴房门口的时候，他别开脸，怯懦地回答。
　　章云栾的成长是飞速的，他很快就长高了，比与他同龄时的我要高。父亲总说章云栾的身高超过我指日可待，我笑着回答那又怎样，他的年纪永远不会超过我。
　　的确，他永远都比我小，永远都是我的弟弟，可是他的感情却如一池干涸的湖泽，在倾盆大雨之后变得充盈，甚至……濒临决堤。

　　越是回忆过去，就越容易后悔。
　　春夜凉意重，又坐了会儿之后我只能别无选择地回去。沙发上规整得一丝褶皱都没有，应该是章云栾在离开的时候把这里重新收拾了一下。二层的一间屋门和灯都开着，我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摆了我的行李，这应该就是章云栾给我准备的卧室了。
　　身心俱疲的我决定先泡个半身浴，放热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没买新的浴球，让自己心烦的事没完没了，真是个魔幻的晚上。
　　不过我万万没想到，这不是我倒霉的终点。在我美滋滋地泡完半身浴后，前脚刚跨出浴缸，就脚滑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重心跪摔在了地上。
　　我忘了这个浴缸前还没有放脚垫。
　　膝盖痛得我龇牙咧嘴，泡完澡的美好心情荡然无存。我撑着爬起来穿上浴袍，打算坐到床上看看膝盖有没有被磕出淤紫，然而刚走出淋浴间，房门就被敲响，我没空多想地直接说了句“进”，就看见章云栾打开了门，还拿着一杯牛奶。
　　“怕哥哥你晚上想太多休息不好，就去热了牛奶。”章云栾走近，把牛奶放在窗边的高脚茶几上后就侧对着我站在了桌旁，刻意和床边的我保持距离。
　　“对我用哄女孩子的花招？”我皱眉忍着疼，满脑子都是想让章云栾赶紧出去，“我不爱喝牛奶，拿走吧。”
　　章云栾的眼神从牛奶移向我：“哥哥……”
　　我赶紧摆手，不耐烦道：“打住，凌晨两点了，你别……”
　　“哥哥你的膝盖？”
　　似乎是我抬手的动作把浴袍向上拽了一点导致膝盖露了出来，我忙低头要去查看膝盖的情况，却先看到了章云栾的头顶。
　　“刚磕到的？”章云栾半跪在地上，一手抓着我的脚腕，一手按住我的大腿，我往回缩腿的动作被他拦住。
　　“浴室没放脚垫，一时大意了。”我装作没事，勉力维持兄长的样子，“行了，一晚上就好了，你赶紧回去睡吧。嘶……章云栾！”
　　我怒气冲冲地看着这个刚才突然猛按伤处的行为人，忍不住用另一条腿踢了他的胳膊。
　　“才轻按了一下就这么痛？”
　　“你这叫轻按？”
　　“对我来说算是轻的，哥哥你等我一下。”
　　说完，章云栾起身去墙边的储物柜里找出一个小药箱拎了回来，从里面拿了一瓶云南白药对着我的膝盖喷了几下，又把掌心贴在我的膝盖上。
　　“看起来不像是扭伤，但还是小心为妙。”章云栾道，“是我疏忽了没准备脚垫，哥哥别生气。”
　　“我自己滑倒磕的，生你的气干什么？”我扯了扯章云栾的胳膊，“你哥我不是玻璃娃娃，这点痛不至于走不了路，别过度关怀了。”
　　章云栾缓缓松了手，抬起头看向我：“我……很自责。”
　　我点点头：“是，你的确应该自责，在很多事上。现在你能够反思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还不晚。”
　　章云栾面色复杂地盯着我，我也毫不示弱地盯回去。
　　我们之间沉默了几秒，最终章云栾先认了输，低头收拾好药箱，把它放回了储物柜。回身时路经茶几，他又刻意把牛奶杯往茶几边缘放了放。
　　“牛奶还是温的，已经很晚了，哥哥还是喝了再睡。”
　　这样纠结于一杯牛奶的章云栾让我觉得很可笑，不禁回怼道：“难道还得看在你帮我喷了云南白药的面子上？”
　　“嗯，可以，哥哥自己找的这个借口我很喜欢。”章云栾一边应允，一边往房门走去，“那，晚安。”
　　眼见着章云栾出去、房门被关好，我赶紧关灯躺进被子里闭上双眼。
　　睡前牛奶谁爱喝谁喝，反正我不爱喝。
　　就像章云栾这人谁爱喜欢谁喜欢，师姐也好各种绯闻女友也好。
　　反正，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