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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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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南方小城,不怎么下雪。
以致我和陈深,在长到二十多岁的年纪,心里还藏着一些雪的影子。
是冰冰凉凉的没有甜味的糖,是落在掌心精致的不似人间之物的形状,是覆盖在脸上纯白色的初恋,是融化之后的一点点怅惘。
陈深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在他的家里还有一个老得不知道年纪的太婆的时候。她曾悄悄地对他说,“雪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男孩和老人立在雪中,幼嫩的小嘴和干瘪的嘴巴向上张开,像是巢中嗷嗷待哺的幼鸟,然后静静地等待,雪花飘落。
他说他忘记了,初次尝雪究竟是什么味道。记忆被搁置了太久,串了味也串了颜色,雪白的变作了鲜红,那是表哥在父亲拳头下流出的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长着尖酸刻薄的小脸,总是捧着暖炉的老人走了。他们说她走得恰到好处,活够了,能够自然地老去,还有谁能比她更幸福?
陈深从家人身上听说了许多有关这个老人的往事,大多都不是什么好话。她是个异类,年轻时飞扬跋扈,到了老来也不肯安静地给儿女留些空间。她总是拄着细细的拐杖,到处买些小零食,她会被一点点响动惊扰,然后破口大骂,她苛待儿媳,重男轻女。总的说来,她不是个我们想象中应该如此的老人。
“但是很奇怪,我时不时会想起她,那时她和我一起看电视,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了我,嘴角带着笑意”,陈深的声音柔软而羞涩,像是回到了那个小男孩的样子。
“我不知道暖炉里埋着什么灰,但是闻着让人安定,就像是童年时代那些只能远远望着求而不得的东西,隔得越远反而熠熠闪光”
我将这些琐事记录下来,是因为我也有着同样的感觉。长大之后我见过许多华美而恢宏的事物,初见时震撼人心,但没有一件像是那些永远留在童年的东西一样散发着温暖的光辉。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在一个透明的被锁上的玻璃柜子里,有一架小小的玩具电子琴,我曾无数次痴痴地将其凝望,但是从来不敢接近甚至是索要。而长大之后的时间里,虽然也发生了不少事,但是大多被忘却或是躲避。我想大概是记忆正在衰退,导致我再也记不住了,这让我害怕。忘却了所有温暖与光芒的生命于我而言只是一个通往死亡的黑色的冰窖。
“忘记谁对我说过,脏”,陈深的脸色有些忧郁,我知道,那是转折的开始。“后来我就再也没办法感受到了”他的眼睛里泛着泪光,“不单单是雪,还有别的什么,就像是,失去了爱的能力,因为那是脏的”
他仰着头,留给我一张无望的侧脸。
“我觉得自己病了”他忽然小声地啜泣,像是在被揭穿做错了事的小孩,“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是我们这个小城几年来降临的第一场雪,陈深站在屋檐下,沉默地看着飘扬的雪粒,既没有伸出手,也没有张开嘴,像个他口中的无趣的大人。他隐在黑暗里,眼泪一串串无声滑落。
越是长大,却越会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无能,眼见一步步走向苍白无语,却既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我相信他是真的病了,健康的人是让人羡慕的。他们快活地打量着你,毫不在乎的笑道,“喂,你明明好好的,装什么装”或者会说,“都多大了,别再矫情和中二了”,陈深的病,只能说给病人听,在正常人面前,这只能是黑暗中的眼泪,一串又一串,无声无息。
我还没有放弃寻找他,今年的上海没有下雪,那么就回家看看吧。我想要和他一起在雪地里张开嘴巴,尝尝雪的味道,然后告诉他,“这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