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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我忘记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
      但我还记得陈深的十八岁,清爽的黑发和似乎随时向上延伸的纤细的骨节,他从我们的身边漫 不经心走过时,我听见大提琴的声响,琴弓割据着琴弦,迟钝的疼痛的美感。十八岁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这个样子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
      那时我一时兴起想要学吉他,在疼痛面前止了步。我从未想过那么轻快的声音竟然是一次次勒破细嫩的指尖换来的。在我的手指上刚刚磨出一层薄薄的茧子时,我的吉他就此隐匿在了房间灰尘最多的角落里。
      陈深也弹吉他,他从小就在母亲的要求下学习乐器,说起时明明咬牙切齿,却会在街上忽然听到某段乐曲停下。我知道,和我不一样的是,他其实是喜欢的,并且不怕受伤。
      我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开始回忆过去,明明刚刚告别。上了轨道的生活是平稳的,只是朝前走着,大家的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偶尔哭一两场,最终走入坟墓里去。其实我和陈深相似的是,我们都不甘于这样的生活,都未停止幻想。区别在于,我要软弱的多,前方若有若无的阴影就会让我瘫软在地,无力前行。每当这时,我就格外想念他。
      陈深在十八岁和我谈起死亡。我们并肩走在夏日黄昏的路上,风翻起树叶的波浪,世界的金色帷幕半遮半掩。我还记得他将一根草团了团,然后塞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嚼。
      “肯定又干又苦”,我照例吐槽道。

      他嘻嘻笑,“尝了才知道”,原本寡淡的脸上扬,热烈的阳光铺了一脸。
      在这个温热的时节里,他忽然与我谈起死亡。
      我们虽然还是少年,但死亡似乎来得格外早。
      马路上,破碎的蝴蝶,被碾作一张平面的猫,破碎的肢体,汽车呼啸而过,时间呼啸而过,一个在水里消失的孩子,一件再也没人去穿它的棉袄,一张黑白的孤独的像,死亡来得比想象中的早。
      十八岁的我们,走在灿烂的阳光之下,人们的脸上带着暖洋洋的,汗涔涔的笑,十八岁的我们忽然眼眶酸涩。
      他将一边耳机递给了我,一个僵硬的男声不停歇地读着什么,与其说是读,倒不如说。他像是抓紧最后的一秒钟,几乎不换气地从喉底将那一个个字压出,气息不稳,夹着哭腔,无尽的黑暗啊,哪怕是过去了的绝望。
      “这是策兰的死亡赋格”,他在我的耳边道。
      几年之后,我站在集中营的空地上,脚下是磕磕绊绊的碎石,头顶是半阴半晴的天空。冷风灌进毛孔,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一个我与脚底空空荡荡的亡魂,我再一次被卷入这无边的黑暗之时,身边已没有了陈深。
      “你害怕么?”他问。
      我知道答案。因为死亡来得比想象中早,哪怕只是他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小时候一次误诊,独自站在医院的角落里等待结果,药水的气味与衰败的脸孔在眼前鼻尖一一而过,那时我几乎下意识地学会祈祷,祈求不惜一切代价都愿换来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看见过生命是如何脆弱,但这是我第一次与自己的脆弱赤裸相对。
      “我也害怕呢”,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
      “你害怕什么呢?人终有一死,就像所有都有开始与结尾一样”,在放开自己之后,我总是装得冷静非常。
      “倒不是这个”他眯了眼,“因为我贪心吧”
      “贪心?”
      “对啊,想要在那么大的世界留下痕迹”,他的脸微微泛红,“至于什么时候结束,对我而言倒没那么重要,只是怕自己停下,怕在留下痕迹之前,就先被打倒”
      腮帮子停止鼓动,他似乎将那根草咽了下去。
      “倒不是要做成什么啊,只是我觉得,任何东西的到来,存在都有其使命,如果不能去做的话,这一生就太可惜了”
      “恩”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彼时十八岁的少年,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在信任的朋友面前,说出这些听上去中二的话,也是值得被好好聆听的吧。
      “除了这个,随时都可以结束呢”他又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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