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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六个世界 寒洲后续 ...


  •   “真可怜啊。”
      “还那么年轻。”
      “没被炸死,却被活活烧死了啊。”
      “要不是为了救他妈,这孩子能活。”
      “为了一个精神病,不值啊。”
      ......
      琐碎絮语不停在耳边响起。
      七伞用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这些都是来自街坊邻居的流言。
      而他也慢慢地记起自己是怎么“死”的:
      其实在爆炸发生的时候,他已经走出房门,正要动身去医院。
      巨大的爆炸从身后袭来,把他推出门外,额头撞在正对着门的铁扶手上,巨大的声音和撞击让他昏迷了大概两分钟。
      当他醒来,面前已经是一片燃烧的景象。
      当时他爬起来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却听到门里有一个女人在大声尖叫着喊着救命。
      七伞面临着非常苛刻的选择。
      火燃烧塑料,难闻的气味飘散着,也许还有其它有毒气体。火势很大,而且谁都不知道会不会产生第二次爆炸。
      如果他去救人,他将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他此时距离逃生的出口只有三层楼梯,他可以很快逃离火场。
      在真正的剧情里,他一定会去救自己的母亲,而此时的七伞,没有受到情感植培影响,他明明可以不管门里的NPC自己逃走。
      可是他没有。
      女人凄厉的哀嚎让他不知为什么,想起这位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的母亲,有一天留在餐桌上的热饭。
      那是她为自己的孩子留的。
      七伞爬起来,直直地冲进了火舌黑烟里。
      哀嚎传来的卧室门不正常地扭曲着,四周布满难闻的气味和浓烟。火焰顺着墙壁蜿蜒过去,就要烧入房间里。
      七伞跑步助力用力地撞开了房门。
      女人被压在倾倒的供台下,明明是可以用些力气推开的东西,她却不知道把它推开,只会不断地叫喊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没事了,我来了。”七伞立刻过去想要搬开供台,没有想到女人却像看见了一个怪物一样疯狂地挥舞手臂。
      “是我,没事了,不要怕,没事了。”七伞因为浓烟咳着,一面忍耐着女人大力的拍打,一面搬动供台。
      就在他把供台大部分都搬起的时候,压在台下的女人突然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一边尖叫着一边连滚带爬地爬出了房门。
      七伞没有防备被她狠推倒地,不算轻的供台直接砸下来,压住他的一条腿。
      冷汗瞬间疼得流了一后背。
      被压着的脚可能受伤了。
      他忍痛挪动着供台,无奈因为角度问题功效甚微。他的头脑因为缺氧越来越昏沉,直到最后他也没能搬起来。
      火蔓延进来,在他休克之后点燃了他的衣角。
      走马灯一般的记忆走完,七伞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知觉在慢慢回笼。
      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很眼熟,是他、于中和佰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的右手腕上,没有蓝色光带。
      。

      短短不足五百米的路程,佰杨停下来休息了三次。他扶着墙壁站了一会儿,还是难免感觉心脏吃力的跳动。
      十字路口越来越近,离着一段距离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佰杨走着走着,察觉脸上有点潮湿。手摸过去,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他的胸口很闷,闷到让他呼吸困难。
      从看到布满爆炸火烧痕迹的单元楼、听到楼下围观人群的絮语开始,他就明白,七伞死了。
      而他甚至没有看到最后一面,连他会在哪里被焚烧被埋葬都不知道。
      他是被烧死的,那是种怎样的痛苦?
      “呜......”这些想象过于真实,佰杨沉浸其中,不得不用袖子遮住不可收拾的眼泪。
      不对的,七伞没有死,他一直没有停止尝试联系七伞,只是目前仍然没有回应而已。
      七伞不会死的。
      但是无论他如何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被巨大悲伤裹挟的心脏还是抽痛着,让他恍然觉得好像自己的胸口也被剜去了一块。
      而那一块随着火焰和七伞的名字烧起,彻底失去了。
      浑浑噩噩地走向十字路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成为沉重的枷锁,让他泪眼模糊,脚步蹒跚,一时间甚至不知身处何处。
      他胡乱选了个方向,踏上了路面。
      但是他没有听清耳边骤然响起的鸣笛声。
      那声音尖锐而迅速地由远及近,甚至没有给出反应的时间。
      上一瞬才察觉自己这样走上街不太安全,下一瞬便遭遇撞击周身剧痛。
      双脚离地之后,他依稀看见撞了自己的车是白色的。
      被惯性抛起,他随后毫无反抗地坠倒在地。五脏六腑移了位,疼得人神智模糊。
      不久前才从鬼门关走回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承担这种灾难,支离破碎的生命力从他瘫倒在地的部位迅速流散开。
      他已经说不出话。
      脸颊鼻间除了鼓噪的血气,还有夜雨后柏油路的泥泞湿腥。他的视野里是一道白色残旧的斑马线,油漆上的小石子因为肇事者轰踩油门的离去而微微震动。
      他想起来了......曾经非常熟悉这条潮湿的马路的质感,原来是因为......他就是在这里死去的。
      他死于一场车祸。
      不久之后,他冰凉的躯体会被人发现,在停尸间接受了亲人眼泪的洗刷后,会被送入火炉,会沉入墓碑。
      他的一生着实短暂,不过双十。倏忽而来,大悲大喜,又戛然而去。
      未竟的、眷恋的、担忧的、种种苦念,都随着他合上的眼睑,不了了之。
      死了啊。
      耳朵里嗡嗡的声音越来越轻,佰杨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了水里。
      从躯体上传来的一切无法忍受的疼痛和嘈杂,都渐渐被推远,直至只留下一层影影绰绰的水膜隔着,再感受不真切。
      沉没他的水最初很冷,但是慢慢变热了。
      他在水里蜷缩着,好像回归母体的婴孩。
      这些黑色的水载着他,一刻不懈怠地、缓慢地向某个方向流淌着。
      流着,流着。
      他好像听到了歌声,由无数张口发出,包围着他,就在他的身旁唱着:

      你在寒洲上,
      黑黢的河,
      一个人。
      泥土下陷,
      在你的时间没入,
      弥留。
      黑色的河流。
      回归。

      他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可是又好像明白他们的意思。
      但是他实在是太困了,已经没有更多力气再听那些歌、或者思考自己将要被河水带到哪里。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梦里,有雨声,后来停了。
      有爆炸声和火光,后来也消失了。
      有往来的人影,可是一个也看不清。
      甚至有一个似乎很重要的人,也慢慢地远离了。
      他在黑水下浮沉着,慢慢地忘记水面上一切浮光掠影。
      “嗤——刹!”
      骤然的失重感让他猛的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发觉自己躺在柏油路上,撞击之后的疼痛还很鲜明。
      肇事逃逸的汽车尾气还滚着未散的黑烟,但是他疼得没有力气去看远去的车牌。
      有一只骨指匀称的手正在他身上小心地检查:
      “……这里是明槐街的十字路口,有个人被撞了......”
      没有见死不救的好心人打着电话,语气焦急。
      他的背包被撞散了,东西撒了一地。他新家的钥匙装在背包的小口袋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弄丢。
      “不用叫救护车,我没事。”佰杨吸了一口气,手肘撑着地坐了起来。
      打着电话的人语气顿了顿。
      两人的目光相交。
      “我叫佰杨。刚搬到这附近。你是......”
      “叫我七伞就好。”
      相见不识,他们彼此对视着,却怎么都不明白这种隐隐的似曾相识从何而来。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佰杨的视线偏移,却没有看到他预感的人影。
      “......对。应该......一直是我一个人。”
      天上滚落雨点,大滴大滴地砸着,顷刻便将柏油马路打得湿透。
      老旧的二八自行车吱扭吱扭地行经雨帘,速度不紧不慢,只车铃不停地响着。
      可前面明明没有什么人。

      。

      “世界结算完成。七伞,恭喜你啦,还有一个!只要再完成一个世界,就能解锁B级世界啦!”巴迪在刚刚脱离游戏场景的七伞面前高兴地转着。
      “原来这么快。”随着强制性剧情的结束,七伞自己的思维也恢复了,那种云里雾里记忆残损的状态也随之解除。
      但是即使回到了环形空间,他还是有一部分知觉沉浸在那个冰冷潮湿的“寒洲”里,一时间回不过神。
      “在神秘的B级世界里,不仅仅能体验到复杂精密的剧情,还会开放更多玩家互动的机会哦,更有多人模式等你探索~”巴迪见七伞神情依然有些怔忡,急忙凑过来查看,“七伞,你还好吗?”
      “现在好多了,别担心。”七伞笑着拍拍它的头。
      “我现在可是非——常关心七伞的状态啊。”巴迪状似后怕地拍着胸口道,只不过本来老成的动作在它小小的身体做来,却变得十分憨态可掬。
      在七伞复发PTSD再次上线的时候,他就从巴迪这里得知,第一AI与全联邦医疗记录的数据互联,自己现在的精神安全监控等级已经升级到了黄色,相应的配套措施——诸如情感植培深度等——也有进一步变更,以预防他的精神状态在游戏内产生进一步恶化。
      表现在细节方面,就是巴迪会在他表现异常的时候询问他的状态——就像刚才那样十分人性化。而在他的安全等级还是绿色的时候,巴迪并不会有这种举动。
      也许此时巴迪的自主性也调整过,虽然不像在世界内那样高,但应该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
      “七伞在这个世界里感觉如何呢?”
      “隐藏世界的确很不一样,虽然中途发生了一些意外,但是体验可以给五星好评了。”七伞没有哄巴迪,他的确觉得《寒洲》讲了一个很重的故事,他囫囵吞枣地走了一遭,仍不免为其怔忡,足以证明它的引力,“只可惜它的故事线层次很多,到最后的一刻,我似乎也有一些事没有弄明白......不过算了,已经结束了。”
      他轻叹一声,想起来于中的模样。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究竟于中瞒了他什么。
      在故事的结尾——同时也是又一轮开始,于中不见了。本来应该是三个人的会面,却只有两个人在场,而他们谁都不记得,曾有那么一个诚挚的友人......
      “......”巴迪没有立刻应声,许久,它抬起头看着七伞,“七伞,你收到了一封信。”
      “是谁的?”思绪被岔开,他乍一听猜测写信人是张行之,因为与他熟识的人里,只有行之哥用不惯留言。
      巴迪在自己的小包裹里掏了掏,拿出来一封纸质书信,非常古朴逼真,甚至连邮票都在。
      “是于中的。”
      七伞闻言一愣。
      “谁的?”
      “于中的。”
      他立刻接过这封信,在地址一栏里夹着“明槐街”的字样。
      印着老杨树的邮票、还有“明槐街”三个字,立刻能将记忆带回那个老旧的小区。
      “真的是......于中的?”七伞喃喃。
      可是,怎么会?于中不是一个NPC吗?还是这是隐藏世界的彩蛋?
      小心地拆开信封,取出仿佛穿过了岁月、泛着黄的信纸,他看到于中邮寄给他的信:
      “吾友七伞,
      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却无法开口,写到信纸上,以笔代口,希望你不要不耐烦。”
      字迹伸展,横竖坚硬,该是于中那种揪人衣领的暴脾气写的。
      七伞眼中便带了笑意。
      “其实我瞒了你一件事,”这里的一上方又加了一笔,所以就变成,“瞒了你二件事。”
      “第一是关于我自己。我生了病,需要离大医院越近越好的那种病。搬家其实也是为了这个,我不想你担心,所以一直也没有说。”
      他终于不再说“只是小感冒”,却还是硬着脊梁,不肯说更多关于这病的事。
      “我本以为我不说,再见到你就能照常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能和你一起上天下海,一起疯跑耍闹,当一辈子好哥们儿。谁都不用顾及我身体的破毛病,我自己也不用记得。可是我没有想到,就是这一个‘本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当面告诉你了。”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那里冷吗?被火烧过的地方疼吗?找到佰杨那臭小子了吗?”
      “我现在每天都活得特别健康,好吃好睡的,戒了零食和游戏,积极锻炼身体,新家附近还有各种好吃的。街头羊肉串已经都是过眼浮云了。如果你过得比我差,那我可要嘲笑你了。”
      “说起佰杨小子,我要和你坦白,虽然我不承认,但是他是个好小子 ”
      这是什么别扭的话啊,到底是在夸还是在损啊。
      “有一次他和我说,如果以后你们俩的关系被别人唾弃,他来抗,他来挨骂,他会护着你。从那一次起,其实我心里就已经服气了,也真的觉得他配你,挺好。
      只是我这个人太混,我想的一回事,可总是不说。不说谁知道啊。
      现在我每天都要反复地想,反复地想,我为什么从没告诉过你们我真正的想法。
      我太后悔。
      你们本来走的就是一条比别人窄得多的独木桥,你鼓足了劲儿站到上面,打算战战兢兢地走一辈子。却没从我这里得到一句祝福的好话。”
      “我后悔。我对不住你们。我其实真的想祝你们好。这是我瞒着你的第二件事。”
      “我想你们两个健健康康,平安顺遂,在一起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这封信到底能不能送到你的手上。在你们都走了之后,我时常梦到你们,从最开始的见面,到最后的分别,清楚得就像真的一样。
      每一次,每一次。
      我都想告诉你,可是没有一次真正说出来过。”
      “你们俩是我的朋友。七伞,你是我的发小、挚友。你们的一言一行,音容笑貌,都还在我的记忆里,所以我忘不掉你们。
      我妈和我说,人这一辈子,生生死死,也就是一个过场,赤条条不挂靠谁,让我不要总琢磨你怎么样。
      但是我觉得她这样说差点意思。也许你现在已经喝了汤什么都忘了,但是我还记得,我只要活着就一直记得。
      新街那么宽,汽车越来越多,高楼建起来了......你们看不见周围在变,那我替你们看。
      生死要是条河,你们在河里漂着,我在岸上站着。我站着的时候就做站着的事,等我也落了水,漂了,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事。”
      “好哥们儿,我不想给自己煽情哭,言止于此。一路珍重。”
      落款是“质子量子的兄弟中子”,足足写了一长串。
      七伞看着看着,眼睛就有点发潮。
      他把信收回信封,仔仔细细地摆放到了书柜里。
      心念纷杂,仿佛他真的有了信里的前世今生。
      “七伞,在你之后,《寒洲》世界关闭了。”巴迪看着他珍重地保存这一封信,轻轻说道。
      “什么是关闭了?”七伞这一下子真的惊讶到。
      “这封信是独一无二的。”巴迪只这样说,之后无论七伞再如何询问,都不再透露任何信息。
      一个隐藏世界可能因他与佰杨关闭,这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
      与佰杨沟通之后,他知道佰杨也收到了于中的一封信,但是内容佰杨没有透露,含糊其辞,只说于中对他一定有歧视,挺气人的。
      而佰杨同样对于《寒洲》已经关闭的事非常震惊。
      七伞事后去《寻找》的官网看看能不能找到类似的先例,却发现在隐藏世界的讨论区,这件事的热度已经空前绝后。
      这是第一个,玩家可以从根本上影响一个游戏世界的例子。
      官方给出了置顶公告是这样的:
      “世界变更提示:由于玩家七伞、佰杨对于剧情线的贡献巨大,隐藏世界《寒洲》已结束全部剧情,即日起将进入关闭状态。隐藏道具‘黑色钥匙’将无法再打开该世界,玩家可以使用它兑换相应世界等级的A级评价经验值以及道具宝箱......”
      公告里面说,他和佰杨对于剧情“贡献巨大”。不是中性的词“影响”,而是色彩浓厚的“贡献”。
      七伞想起世界内最后一次看见于中,他哭着的半面脸,还有他说的模糊不清的“这是你第一次过来”。
      这些奇怪的小细节,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的预兆。
      于中终于把自己说不出来的复杂感情传达到了,三个人轮回就变成了生死相分明的路,也有了一个尽头。
      这样挺好。
      七伞想。
      论坛里有无数帖子艾特着他和佰杨,希望大神们透露一些口风,是怎样做到“贡献巨大”的。
      一想到如果解释起来,就要以上帝视角剖析于中的心理,还可能需要把他最后的信封公之于众,七伞就一点都不想解释了。
      他和佰杨说,佰杨居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佰杨当时的原话是:“于中这个人,嘴硬心软。虽然他总是找我的不痛快,但是我大人大量,不会透露他的隐私。”
      佰杨没有告诉七伞的是,在于中给他的信里,隐隐约约重复了很多遍“七伞就拜托给你了”。
      “而且,我不是那么想相信,他只是一段空空的数据。”
      两人达成共识,决定一起守护于中的面子里子。无视论坛里一片“求爆料”的鬼哭狼嚎,以及各种层出不穷的推测贴日益火爆,两人沉默着连个泡都没冒。
      而那来自于中的两封信,也一直在两人的柜子里摆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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