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六个世界 寒洲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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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喜欢佰杨？
当然不是！
七伞记得自己当时立刻这样反驳了于中。
坚决得反而仿若隐瞒。
而于中表情沉沉，不知道是否相信他。
在相顾沉默中，七伞的心情渐渐揪紧。最后于中和他说了一句话:
“我们再看看。”
——再等等看，看看一切反常究竟事出何因，看看言语究竟为何种内在作掩。
看看你是不是在......口是心非。
明明是并不锋利的话语，却接连出现在七伞的梦里，每每一露面就让他惊醒，再无睡意。
那一次他真的只玩了一个小时，就被佰杨连哄带劝地说服下线。
而也是那一次，在如愿以偿地见了佰杨一面后，他的失眠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
愈失眠愈想找人说话，愈找那个人说话就愈失眠。
循环恶劣，毫无办法。
他也在连夜连夜的清醒里，思考明白了一件事:
他想身边有人陪伴，人选名为佰杨。
仅仅如此。
这想法中旖旎的含量究竟多少，他实在无法分辨。说“爱”还远远不够、说“喜欢”又太腻。
但是即使如此，七伞也彻底认清了，佰杨对于他真的是特别的。
特别到他不惜隐藏身份也想到他身边、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想到他就会安心。
如果他把佰杨定位为朋友，难道朋友之间也会产生这样强烈的吸引吗？
扪心自问，他是不是喜欢佰杨？
现在他也不确定了。
在还没有与佰杨交情这么深的时候，七伞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还有着不算远大但很清晰的把握:
他会在实验室之余发表文章故事，他会搬出妈妈们的家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他会养一些宠物、交更多朋友......但、他永远不会去爱上谁。
挂着不属于自己的性向，永远游离在情爱之外似乎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就算有一天他不小心爱上了一个姑娘，他也永远不会告诉她。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当他的身份证明上的性向成真，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颠覆他的人，会是佰杨吗？
你是不是喜欢佰杨？
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与之共度一生吗？
会猜疑、会嫉妒、会患得患失吗？
他会吗？
至少现在来看，他并没有产生这些独占欲很强的情感。
他不知道自己和佰杨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于中对他与佰杨之间关系的误会很大，但是至少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们需要等等看。
不克制、不逃避，顺其自然地等等看。
如果佰杨真的给了他一颗种子，时间会催发它长大。
等它长大到七伞不会将它认错，答案就会明了。
而那时候，他不会逃避回答这个问题。
。
双目呆愣的纸马和纸牛，被风吹得翘起一片纸糊的皮；
彩衣服的纸人，红色的嘴，青色的眼，惨白却微笑的脸；
走经这些青天白日放在街边的纸行头，背后总有一种说不清的被注视感。
纸人是三天前抬来的，纸牛马是昨天抬来的，这些都是四楼老人的礼队。因为走得匆忙，准备得仓促，纸人纸马都不算精致，单纯有个外形。
乍一眼看过去，颜色大红大绿的。
“要说也是奇怪，人生最末的一件事，纸人穿得反而比活人鲜艳。”于中回过头看了一眼背后森然的队列。
七伞却没有回头，而是看向更前面一段路摆放着的巨大的花圈。
一行行看过去，白底黑字的挽联字字泣血。
忽然，一个装饰有仙鹤的花圈让他停下了脚步。那上面写着:
难忘淑德，永记慈恩。
这句话，在他幼年的记忆里有过一点模糊的影子。在祖母的葬礼上，林启送上的花束里面似乎就写着一张与这句话类似的卡片。
在看到这句话之前，他只是单纯地“看着”，但此时此刻，他一瞬间感受到了这些纸扎背后寄寓着的别离。
他仿佛看到了黑衣服的葬礼，白色和黄色的花束，拢起的、上面嵌着一方黑白照片的墓碑。
以及，人们说出的，永远回不到身边的道别。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东西也不过让活着的人心里好受。”于中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反倒不希望有这么多东西一起。”
“瞎说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七伞迈步离开。
“那怎么说得准呢。”于中落后他一步，眼睛扫过地面。
口袋里的药不时哗啦响，只不过没人注意到罢了。
“死亡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尤其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七伞的情绪无可避免地低落下来，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话语却不受控制，“要承受得太多了。”
“生死本来就那样，看开一点吧。”于中走上一步，把胳膊搭在七伞肩膀上，“诶，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千万不要对着我哭，太糟心。”
“那也是至少五十年以后的事吧。”七伞没有拍开他的胳膊。
“七伞，其实我......”于中的语气压低，犹豫着说，“生病了。”
“你感冒了？”
“不......”于中看着七伞的眼睛，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七伞也有点疑惑。
“对，我最近有点着凉。”于中还是笑着说。
“你之前语气那么严肃，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对啊，我感冒了，可不是大事。”
七伞拿下他的胳膊。
于中正要开玩笑说“别这么小心眼”，却见七伞向前快步走了几步。
“佰杨。”七伞向那个人迎了过去。
于中的笑容僵在嘴角。
在他前面，两个相视的人表情如出一辙地柔和。
而对面的小子眼睛里的东西都已经藏不住了。
这难道还需要隐瞒吗？已经够明显了吧？
“七伞！”他按耐不住内心腾起的恨铁不成钢，走过去无礼地站到了两个人之间。
“和我走。”他盯着七伞的眼睛，后者滑过一丝退怯。
“你们去哪？我好像顺路。”佰杨挑起眉毛，同样盯着于中。
这位NPC，好像有点太认真了？有趣。
“你走你自己的路，我们、七伞，和你不顺路。”于中拉了七伞一把，“我有事和你说。”
“......”被强行拉着往家的方向走，七伞下意识回头看了佰杨一眼。
就是这一眼，佰杨伸出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腕。
“我们话还没说完呢。”佰杨直直地看向于中。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比较急，改天再聊吧。”于中不咸不淡地开口，给七伞递了一个眼神。
七伞却十分犹豫。
于中的意思他大概能够猜到，可是现在跟着他离开，岂不是坐实了于中的猜测吗？
他和佰杨明明还没有什么。
“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于中再次坚持道。
“我正巧也有些事没说完。”佰杨的矛头一直都对着于中。
七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一个NPC过不去，难道是受了植培深度的影响吗？
“那你受累以后再说。”
可显然再这样下去就要没完了。
“佰杨，我先走了，改天再说。”七伞背对着于中，指一指自己的右手腕，示意佰杨“有事找巴迪”。
一瞬间佰杨的脸上滑过无奈。
眼看着七伞跟在于中身后走进单元楼，他撇撇嘴。
。
“我和你说，你要冷静一点。”于中进屋之后果然外套都不脱，和他继续说这件事。
“我挺冷静的。不冷静的是你，于中。”七伞叹气。“先把外套换了吧，我去倒杯水。”
“你想过后果吗？”于中压低声音问他，“你想过阿姨吗？想过以后吗？”
七伞看着脸色涨红气得不轻的于中，想了想还是没有随便开口。
发现自己发小是个同性恋，这种事对他的打击应该很大。
于中却拿起了他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举到他面前。
“你现在就像当初买下这件大花轮外套一样不明智你知道吗！你只是图一时的感觉，等你冷静下来你会后悔的知道吗！”
“你怎么拿一件外套说事啊？”七伞想从他手里把外套接下来。
“我是认真的，七伞！”于中苦口婆心、肝火汹汹，“你清醒地想一想，未来的一辈子里，你想被人当成变态吗！”
那两个饱含歧视的词蓦地刺痛七伞的神经。
“你想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嚼料、被人嘲笑恶心吗！”
自古以来，与众不同都会受到种群的攻击。不论是他现在所处的世纪，还是他原本生活的未来。
法律尚且不能阻止歧视，更何况在此时连像样的尊重的法律都没有呢？
他的妈妈们经历过，佰杨经历过，现在，轮到他也要经历。
“你真的想过和那个家伙一起走的后果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七伞喃喃。
他已经被终生困在这条路上了。
只能向前走或是原地踏步，他无路可退。
“来得及！不要再接触他，现在还可以回头！”
“来不及了，于中。”七伞轻却坚定地说，同时把于中手里的外套轻轻抽走。
“怎么会来不及？怎么就他妈来不及？”于中红着眼睛一把抓住七伞的衣领，“你想过回头吗？你想过吗！你想过阿姨以后要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吗！你想过以后你一辈子都要被当成‘不中用的男的’吗！你说你想过吗！”
“我不在意。”
“狗屁的你不在意！你不在意我在意！你是我发小！别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变态，骂你有病，我他妈怎么办！你告诉我我怎么办！我能不管你吗！”
“我没事，于中。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不可怕？不可怕我会劝你！”于中好像因为他的话更加生气，“我二叔的一个朋友，一直不结婚和男人鬼混，你知道他背地里被人传成什么样子了吗！你知道和他不熟但是听说过他的事的人，是怎么绕着他走、背后唾他唾沫的吗！你知道他现在和自己的家人闹成什么样了吗！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七伞握住他攥着自己衣领的手。
“别傻了行不行？你以为这他妈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你消消气。”七伞把他的手指掰开。“我明白你是好意。但是相信我，我有把握，好吗？不会像你说的那么难。”
七伞发自真心地劝说于中不要担心，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 没有经历过新宪法颁布的于中，又怎么会理解他？
“谁给你的信心说不难？”于中的眼睛越来越红，他按住胸口大口喘着气。“谁给你的信心？我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于中......”
“你知不知道，换上另一个人在我面前，管他喜欢男的女的，我都不会管他一句！”于中紧皱着眉头，按住胸口的手越来越用力，“也就是你。我看不得你以后遭罪，结果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能陪你多久？我不在意，别人也不在意吗？我能一直陪着你吗......”
“于中。”七伞看出他的神色有些痛苦，急忙想上前查看。
“犯不着！”于中大声喊着，低头迅速地抹了一把脸，“犯不着，七伞。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过一天算一天。你如果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比当个正常人还好......”
于中的声音里已经出现哽咽。
“......那你就这么活吧。我、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你以后被人骂、被人恶心，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好自为之。”
“于中！”七伞觉得他的情绪有些太激烈了，于中却撞开他，冲到门口夺门而出。
不待多想，七伞抓起外套追了出去。
一边喊一边追，可是于中铁了心不停下，等到七伞追出单元楼的时候，于中已经不见了。
而他，甚至还不知道于中住在哪里。
进入这个世界这么久，他完全没有产生过要去于中家拜访的心思，不论有没有情感植培的时候。
所谓的“发小”啊......徒有虚名罢了。比起于中对他的真心，七伞真的愧对于中太多。
衣领还是揪皱的，留下痕迹的力度之大，足以见到一颗不惜被厌烦也要说真话的、炽烫的心。
在七伞此前的人生里，还没有一个人，一边怒气冲天地揪着他的衣领、一边说着拳拳担心的话。
于中是第一个。
七伞在沮丧地走回家的楼梯上，越想越觉得对不住于中。
他当时哪怕稍微顺应一句，也不会这样糟蹋于中的一片担心。
如果再见到于中，他会道歉，真心实意地道歉。
身后走廊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七.......伞七......”
七伞听出这是于中的声音。
他真的折回了！
七伞惊讶地回头，却感觉眼前一片白影。
身后站了一个“人”。
它的脸是于中的脸，但是毫无血色，只是沉默而忧伤地看着七伞。
没有进一步的攻击性，来意不明。
七伞本来应该感到恐惧的。
但是它的眼神却沉淀了千言万语，只是因为情绪太复杂而只能使人感到伤感。
“起不对......”
它说，然后像是一道溶解在水中的泡沫，缓缓地透明、消失。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第六个世界 寒洲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