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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个世界 船之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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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世界船之歌2
法罗离开之后,佰杨试着挪动自己的双腿。
从之前的那次尝试来看,他的腿并不是毫无知觉,还是可以做出与“站立”相符合的动作的。
他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必须坐轮椅。
触感正常,能感受到触碰,有痛觉,不过很迟钝;
能够对“抬腿”这样的动作有反应,不过依然无法完成;
撩起裤脚,没有看到外伤;
检查过一遍佰杨最后确认,这双腿看上去和正常的腿别无二致,除了一点——
这双腿上肌肉很薄,也不自然地发硬。
像是某种挂在钩子上,晾了十天半个月,半风干的大腿肉——佰杨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到了。
这样的肌肉显然实用性很差,而且佰杨不明白它们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
一个活人人当然不可能长出腊肉腿,木乃伊倒是有可能。
他又按了按身体的其余部位,发现上半身肌肉也很贫弱,但是起码还有弹性,活动并不会受阻;
腰部力量也不够,直立身体过久会感到疲惫;
臀部干瘦下腹凹陷,能感觉到骨骼,而且肌肉隐隐有发硬的感觉,趋近腿的质感......
在他的手四处摸索的时候,皮帘被掀开了。
“车已经租好了,如果现在出发,晚上可以到达波......切......”法罗停在了门口,眨了眨眼睛,“抱歉,我该回避吗?”
佰杨猛地抬头,发觉到自己现在的姿势可能不太雅观。
“不不不,你误会了。”他毫无防备,慌忙收起了在下面的手,“我在确认这个身体......你知道突然发现自己丧失了行走的功能后,大多数人都会想要确认一下,我没有做什么。”
“好吧好吧。”法罗双手举起,“别激动,我相信。”
“而且你也应该看得出来,就算我真的想做什么,这副身体瘦弱成这样,也很有可能力不从心。”佰杨挠了挠脸颊,感觉自己的耳朵尴尬到发红了。
“嗯~其实我没有想到那个方面,”法罗绕到他背后,听声音是弯下腰打开了轮椅的闸,“我只是以为......咳,也许你想正一下。”
“……”耳朵连着脖子一定都红了。
佰杨一边疯狂尴尬,一边又有点埋怨地想着:
这个玩家怎么这样?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讨论这种问题的?
我还是个未成年呢。
他因羞生怒,并不想搭理后面推着自己的家伙。
出来皮帐篷的一瞬间,两人都眯了眯眼睛。
外面阳光炽盛,走动的兽人脚步匆匆。
他们中很多都在两人出来的时候警惕地看了一眼,但随即就各干各自的事了。
佰杨也是此时看到了这些高大的兽人,才真正了解到这个世界的风格。
他猜这个世界里也许还有巨龙。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法罗的语调平缓安定,佰杨没有从中听到任何关于刚刚的小尴尬的痕迹,“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这个世界的最终任务?”
“……没有。”
“你手中有什么线索吗?”
“你接下的委托;”出于某种考虑,佰杨并没有完全说出自己持有的全部线索,“其余的都很模糊,我不确定是否算得上线索。”
“你的身份,在委托里提到是:旅行者?”
“是。怎么了?”佰杨的声音是明显的不明所以,“为什么在意这个?”
在佰杨的认知里,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玩家只会在抵达中陆前与他有交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对他的世界目标感兴趣。
“既然是旅行者,那么你有没有比如周游世界这样的目标?”法罗解释道,“我这样问是因为我得到一个了关于自己世界目标的线索,需要我立刻去东陆——但是我同时还接下了你的委托,所以我想试着问一问,你是不是不那么急着去中陆?”
听他这样说佰杨就明白了。
“我需要确认一下......”
佰杨拿出了之前的本子,快速对照着地图翻阅起来,然而可惜的是,本子上记载了很多与地名相关的名字,却没有一个名字出现在东陆。
“不太巧,看样子我不需要去东陆......”佰杨正打算拒绝,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按住了合到一半的本子。
“‘龙血’,这个。”
青年修长的手指在字迹上点了点,胳膊就贴在他的耳边;因为靠得太近,佰杨的后背能够感觉到他的肩膀。
但是此时佰杨只想礼貌地推开他。
您靠得有点近,先生。
“东陆有龙,只有东陆有。”这只胳膊很快收了回去,整个过程其实只有短短几秒。
这点时间即使让佰杨很难受,却又不值得指明。
“所以......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去东陆?”法罗的声音很温和,能够听出他是个好脾气的人。
佰杨对于好脾气的人从来狠不下心,佰年女士是、佰萌萌是、还有七伞也是。
所以他只好放下刚才就一直存在的被冒犯感,点下了头。
“好。”
在他们说话期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主路附近。
法罗租好的车就停在一棵树的阴影下。
车主是个牛头的巨人,兽化很严重,他同时也是车子的动力。见两人过来,也只是爱答不理地掀了掀眼皮,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吗?”法罗把轮椅停到简易车箱前面,来到佰杨面前微微弯下腰。
“可以——你干什么!”佰杨手指猛地扣住这家伙的肩膀,用力地推着。
“我想先把你抱到车上......”法罗揽在他腰上的手不知道该收还是该放了,佰杨的上半身拼命推拒,让他没有办法使力。
“不用。”佰杨的手又用力地推了推。
“咳,可是如果我不帮你,你要怎么上去?”
像是拥抱的姿势太过暧昧,法罗不得不暂时收回手,他指了指旁边不知道在看什么的牛头人。
“你可以不必指望这里的兽人,他们不会帮助人类。”
法罗半蹲在轮椅前,微仰着头,与佰杨对视的瞳孔清澈而真诚。
这反而让佰杨有点反思自己是不是态度太激烈了。
法罗的瞳孔很放松,这让他不自觉地想到他喜欢的那个人。
相似的眼睛。
“抱歉,我、不太习惯被‘这样’照顾。”他伸开手,颇有点慷慨赴死意味地对法罗说,“来吧,我现在准备好了。”
法罗却看着他,柔和地笑了笑。
“等会儿吧,等我回来再说吧。”他站起来,推着轮椅到树的阴影下,“警惕四周,牛头人应该会保护你,不过自己也要注意些。”
他挥了挥手,沿着主路小跑着离开了。
树叶漏下的细碎光影,在本该熟悉却很陌生的瘦弱腿上跃动,就像是......来自陌生人的熟悉的温柔熨帖。
法罗理所当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可是在某一个时刻,他总是能够让佰杨想起记忆里的细节。
温和。耐心。礼貌。
这也是一个小哥哥呀......
佰杨叹了一口气,盯着腿上的光斑挪不开眼。
“七伞......”他轻轻念着。
我越来越想你。
这里有一个和你有一点点像的人。
只有一点点像。
我却每一次都想到你。
法罗这一次离开很快就回来了,不过身后却缀着一个大家伙。
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地,有着和身形完全不符的活泼感。
“这位是艾克,我们随同他一起去东陆。”法罗这样介绍道。
外面太阳很足,法罗的额头有汗水,亮晶晶的,被他用拇指擦掉。
动作漫不经心,却帅气得很。
像在拍广告一样浑然天成的美感。
佰杨不自觉盯着他的手指,熟悉感再一次席卷而来。
“呦,这不是旅行家可可吗?”艾克看着有点傻气,其实也真的有点傻气,他一副见到老朋友的亲热样子凑过来,然后大大咧咧地盯着佰杨的腿,“嗯?你的腿路上方便吗?”
艾克这样说着,直接把头凑到了佰杨的腿边。
“还好。”他回复,拉着轮椅后退了几寸。
看着埋头在自己腿边的大只生物,佰杨这一次只想疯狂抖腿。
“奇怪,我怎么记得最初见到你你还可以走动呢?”艾克席地而坐,苦恼地盯着眼前瘦弱的腿,“难道是我记错了?”
佰杨骤然听到重要的信息,神经瞬间紧绷。
“我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对啊,你是一个月前来的,小雁山还是我给你指的路,那时候你是走着离开的。”艾克一拍大腿,“你当时的确是站着的,我没有记错。”
一个月的时间,一双正常的腿萎缩成了咸肉,到底这一个月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希望艾克不要问这个问题,因为他也想知道。
“诶,提到小雁山,你最后找到树果了吗?”好在艾克的思维比较跳跃,把话题岔开了。
“找到了。”小雁树果那一行被划上了,所以应该是找到了。
“哇,你真的找到了?你说过你‘擅长辨认植物’开始我还不相信呢。所以呢?传说中的树果真的有效吗?”艾克的尾巴左右摇动起来。
“如你所见?”佰杨根本不知道小雁树果是干什么用的,只能和他打哑谜。
“原来树果的传说是假的。”艾克看上去有点难过,“不过是假的也不错。我就觉得吃饭是一件多好的事啊,为什么你要到处寻找一次吃饱的东西呢?”
“一次吃饱?”
佰杨拿出自己的本子,再一次翻看起来。
这样再看就会发现,这上面写下的名字都是某种食物或是食材。
所以他是以“吃货”为目的旅行的吗?
吃的还都是一些看名字就很诡异的东西,还有的居然还是“传说”级的。
——不对,虽然都是“吃”,他“吃”却似乎是为了“吃饱”,而不是“享受”。
那么就不会是“吃货”这种目的。
很奇怪。
难道可可有偏食症?正常的食物无法满足食欲,所以四处寻找食材?
“聊得差不多了?”法罗在旁边拍了拍手,“那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佰杨看向他的时候,发现原来他一直在旁边听着,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恰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法罗也在看着他。
然后法罗轻咳一声错开了眼。
“啊!”艾克却突然大喊,同时吓了两人一跳。“我忘记说,如果要去东陆,我们得坐龙船,先去【 】。”
【 】是兽人独特的发音,在通识语里没有相应的词、也无法模仿这种发音。
“是哪里?”两人同时问道。
“那地方牛叔知道,让他带我们去。”艾克走到牛头人面前,哇啦哇啦讲了一通兽人语,手脚比划,牛头人点点头,转向他们,指着车箱示意他们上去。
法罗突然对艾克挥了挥手。
“艾克,帮个忙,能把可可放到车箱里吗?”
佰杨侧过头看他,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其实心里竟然为他这样做感到了一点点不愉快。
“好啊。”大个子艾克直接抓住轮椅的两个轮子,双手平举着把他连轮椅一起推进了车箱。
轻松做完了这些,艾克没有跟着上车。
当法罗问他为什么不上来的时候,他说:
“牛叔收的钱是两人份的,我上车他会发火。”
佰杨在一旁听着,心里却不厚道地想到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太沉了,牛叔拖不动吗?
最后,牛叔拉着两个人出发,艾克很自得其乐地跟在车后面跑着。
大约临近傍晚,才到达【 】。
算距离大约和波切一样远,只不过不知道【 】是处在哪一个方向。
艾克带路,三人来到了一个小山脚下。
“【 】就在上面。”艾克遥遥一指。
法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佰杨的轮椅。
而佰杨。望着的确不高、对于可可来说却格外陡峭的小山包,佰杨沉默了。
“我背你吧。”法罗拍拍他的椅背,“或者让艾克背你?”
佰杨看了看法罗,又看了看艾克,最后向法罗伸出手,无奈地妥协了。
“谢谢你。”
“不客气。”法罗唇边扬起一个小小的笑容。
环过他的胳膊,把他背了起来。
还拜托艾克帮忙拿上了轮椅。
上山的过程很沉默,虽然佰杨这具身体很瘦,但是走起坡度来也会吃力。
法罗的呼吸声明显要比正常重,相贴的身体发着热。
但是脚步稳重依然。
仿佛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惊扰到他。
“……”佰杨的头出于礼貌没有靠上他的肩膀,但是此时此刻他却非常想这样做。
这个人给他一种莫名想要倚靠的气质。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说。
“像你的朋友吗?”
“嗯,我的一个......朋友。”
“你们关系很好?”
“我很喜欢他。”
“……”
法罗久久没有接话。
“你们......”他好像调整了一下呼吸,“为什么没有一起连接?”
“……我做错了一些事,会伤害我们彼此......总之挺复杂的。”
法罗的沉默时间更长了。
“我和他很像吗?”
“性格上,有点。”
“你可以把我暂时当做他。”
这一次轮到佰杨久久没有回应。
“反正只有这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之后我们估计就不会再见了,”法罗的话里思绪难辨,“做你想做的吧。”
“……”佰杨却摇了摇头。
他轻轻地、要很努力才能听清地说:
“不,你和他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