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宸》言小榧

2、第二章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宫城之内，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将揽月阁高台下那触目惊心的一片血色彻底掩埋。

　　未行大礼，无名无分，太后一句话便草草了结了她的身后事。并命人将粱宸关在正合殿内，不许他去看。

　　正合殿宫门紧闭，殿内依旧是一片喜庆的红色。案上的红烛早已燃尽，窗外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整整五日了，堂堂一国之君竟被软禁至此。

　　粱宸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每一次醒过来他都会告诉自己睡吧，再睡一觉，下次醒来流萤就会来了。他们都在骗他，流萤怎么可能会寻死呢？不会的。这中间定是有什么隐情。

　　“还活着吗？”

　　身着黑衣戴着半边鬼面的男子站在床前，粱宸循声一把抓住了他。

　　“你来啦！快去救流萤回来。她一定还活着，她不会寻死的。是太后，一定是太后将她关了起来。你快去救她！”

　　粱宸的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鬼面男子顺势将他捞起来，

　　“流萤已经死了。”

　　死了？真的死了。粱宸整个人软了下来，那口始终提着的气，散了。鬼面从来不说多余的话，更不说假话。

　　是太后吧？一定是她！

　　“终是我害了她，早知如此，应把她送出宫去。是我的错。”

　　粱宸只觉得胸中钝痛，眼前发黑，鬼面伸臂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纸片一样单薄。

　　“她是自杀。”

　　“不！我不信！她不会的！”粱宸情绪激动起来，“我明明已经与她说好了，我不在乎，我更不会责难于她，她为何要寻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宁可死也不愿嫁我吗？这八年的感情原是假的？所以她心里爱的一直都是别人，那个让她怀了孩子的人。这是事实，从知道她有孕那天便被揭露的事实。只是粱宸不愿相信，甚至不愿去想。爱着别人却在他身边八年，哄着他，骗着他，图的什么？

　　“她原就是璟王的人。”鬼面的话无异于雪上加霜。

　　粱宸闻言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他知道鬼面既如此说，必定是事实。通透如他，怎会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联？下意识的抓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了几口，这本是他与流萤的合衾酒啊。辛辣之意入喉，粱宸猛烈地咳了一通，喷出一口血来。

　　鬼面知他有旧疾，饮不得酒，迅速点了他几处穴位，咬牙道

　　“你若想寻死，我可以帮你。”

　　半晌，粱宸方平静下来，缓缓起身将那还贴着大红喜字的窗扇推开，寒风裹着一缕暗香灌了进来。原是窗前的那树腊梅开了。

　　刚刚搬来这正合殿的时候还是夏天，那时流萤说等冬日里这腊梅开了推开窗子便可得满室梅香。还许诺说若赶上下雪便要取这花枝上的雪水与他煮茶。

　　“鬼面，你说皇叔为何要如此？这些年太后一直想置我于死地，若不是皇叔明里暗里护着，我怕是活不到今日。”

　　鬼面没有接话，只是站在阴影里看着他，鬼脸面具后面的眼神刀锋般凌厉。

　　其实粱宸自己也清楚，皇叔虽是对他维护有加，却也以护他之名几乎将他完全困住。这些年来，父皇缠绵病榻，朝堂内外全由皇叔一手把持，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就是太后的娘家，亦是粱宸的外公一族。若皇叔真有心扶持于他，怎会待他如同圈禁，这些年来不要说参与朝政了，连朝堂之上有那些官员粱宸都不清楚。可毕竟皇叔不曾加害于他，操控权势之心人皆有之，粱宸本也无心去争什么，这宫里宫外想他死的人很多，皇叔却是真心想要保住他的，这一点粱宸很确定。就只凭着这一点亲情，做个傀儡皇帝又何妨？

　　他从来都只是想求一个安宁，与流萤一起求一个安宁。生死权贵早在十三岁那年便已看淡了。流萤与皇叔？怎么自己就没有察觉到丝毫的不对呢？

　　粱宸饮下鬼面递来的茶水，在桌边坐了下来，他要仔细想想这中间到底是遗漏了什么。

　　即便流萤是皇叔安排在他身边的人，粱宸也无法相信她对自己没有丝毫情意。八年啊，在那小小的太子府里，耳鬓厮磨间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八年里又发生了多少事，还记得她来的第二年，他发水痘。这对于小儿很常见的病症，于十五岁的他来说却是异常凶险。流萤衣不解带守了他整整七日。那份关切那份担忧是骗不了人的。

　　还有那次行宫遇刺，紧要关头是她将他护在身后，生生替他挨了两箭。那样生死关头瞬间的反应更骗不了人，流萤是把他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也正是那次，看着奄奄一息的她，粱宸发誓只要她能活下来，此生定然爱她护她，不论她日后如何犯错，也不离不弃善待于她。

　　他承诺的，他做到了。这几年间，爱她敬她，时时相伴却从未逾越。因为想要给她最好的，想要堂堂正正娶了她要了她。若不是为此，大可将皇位让出去，与其困在这宫里，粱宸更向往的是书中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自出生起就没有一天自由过，不过是从一处院落换到另一处，如今这偌大的宫殿也不过是更为华丽的囚笼罢了。太后随便一句话便可将他软禁，朝堂上亦是事事任皇叔做主。与其如此，为何不干脆废了他杀了他？

　　是怕朝臣非议？还是怕他那手握重兵的亲舅舅从边关杀回来？大概最为忌惮的是那个年幼时便已“死去”的母亲吧。为什么没有人来问问他想不想做这个君王呢？

　　粱宸合上眼睛，只觉得异常乏累，再睡一睡吧。

　　此刻正合殿外，两拨人正对持着。

　　一方是璟王手下的护卫，一方是张弛为首的中宫禁军。

　　双方都没有出手，气氛却异常紧张，杀戮一触即发。

　　一样处于紧绷氛围的太后寝宫里，璟王梁爝不紧不慢地饮着杯中茶水，一派从容。相比之下太后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太后这里的茶果然不一般，每日都可品出不一样的味道。”

　　“璟王爷若是喜欢，本宫差人送到王府便是。王爷大可不必日日来此饮茶。”

　　“哦？那本王喜欢别的，太后是否也肯差人送来呢？”

　　见太后已经沉不住气了，璟王的话里反而多了几分玩味，说着又自顾添了杯茶。

　　太后也沉下心来，冷笑道

　　“王爷惦记的东西，即便本宫答应，恐怕璟王爷也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