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乱》许茵my

20、湛空储月

　　“公子，今日大殿下宴请大吴使者，为何您借故拒绝出来呢？只为吃一碗熍疆闻名的素面吗？”繁华街道，尸影伴随末玉身侧问道。
　　“表面宴请，实则是大殿下有心拉拢送宋家，欲将其妹许配于他，与我何干。更何况，据说这家素面的掌柜来自邬县，做的是地地道道的邬县素面，自邬县瘟疫后，你应再没吃过家乡的饭菜了。”
　　“公子，尸影何德何能——”
　　“尸影，我不知为何你言语之中总对我抱有歉意不愿从我这捞到一丝好处，但我必须告知你的是，我救了你一次，而你救了我一生。”
　　“是尸影世俗了，尸影该罚，稍后必当自罚一杯。”
　　知晓尸影乃用武之人，不善言辞，如此便是释然，末玉爽朗轻笑，握住尸影的手，在这陌乡异域，终以故友之姿，携手同行。斗笠之下，尸影朦胧的轮廓仿佛也戴上了一丝柔和，此刻无人识得两人，她们不过是有过生死之交的友人，平凡而悠然。
　　越过最为繁华的街道，在稍稍安静的小巷，炊烟袅袅的小茶寮宛然江南少女静坐于此，天然而内敛。小茶寮兰草为饰，触目极绿，门外悬挂的鸟笼里不是什么名贵的鸟儿，竟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小麻雀，这茶寮成了它临时的家。未到晌午，食客已经入座将满，末玉和尸影只能先寻得一空座，坐下稍候。
　　入了座仔细观察才发现，庖屋竟是外置的，庖屋内掌柜的和伙计的一举一动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许是客人繁多，店家过于忙碌并未发现末玉一行的到来，末玉尸影也并不着急，自行倒了桌上的茶悠然淡饮，等候店家。
　　只见庖屋内一男一女，少女眉目清秀，灵动干净，身形娇小纤细，极富小家碧玉之美。她忙忙碌碌地揉着面，时不时地瞟一瞟身侧正在洗菜的少年，嘴里鼓鼓囊囊地似乎在抱怨着什么。少年被说得烦了，回头对着少女的背影恶作剧一般做了个鬼脸，这才露出了面容，小麦色的健康肤色，小鹿一般灵秀的眸子，洁白的小虎牙，一幅不管再过多少年都如同少年的面容不禁让人心生好感。少女没有回头，却好像已经猜到了少年的所作所为，将擀面杖沾了水的一端裹了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戳向少年的脸颊，少年躲闪不及，吃了一口面粉，呸了几口蔫蔫地继续洗菜去了。
　　正在饮茶的尸影见到这一幕，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而对面的末玉已经察觉到了尸影的变化，柔声道：
　　“许是又想起了那位故人？”
　　“……”
　　当末玉以为尸影不会再回答时，尸影又举起茶杯，轻抿一口茶，待清涩的茶汁弥漫了唇间，才启唇：
　　“若他还活着，我们也许过着跟他们一般的生活吧。”
　　末玉没再答话，只是轻轻接过尸影手中颤抖着岌岌可危的酒杯，又轻轻握了握尸影的手，这一刻，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安慰一个失去了挚爱的人，唯有手中的温暖和一生无言的陪伴，是她们之间无需多言的默契。
　　“哎哟喂！老子的肚子啊！！这面有问题！”一壮汉忽然拍桌大吼，一脸痛苦。
　　庖屋内的少女闻声立刻跑出庖屋，到壮汉面前察看情况，
　　“这位壮士，我们家的素面入料极少，配菜也是多次清洗，不可能出问题的，许是您受了凉或是吃了别的不干净的食物？”
　　“小娘们出来管什么事！”壮汉闻之大吼，伸手就想一把推开少女——
　　末玉眼色一暗，“尸影”二字还未出口，黑影一闪便行至壮汉身侧，反手便牵制住了壮汉。末玉这才缓缓走了过来，不急不忙开口道：
　　“这双想对妇孺出手的脏手，怕是要领罚了。”
　　尸影闻之伸手便想劈向壮汉的手腕，一旁的少女却慌慌张张一声“且慢”劝住了尸影，然后走到末玉身侧，轻声道：
　　“少侠请放了他吧。他是旁边街上大酒楼派来闹事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特地把庖屋外置，就是为了让他们抓不到小辫子，无碍的。”
　　当事人如此发话，末玉不便多言，只好开口命尸影放人。壮汉吃了一鼻子灰，灰头土脸地跑了。少女挂上了暂时歇业的牌子，而其他的食客显然对这一场面已是见怪不怪，自顾自地吃面，然后逐个离去了。
　　“方才多谢两位少侠出手相救，两碗素面还请少侠们不要嫌弃——”少女和少年端了两大碗刚出锅的素面来到末玉尸影的桌前，道。
　　“路见不平而已，姑娘言重了。请坐吧。”
　　“公子不像是本地人啊，可是来自中原？”
　　“正是大吴之人。吾友来自邬县，听闻你们也是邬县之人，所以特携她来尝地道的邬县素面。”
　　“原来是同乡啊！真没想到还可以他乡遇故人……那年邬县瘟疫，我们正好在外求学躲过一劫，但邬县的爹娘和乡人们都无一幸免……想必这位侠客也是有幸躲过一劫，如今他乡相遇，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有幸躲过一劫吗……末玉回想起那年，邬县瘟疫后的数月，她与尸影初遇时尸影的惨状，仍是黑纱覆面，但被人殴打所露的肌肤上溃烂的痕迹随处可见，像极了瘟疫留下的斑痕，但少女仍倔强地护住覆面的黑纱，任由众人殴打也不愿露出真面容，好像那张脸是比她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命可弃，脸不可失……那年的尸影，到底是在瘟疫中幸免逃脱，还是在他方侥幸躲过一劫，无从可知。但对末玉而言，这也并不重要，她不在乎尸影的过去，她仅仅是尸影，是她深深信任的亲人般的挚友罢了。不堪的过去人人皆可有之，重要的是把命运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一步步强大起来，护得了自己珍贵之物便可。这道理末玉深信不疑，她也相信尸影有着同样的信念。
　　“我叫叶月，这家伙叫叶储空，是我爹娘收养的孩子。说来挺好笑的，爹爹定是太想我们家的素面卖得精光，仓储空空，才给他起了个这么土气的名字，哈哈哈。”
　　“至少不是个烂大街的名字，吟春楼里什么红月紫月蓝月的都数不胜数了，这里还有个叶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毫不留情地反击道。笑起来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爽朗阳光。
　　少女刚要发作，想到末玉尸影还在，压抑住了一腔怒火，开口道：
　　“不知两位少侠尊姓大名？”
　　“在下林末玉，吾友名为尸影。实不相瞒，吾乃大吴的商人，在餐饮方面有所涉及但却不精，今日尝了姑娘的素面胃口大开，想必大吴的人们也定会喜爱。不知姑娘可愿意前往大吴，林某愿为姑娘开设酒楼，专营素面。”
　　“这……其实这么多年了我都习惯待在这里了……前往大吴恐怕会不习惯，而且素面简单，恐怕有误林公子的生意……”
　　“尸影，能和叶兄弟替我们沏杯茶吗？”
　　“是。”尸影闻之跟着叶储空去一旁沏茶了，
　　“哎？你到底是林公子的随从还是友人啊？听你语气像是随从啊，可是林公子怎么唤你友人呢……”
　　尸影生性寡言，面对大大咧咧的叶储空只能一脸无语硬着头皮往前走，大大咧咧的叶储空也丝毫没发觉自己的嗓门之大，说的话早被末玉听得一清二楚。
　　“额……林公子别介意，他这人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二愣子。”
　　“无妨。尸影是我的贴身侍从，但在我心中与挚亲无异。倒是姑娘，可别误会了，在下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为姑娘打杂洗菜的人呢，在下是不愿花钱去请的，所以，要去，也必是要带上叶兄弟一起的……而且，在下也是真心希望尸影在大吴也可以随时尝到家乡的味道，更何况姑娘的手艺精绝，定能为林某谋益。”
　　被看穿了心思的叶月一下子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答应了末玉的请求。末玉闻之起身，
　　“如此在下便先告辞了，稍后还请姑娘转告尸影。至于前往大吴的时间，姑娘可自行斟酌，做好准备后前往大吴寻找林府即可。”
　　“小女知道了，公子慢走。”
　　“对了，其实叶储空是个与你很般配的名字。储藏了天空的地方，亦是接纳了明月的地方。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他会是你一辈子的避风港……”末玉说罢，转身离去。
　　叶月在原地呆呆地目送末玉离去，然后回首望了望笨手笨脚沏着茶的叶储空，笑靥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