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浮台有茶

4、2018.10

　　《女妖》
　　1.
　　“二公子，岩姬到了。”
　　通报的小丫鬟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毕恭毕敬，连说话也轻轻的，恐惊扰了眼前的人。
　　芙蓉树下，轻嗅花枝的年轻男子听罢回头，对着虚空微微笑了笑：“这么快吗，请她到这园子来罢。”
　　小丫鬟喏喏：“是，二公子。”
　　她抬头看了看自家公子，二十二岁年纪，面容年轻却是满头白发，眼睛也看不见了。前几日老爷找到一个江湖人，江湖人说有个姑娘可以看奇异病症，非常厉害，老爷当即请了人去寻，同时派人给二公子消息，说有希望。
　　没想到昨天才送来消息，今天人就到了。

　　岩姬抱着手臂靠在门槛上，望着头顶的斗拱，若有所思。
　　有点难缠。她默默想着。

　　“岩姬姑娘，请随我来。”
　　先前去通传的小丫鬟又站到了眼前，说完后却是两手揪着裙子，显然是还有话说。
　　岩姬问：“怎么了？”
　　小丫鬟道：“若二公子问起一个问题，请姑娘不要见怪。”
　　“什么问题？”
　　“如果二公子问姑娘是不是妖怪，请您不要取笑二公子。”
　　“哦？”
　　“二公子说他看过妖怪，但是这世道哪里有妖怪呢？怪我多嘴，姑娘请进。”
　　岩姬跟她进了大门。

　　虽说是二公子，却是独立门户，一个人住这偌大的宅子，房多人少，装饰朴素，看起来竟有些萧索。
　　穿过长廊和几处拱门，终于进了一个热闹的园子，刺槐树干上冒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头来，紧跟着抽出细细的两根手臂，晃着：“哎呀，岩姬你来啦！”
　　它肆无忌惮挥着手臂，小丫鬟看不见一样直直走过，岩姬目不斜视，从刺槐旁边走过时抬手猛地弹了它一下。
　　“哎呦！”
　　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两根小枝抱着头委屈：“欺负人！啊……不，欺负妖！”
　　没一会儿，变形的树干再次恢复正常。

　　岩姬轻轻笑了一声，小丫鬟懵懵回头：“您……笑什么？”
　　岩姬摇头：“没什么，听到一句好玩的话。”
　　小丫鬟四下看了看：“有人吗？”
　　“有一个。”只有一个。
　　“有一个？”

　　岩姬驻足，竹林掩映的亭子里，一个欣长的身影静静等在那处，岩姬忽然有种错觉，他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

　　“哎呀，是二公子，怕不是等着急了。”小丫鬟脚步加快。
　　岩姬一笑，跟了上去。

　　白祁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眼前一片模糊，却不是昏黑，而是白茫茫一片，他转头寻找声音的源头，尽管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今日的感受却比较特别。说话声越来越近，周遭仍旧模糊一片，而那个一身素衣的女子却清晰无比。她站在一团团影子旁边，似有感应，抬头看过来，一眼，倾国倾城。

　　她没有表情，他却感受到她眼里的深邃，很奇怪，这么远，他能看清她眼瞳的颜色，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蓝色，她和他对视良久，眨眼的瞬间，她也成了一团影子。
　　像滴入水中的墨水，突然被搅动破碎，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手扶到柱子上，看着两团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然后他听到小丫鬟的声音。
　　“二公子，岩姬姑娘到了。”

　　她叫岩姬么？
　　身有不便，唯恐礼数不周，他微微颔首：“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岩姬有些好奇地打量他。
　　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嘶哑颓丧，只有恬淡安然，声线干净，他竟然还残存着人的善良心智么？

　　“圆珠，去沏壶茶来。”
　　“是，二公子。”

　　岩姬走到他面前，抬手贴上他心口，那妖气沾染的心脏，正不规律地跳动着。
　　她手上的力度太过轻柔，以至于他微微偏头，以手覆上心口，发现一双微凉的纤手正贴在那里。
　　“岩姬姑娘？”他轻轻开口。

　　岩姬伸开手掌，黑色的妖气丝丝缕缕从他胸口处游出，缠绕住她手指，白祁轻轻颤抖起来，他紧紧皱了眉头，看起来痛苦异常。

　　“岩姬……”他忽而换了一种沉重的语气，嗓音阴冷低沉。
　　“是我。”
　　“岩姬姑娘……”他的声音又换成先前的温润嗓音，饶是痛苦至此，他仍旧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并不多加力道。

　　岩姬手上缠绕的黑色妖气尽数散去。
　　她忽然不那么想杀他了。

　　“我是谁？”岩姬问。
　　“岩姬姑娘。”他捂住心口，渐渐乏力。
　　耳膜鼓胀，旋即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片明亮白光，白祁控制不住向前摔去，没有预想的疼痛，有人扶住了他。
　　他茫然抬头，眼前白光过后，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不再模糊，而是漆黑一片了。
　　胸口不再 ，他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他又停住了。有人在紧紧打量他，很仔细的注视，他看不到她，却感受到她迷雾般的视线，漫过他跪在地上的腿，漫上他的腰腹，漫上他的脖子，然后是下巴，嘴唇，鼻子，眼睛，他闻到她身上清甜的气息，像被雨水打湿的梨花香味。

　　她的衣带覆盖在他扶地的手上……
　　她的手捧上他的脖子。
　　唇上敷上柔软湿润，她覆上他的唇……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眼睫轻轻颤抖起来。
　　她轻轻张开唇瓣，他预料到她要做什么，抬手握住她的手。

　　“我很满足。”他语调轻轻，轻握她手掌。
　　似乎在过去的某一段时光，他也曾这样握住她的手，然而他是第一次见她，这未名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呢？
　　他忍不住迷惑了。
　　他的表情是疑惑的，也是温和的。

　　岩姬停顿了一会儿，她轻轻拥住他，她埋首在他颈侧，喃喃：“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听罢张开眼睛，眼前依旧漆黑。
　　他轻拍她的后背，明明是盛夏的天气，她的身体却柔软微凉。
　　“岩姬姑娘，我刚刚是出现幻觉了吧？我刚刚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微微憾然。
　　“你可是欢喜我么？”岩姬问。

　　白祁的心口如同被重锤一击，他静默许久，问：“我从前，认识你么？”
　　岩姬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白祁疑惑：“可是，我不记得见过你。”
　　“你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
　　白祁轻抚她的后背：“可是我记得你，记得你留给我的感觉。”
　　“因为有人给了你记忆。”
　　“谁？”
　　“一个活了很久的妖怪。”

　　“所以，我才会说出那种话吗？”
　　我很满足。

　　2.
　　“你不问我是谁吗？”
　　“我……感觉问了你也不会说，所以不问。”白祁摸索着柱子，在坐凳上坐了下来。

　　岩姬回头看他一眼。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总能用视线锁定她。

　　“你渴吗？”岩姬向他走去，风吹动一侧的一丛竹子，飒飒作响。
　　“此话怎讲？”

　　她咬开自己食指，红色的血液立时滴到地面。
　　白祁喉结忍不住咽了一下。
　　那是，非常吸引他的味道。

　　“你相信我吗？”她在他眼前站定，他却微微低头，寻向她手指滴血的方向。
　　血液滴到他手背上，他抬手，轻轻舔舐。
　　这对他是难以描述的感觉，她的血渴望更多，渴望血腥，渴望噬咬……
　　他艰涩开口：“你是妖怪吗？”

　　岩姬笑了起来，她的眼睛笑的眯起，白祁极力忍住，却还是攥住了她的袍角。
　　“岩……姬……”

　　岩姬把流血的指尖点在他唇，他先是轻柔，最后却近乎急躁地吸吮起来，牙齿轻轻噬咬，舌尖温热柔软。
　　“如果……嗯……”岩姬闭上眼睛，轻轻吟呻。

　　白祁闭着的眼睛流下血泪来。他的头发由白变成浅红，然后渐渐变淡，最后成白色。

　　岩姬轻轻说：“你知道吗，喝完我的血，你的眼睛算是废了。”

　　3.
　　圆珠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晕在地上，转头看，二公子闭目坐在亭边的坐椅上，脸上是两行血泪，白色衣袍上更是点点猩红血迹。她忙转头寻岩姬，却发现她半歪在桌边，眉目含笑的看着她。
　　“还好吗？”
　　“啊！”不等疑惑，她忙爬起来，“刚刚不知为何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是圆珠失礼了，让岩姬姑娘见笑了！”
　　岩姬摇摇头。仍旧淡淡笑着：“叫我岩姬吧。”

　　圆珠心下骇然，却知道她应该是给二公子治眼睛了，她晕到一半醒过来，也不知道结束了没有。
　　“你先下去吧。”白祁道。
　　他形象虽然吓人，表情却淡然，语气也仍旧像常日那样是温和的。
　　“是。”
　　圆珠颔首退了，却是皱着小眉头回头看了好几次。

　　“小丫鬟是个很好的小女孩呢。”岩姬缓缓道。

　　白祁眼前一片黑暗，其他感觉却更灵敏了，此刻，他听出她语调里的虚弱，怕不是失血太多了。
　　“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
　　他等了许久，仍旧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有风吹过的絮语。
　　“岩姬？”

　　她轻轻笑起来，他攥住了自己的衣袍。

　　“你要的……太多了。”她语调轻缓，带着调笑，意料之外的，他红了脸。
　　“会很长时间不能给你了。”岩姬又说道。
　　“够……够了。”他几乎红到耳根。

　　岩姬收起笑容，闭目养神。
　　她的血本来也没有很多，刚刚几乎被他吸走了大半。
　　她卸了力，手肘撑着桌子开始打瞌睡。

　　白祁静了一会儿，把脸上的潮红退了下去。
　　身侧很安静，她似乎太过安静了。
　　“岩姬？”
　　没有回答。
　　他有点失措了：“岩姬？”
　　“嗯……”
　　他摸索着站起来，往桌子方向走。刚刚他控制不住自己，虽然不知道吸了多少，但是一定很多。

　　“需要请大夫吗？”
　　“不用，我歇会儿就好了。”
　　他终于摸到石桌，在旁边坐下来。
　　她的声音在旁边低一些的位置，想来是伏在桌子上了。
　　“可否让我探一下脉呢？”

　　“还真是精神奕奕……”岩姬又笑了，“我就是大夫啊。”
　　“是我班门弄斧了。”

　　岩姬又没有声音了。
　　白祁转头向亭外，指尖却突然触到湿凉的柔软。
　　岩姬把手腕放到他手边。
　　她道：“不要害怕我。”
　　白祁：“不会。”

　　白祁抬手，轻按她的脉搏。
　　她的皮肤很冷，脉搏很弱很慢，一个悠长的呼吸间，不过跳了两次，，若非他用心，几乎要感受不到。
　　他明然，人的脉搏，一定不能这么慢的。

　　他收了手，没有说话。
　　岩姬说：“我还以为你会走开。”

　　4.
　　圆珠去而复返，却在亭下踟蹰不前，岩姬半歪着看她，没有要动的意思。
　　白祁听到声音，微微转头。
　　“何事？”
　　“二公子，要不要通知老爷一声呢？”昨日那家仆来传信的时候明明说，刚派人去寻岩姬……

　　白祁微微侧脸，面向岩姬的方向，岩姬淡淡回应：“我不想见任何人。”
　　白祁默默转头，如果老爷知道她在这儿，少不得要大摆筵席感谢一番。
　　“暂时不必了。沏壶茶来。”
　　“是。”

　　圆珠很快上了茶，又退下了。
　　白祁慢慢适应了眼前的昏黑，说：“有很多事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岩姬自顾自倒了茶：“随你。”
　　“姑娘刚刚——”
　　“叫我岩姬。”
　　“岩姬姑娘。”
　　“……”
　　“我的'眼睛算是废了'，岩姬姑娘可否再解释一下呢？”
　　“意思是，你永远失去了你的眼睛，不过也可能再不会对我产生'食用'的欲望了。”
　　“食用？”
　　岩姬轻轻吹了吹热茶，喝掉一小口：“刚刚我的味道，不好么？”
　　白祁的呼吸顿住，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种口渴感。
　　岩姬没有看他，她皱眉看着手里的杯子：“好难喝。”

　　“为什么呢？”白祁闭上眼睛，“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疑惑不解，却是桩桩件件，不知道从何问起。
　　岩姬呵呵笑了起来：“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这么冲动得把自己献给你了。”

　　她的话没有一丝不自然，白祁心中冷静和火热的情绪交叠，让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犹如火烧。
　　调整呼吸，他终于平静下来：“那你要怎么医治我呢？”
　　“嗯……不急。”岩姬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时候没到，你也还没有准备好。”

　　白祁被她彻底弄晕了。
　　两厢静默，一时只剩下岩姬倒茶的声音。
　　不一会儿，岩姬也不动了。
　　白祁突然感受到岩姬的呼吸，她的手扶摸着他的脸，轻轻呢喃：“忍受不了了……再给我一点。”
　　轻柔的唇瓣覆上来，她轻轻撬开他的牙齿，勾起他的舌头。
　　他感到一阵眩晕。

　　“这样可不行啊。”
　　有人轻轻拍打他胸口，他轻咳着醒来。
　　“我……”一开口，喉咙干哑。
　　“便宜它们了，你也是心够大。”岩姬停下手。

　　白祁问：“此话怎讲？”
　　“你有时候能看到这园子里的妖怪吧？它们会让你疲惫，你的味道很不错。”
　　“……”
　　“你的绘眼能看清大部分妖怪的形态才对啊……你第一次见我，我是什么样子？”

　　白祁道：“倾城佳人。”
　　岩姬笑起来，她笑着摇摇头，伸手敷上他的眼睛：“感受一下。”
　　冰凉的气体覆住他的眼睛，他缓缓睁眼。
　　面前，岩姬微笑看着他，她的长发灰绿，眼瞳也是绿色的，在她身后，一个绿色竹节样的小妖探头好奇打量着他。

　　“那是……”白祁抬手一指，小妖骤得跳到亭边的竹子上，不见了。
　　他重又看向岩姬，她的脸渐渐模糊，隐没在黑暗里，他又看不见了。

　　“你们……”他一时卡顿。
　　“我们都是妖怪啊，”岩姬语调轻松，“你也是呢。”

　　5.
　　也是……妖怪？白祁怔然，喃喃：“我怎么会是妖怪呢？我是人啊。”
　　岩姬笑笑：“这句话应该改成，你曾经是人。你难道不觉得你吃再多药都不管用吗？你生的不是人疾，你中的，是妖毒啊。”
　　“妖毒？”白祁看着眼前一片漆黑，“为何我会中妖毒呢？”

　　“是我的故人。”岩姬说，“他是一个很强大的妖怪，是他遇见了你，或者是他找到了你，看他的妖毒太有腐蚀性，你的身体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
　　“所以你既不是纯然的人，也不是纯然的妖，你现在算是一个半妖。”
　　“半妖和你有何不同？”
　　岩姬顿了顿：“妖的寿命很长，而你如果演化不成功，不化为妖，你会死。”

　　白祁沉默。
　　岩姬说：“不必慌张，我是来救你的。”
　　白祁问：“他为何要找我呢？”
　　为何呢？岩姬转头看他，面容年轻却是满头白发，眼睛里流出血泪，如玉公子变成了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她有些不忍，但还是要说：“因为，他在和我玩一个游戏，杀人的游戏。”
　　“什么？”
　　“在你之前，他已经毒杀了四十九个人了。”岩姬说，“他在等我去找他。”

　　白祁不知道自己是该震惊还是愤怒，他皱眉：“你们妖，都不把人的性命当回事吗？”
　　岩姬没有说话。
　　白祁察觉自己话语过重：“我并不是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生气你的那位故人。”
　　岩姬笑了。
　　白祁蓦然一顿。如果说杀人与她无关，她为何还要来救他呢？如此想，他也如此问了出来。
　　“因为，你在我梦里出现了。”岩姬说，“我想来看看你。”

　　白祁终于冷静下来。
　　除了接受，他并无他法。
　　“你那位故人，爱你至深吗？”
　　岩姬说：“你中了妖毒，神志却依旧清醒，这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找到爹爹的江湖人，是你的人吧？”
　　岩姬笑起来，并不回答。
　　白祁道：“从我十几岁的时候开始，我日夜思慕着一位女子，可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样子，更无从去找。”

　　岩姬突然说：“你恨我吗？”
　　“不。”
　　岩姬又问：“你恨他吗？”
　　白祁明白，她说的“他”是那个妖怪，恨还是不恨？他一时无法决断，只道：“我不知道。”
　　“我杀了他。”岩姬突然说。
　　白祁心下骇然。

　　“他是一只雁，”岩姬轻声道，“我是一株槐。”
　　白祁沉默。
　　“他爱我至深，可是我无法理解。我有着妖中最善的心，却无法懂得情爱。他成了恶妖，杀人如麻。”
　　白祁忧道：“你……”
　　“我开了杀心，”岩姬自嘲一笑，“我不懂情爱，可是他死的时候，我好像突然有点理解了。”

　　白祁问：“你爱上了他？”
　　岩姬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因爱生恨，难道你是因恨生爱吗？”
　　岩姬道：“可笑的是，他死在我脚下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为什么？”
　　岩姬沉默一会儿，道：“大概是，终于结束了漫长枯燥的生命。”
　　“你吃掉了它。”白祁突然道。

　　岩姬仔细看着他的脸：“演化得……这么快吗……”
　　白祁只觉得自己是凭直觉说出这句话。
　　岩姬轻声道：“我吞了他的妖元。”
　　白祁道：“你已经堕为恶妖了。”
　　“本以为你不会发现的，”岩姬的手抚上他的侧脸，“是啊，我已经堕为恶妖，可是我却深受折磨。”
　　白祁问：“把妖元给我，你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岩姬拉过他的手覆上她的心脏，白祁感觉到她心口处滚烫的温度。
　　“这是？”
　　“这是对我的惩罚，当我的心脏彻底冷却的那一天，我会变成凄厉的恶鬼。”
　　“为什么？”
　　“我的妖元已经散了，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
　　白祁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毕竟不是妖。

　　“当你成了妖，你会想吃掉我，因为我吃掉了你妖毒的本体，那个时候的我对你会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白祁摇头：“我不会吃掉你。”
　　岩姬笑：“因为对我有莫名的爱恋吗？”
　　白祁被说中，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她的血带给他身体的变化不只是眼睛，还有某种欲望，他感觉自己的血也热起来了。
　　岩姬贴近他的耳朵：“你会的。”

　　她俯首吻在他眼睛，舔舐他的血泪。
　　白祁额头青筋暴起，强忍道：“不要。”
　　他伸手抱住她，却控制不住想要更多。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哀求道：“告诉我怎么做？”
　　怎么才能控制这种欲望。

　　怀里的岩姬很轻，几乎没有力气挣扎。
　　他听到她轻声说：“我可以帮你，但是现在不可以。我会死的。”

　　6.
　　岩姬在府上住了下来。
　　白祁的眼睛仍旧不见好，但他却不着急了。

　　白天时候，白祁在亭子里抚琴听竹，岩姬有时在他旁边陪着，有时候去后院看池塘的锦鲤。他们像两个相交多年的老友，相处地和谐平和。

　　“你会住过久？”白祁问过岩姬一次。
　　岩姬拨弄着竹叶，始终没有给出确切答案。
　　“你想我住多久？”岩姬反问。
　　“不知。”

　　小丫鬟偶尔过来添茶，只觉得两人一坐一站，分外搭调。
　　“二公子，老爷说园子改修整了，老宅的阿磨会来帮忙。”
　　“知道了。”白祁放下笔，把自己涂鸦的东西给小丫鬟看，“可有碍眼污渍？”
　　小丫鬟瞪大眼睛，狠狠晃头：“没有！”

　　白祁一笑，挥手让她下去了。
　　白祁转头向岩姬站的地方，说：“我似乎已经看得出一点影子了。”
　　岩姬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你在忧虑什么？”白祁问，“我感知到你情绪，似乎，很不好。”

　　岩姬从倚靠的柱子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白色的宣纸上，一个写的工工整整的“白”字，没有一丝余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是一个眼盲的人所写。
　　她举起宣纸，微微打量：“写的不错。”

　　她对问题避而不答，白祁自知她不想多说，于是把手心朝她伸出。
　　“我昨夜感觉手上有莫名的触感，今早一看，竟是能看见了。可会给我解释？”白祁问。
　　岩姬盯着他的手，他的手骨节处全部成了黑色，皮肉接近透明，隐隐可见黑骨。

　　“大概是毒发了。”岩姬随口道。
　　白祁收回手，看着模糊的手：“这些时日，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变，有时候我说出违背我本意的话，有时候做一些从前绝不会做的事。这妖毒，正把我变成另一个人吗？”
　　“不会，”岩姬很干脆，“只是一些隐匿的比较深的想法罢了。你的内心，或者说你藏匿着，压制着的混乱本性，被放大了。”

　　“这样，吗？”白祁低声，眼前又重变成一片漆黑。
　　“不要胡思乱想。”岩姬打断他。
　　“我是治不好的吧？”白祁忽然说，“你其实，并不知道治好我的方法。然而我不知道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如果要吃我，你从开始就不会费那么大的功夫，若是不吃我，那我对你来说还有什么价值呢？妖的世界我不懂，可是我却被圈进来，这让我苦恼。”

　　岩姬又开始发呆。
　　他说的，都对，除了一件事。

　　“不早了，休息会儿吧。”岩姬起身，把手上的纸重新铺放在他面前。
　　白祁没动，他闭着眼睛，岩姬低头，发现血泪又开始从他眼里流下来。

　　她怔了怔，扯了衣袖给他擦拭眼睛。
　　“疼么？”岩姬问。
　　他从来都是闭着眼睛，不让她看清他的表情，然而他微微蹙紧的眉头还是让她看出了他的疼痛。
　　“我……”白祁的头发仍旧雪白，发根处却隐隐泛着红色。
　　“别说。”岩姬抽出小刀，拿过他的手，扎进他手心，黑色的血汩汩流出来，流到地上，竟把地面腐蚀地凹陷进去。

　　“我不想伤害你。”白祁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仍旧语调平淡地说话，他试图推开她，却被她用紧身术固住。
　　“我知道。”岩姬把他的手心扎到血肉模糊，黑血越流越少，最后变成鲜艳红色。
　　“所以我才救你。”岩姬把随身的小葫芦瓶拿出，打开塞子，用里面的浅绿色药液给他清洗伤口。

　　白祁的手被药液洗过立时不再流血，岩姬把他手擦干，注入妖力愈合，那些皮肉外翻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些是什么？”岩姬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些奇怪的黑色强腐蚀血浆。
　　“有几日了。”白祁的脸上出了一层冷汗，嘴唇也失了血色。

　　“我知道了。”岩姬把他的手愈合好，自己趴伏在桌子上，合缓回力。
　　“我时日无多。”白祁新愈合的手掌完好如初，只是伤口处的新肉如新生儿的皮肤般娇嫩，触感也格外敏锐。
　　岩姬已经不反驳他。
　　白祁把手覆到她头上，她长长的发丝柔滑冰凉。
　　“吃了我吧。”白祁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