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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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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之后下了一场雨,虽没有夏天里的雷阵雨来得那么势不可挡,却也带着一股来路不明的冷空气作威作福。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谢渔舟和薛青直接把自行车丢在了学校,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来接陆一游下班的程易欢。薛青看见自家的车停在不远处,就招呼谢渔舟坐车回家,程易欢拦了一下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好去看看谢唱晚。薛青也不好再强留,只叮嘱谢渔舟到家之后给他发个消息。
“你们老师呢?”程易欢倒是大方,压根没在乎谢渔舟一身水就坐上了他的豪车。
谢渔舟一边拿程易欢递给他的纸巾擦脸,一边微眯了眼看隔着雨幕的窗外:“我不知道,他这个班主任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天也看不到几次。”
程易欢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笑意钻进他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眸里:“你这个投诉哥受理了,等会儿我就批评他。”
“可别,我也没多愿意天天看见班主任啊!”谢渔舟举手投降。
程易欢也笑着晃了晃手机:“他们开会呢,说还得等会儿。”
谢渔舟点点头,从包里抽出一本练习册信手画了几笔。程易欢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竟然见缝插针地在这个时间里写起了作业,就抬手帮他把阅读灯打开。
“谢谢程哥。”谢渔舟头也没抬,听着声音却是笑了。
程易欢也没再打扰他,车里开了暖气,窗户上没多久就蒙上了一层雾,高档的车载音响里流水似的滑出一首钢琴曲。
陆一游打开车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写完作业抬起头的谢渔舟,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今天的作业怎么样?有没有难度?”
陆一游腿长,一步就跨进车里,还带着点外面冷冰冰的雨水气息,他伸手把被水润湿了的头发向后一捋,谢渔舟看见他耳垂上戴着一颗蓝色的耳钉。
“嘘。”陆一游注意到他的眼神,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别因为我是老师就剥夺我耍帅的权利。”
“……”谢渔舟愣了一下没接茬,用笔尾轻轻敲了一下练习册上标注出来的题目:“这个地方我有点没明白。”
陆一游低头凑过去看,大概是因为淋了雨,他一凑近谢渔舟就闻见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木质调香水味。陆一游低声给他讲题,谢渔舟不得不承认,闻着陆老师身上混着秋雨冷冽气息的香水,他有点听不进去——更何况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他正常交往活动中的安全范围。
“舟舟。”程易欢打断了一下后座的临时课堂,“去杜小夏那儿给你妹买点吃的?”
“好。”谢渔舟把练习册收回书包里,“陆老师要不要接受一下我的贿赂?”
“嗯?你要求我干嘛?”陆一游眯着眼瞧他:“你够不够十六啊,我会不会犯法?”
“程哥,我们把他扔这儿吧。”谢渔舟把书包抱在怀里:“陆老师的脑子已经被水泡坏了。”
程易欢从后视镜里看了陆一游一眼,说不出是个什么眼神。
“你不是不管别人叫哥?”陆一游的重点已经跳脱到另外的层面上:“薛青不是说你特别有原则吗?”
“我就他这一个哥啊。”谢渔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还是很有底线的,陆老师。”
陆一游被他一噎,一时之间有点说不上话来,只好伸手冲着从镜子里偷瞄的程易欢比了个中指。程易欢就笑,一边笑一边打电话给杜小夏订餐。
谢渔舟冒着雨去店里拎了食盒,又打电话让谢唱晚下楼等着,都安排好之后他敲了敲程易欢的座椅靠背:“程哥,咱们去那边吃?”
“行啊,我也好久没去过了。”程易欢把车停到楼下等着谢唱晚,解开安全带趴在靠背上逗陆一游:“陆小花,一会儿组织就要带你去我们的秘密基地了,你要不要有所表示。”
“那不会是你处理后事的地方吧。”陆一游斜了他一眼,“我要不要去买点纸钱?”
“你在质疑我的审美吗?”程易欢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谢渔舟平静地戴上了耳机,不想加入这场走向诡异的对话。但有人明显不想让他如此简单就置身事外,陆一游把他耳机摘下来言辞恳切:“你不会不知道你程哥是□□大佬吧。”
“我知道啊。”谢渔舟笑得心无城府:“不知道的话我怎么拿他的名号在外面横行霸道胡作非为。”
陆一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唉,我的学生怎么还跟□□不清不楚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呗。”谢渔舟话音刚落,谢唱晚就拉开车门钻上来了。第一个动作是先搂着他哥在脸上亲了一口,第二个动作是笑眯眯地和没骨头的程易欢打了个招呼,最后眼神终于落到了陌生的陆一游身上,没成想小丫头脆生生地来了一句:“啊!坏叔叔!”
谢渔舟掐着谢唱晚的脸蛋批评她:“你怎么说你哥的老师呢。”
谢唱晚想了半天这个关系,趴在她哥耳边小声告黑状:“就那天啊,我不是去你们学校找你嘛,本来门卫爷爷都说我可以进去了,就是他把我拦在门口非要你接我,我怎么说都不管用,还说我再不听话就把我送去公安局!”
听完前因后果的谢渔舟和自家妹妹一起斜着眼看陆一游:“晚儿啊,知道什么叫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吧。”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到了说好的地方,陆一游从车窗看出去,这是残留在半山上的一片老城区。
因为和新城区的距离有些远,公共交通也一直没发展起来,得了拆迁赔偿款的人都陆陆续续搬离了这片被人遗忘的老旧区域,只剩下一栋栋风格陈旧的建筑物静默地矗立在原地,提醒着偶尔路过的人这里也曾经辉煌一时。
“我记得这以前还有不少游戏厅和棋牌室,现在都没了?”陆一游从车上下来伸了个及其舒展的懒腰。他生在叶城,前十八年也一直长在叶城,他小的时候这片还没荒凉到这个程度,现在一看倒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没了,这片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什么店也开不起来了,我爸还说过一阵操作一下把这片地拿下来改个度假村。”程易欢把车门锁好,从谢渔舟手里接过食盒,另一只手牵着谢唱晚提醒她小心地上的碎玻璃。
谢渔舟还带着耳机,陆一游在他旁边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他稍稍抬头对上了陆一游的眼神:“谢了。”
陆一游笑了笑没说话,又继续跟程易欢怀念过去的岁月:“我们以前是不是来过这片?”
“嗯。”程易欢应了一声,但明显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又低头逗谢唱晚去了。
“谢渔舟你小时候来这边儿玩过没?”
“这边离我家也太远了,而且我小时候晚儿才几岁啊,我哪能带着她往这么远的地方跑。”谢渔舟看着谢唱晚的背影笑了一下:“何况这边听你说的也不像什么好地方啊,你小时候来这干什么来了?”
“这边以前有个酒吧,老板有个自己的乐队。那时候程易欢喜欢的一个小男孩在乐队当鼓手,隔三差五他就把我拉过来陪他追人家。”陆一游想起以前的事情连表情都温和了不少,谢渔舟侧过头看着他,大概是因为对这个八卦话题有了点兴趣,他把耳机收好放进口袋里示意陆一游继续。
“我陪他追了人家大半个月吧,结果有一天散场了发现那小朋友和人家乐队的主唱早有一腿了。”谢渔舟和陆一游都笑了:“人家主唱还是个前凸后翘的长发长腿的大美女。”
“陆小花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程易欢的声音凉丝丝地从前面飘过来:“舟舟,你想不想听你们陆老师的八卦啊,我保证把他扒的裤子都留不住。”
“谁要跟你日后。”陆一游哥俩好地搂上谢渔舟的脖子:“来,想知道什么你自己问,你陆老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不想知道。”谢渔舟从陆一游手底下钻出来,表情稍微有点尴尬:“还有我不太喜欢别人跟我有肢体接触,抱歉。”
陆一游愣了片刻,随即了然地把手收回来,只当是个青春期的小屁孩儿没事瞎讲究。
谁没个觉得自己天下无双的时候呢,陆一游自嘲地想。
程易欢没在意这边的小插曲,轻车熟路地带着谢唱晚上了屋顶,那是这片老城区里最高的房子,虽然也只有七层,但在这一片普遍都是三层建筑的地方也算是鹤立鸡群。房顶上扔了几个旧沙发,东破一块西烂一块的,满打满算一张上面也只能坐一个人。不巧的是刚下过雨到处都湿得没办法坐人,程易欢和陆一游索性就蹲在地上,看着食盒里秀色可餐的各类寿司发呆,谢渔舟拖了个沙发过来,自己一屁股坐上去,又拍了拍大腿,谢唱晚跟个听训的狗崽子似的就扑上去了。
陆一游有点意外。
按照开学半个月他的观察来说,谢渔舟属于那种最难管的死小孩儿。面子工程做得比谁都好看,实际脾气差得油盐不进,不爱听的话他能直接自动屏蔽——上次被一个高二的学生堵在半路阴阳怪气地拿他父母离婚的事儿嘲讽,他直接从人家跟前绕过去了,那走得叫一个熟视无睹旁若无人。平时虽然看起来还挺好相处,但陆一游知道那也就是谢渔舟的教养在死撑,看看他和薛青相处那种五句话里三句不是人话的模式就知道,这熊孩子跟一般的青春期精力过剩的小崽子还不太一样。
但陆一游没想到的是谢渔舟还有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形象。
老区的电早就断了,谢渔舟他们大概是常来这边,存了些常用的应急物品,比如在这种没有月亮的晚上,程易欢从一边那个快要散架的柜子里掏出来了一个煤油灯款式的蜡烛和灯罩。陆一游觉得新奇就多看了两眼,胳膊肘撞了撞程易欢:“你们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程易欢把蜡烛点燃放在地上,冲着谢渔舟扬了扬下巴但没说话。
谢渔舟低头给谢唱晚喂吃的,眼睫毛垂着投下了一片晦暗的阴影,把他的眼睛一整个笼进去,嘴角还能看出来一些称之为温柔的弧度,就连平时绵里藏针的语气也彻底软下来,低声和怀里的小姑娘聊着天,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十来岁小女孩的勾心斗角是多么无聊的话题。偶尔把小姑娘逗急了,谢渔舟还会带着点讨好的意思哄她,丝毫看不出一个半大小伙子面对小孩儿的不屑。
谢唱晚大概是吃饱了,蹦蹦跳跳从谢渔舟怀里蹿出来要去踩水坑,谢渔舟也没拦着她,起身拍了拍自己已经湿透了的裤子蹲到地上,借着蜡烛的火点了根烟。
“你俩不吃?”谢渔舟浅浅吸了口烟,似乎也不打算因为自己的班主任在场就有所收敛,“要吃不饱一会儿我家去,给你俩做点别的吃。”
“好啊,求之不得。”程易欢扭头和跟陆一游解释:“我们家舟舟做饭可好吃了。”语气宛如一个三岁小孩儿炫耀他家狗听话。
谢渔舟叼着烟斜了他一眼:“哥,我一会儿给你多放点胡萝卜啊,不用跟我客气。”
程易欢立马苦着脸闭嘴了。
程易欢看时间也不早了,就招呼着众人撤退。谢渔舟把谢唱晚送回家,又从楼上提了一袋子脏衣服下来,陆一游看见了就好奇道:“家里没大人?
“晚儿事情多,总说家里阿姨洗的衣服穿上不舒服,我就每周过来拎一趟,洗干净了再给她拿回来。”谢渔舟大概半只脚还留在照顾小孩的世界里,说话的语气平淡温和,解释的清清楚楚又不过分话多,说完了就安静地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耳机又开始和他的耳朵难舍难分,窗外流动的灯光把他的脸上也抹上了一层迷幻的光彩。
陆一游安静地把目光放出去,又小心地收回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