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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漆黑的道路和看不太清楚的陌生街景,道路两边积攒了年岁的建筑物像是一个又一个吃人不眨眼的怪物。路灯一盏一盏黑下去,奔跑的每一步都踏进黑暗里,在剧烈晃动的视界里似乎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因为急促呼吸鼓进肺部的冷空气一遍一遍刮擦着不堪重负的气管,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喉咙泛起腥甜的血腥气,最终因为体力不支滚倒在地上,稚嫩的掌心在粗糙的路面上刮出血痕。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近,似乎还是那么副漫不经心的步调,恐惧在瞬间捏住了他幼小的心脏。
      谢渔舟猛地睁开眼。
      电子钟柔和的白色显示屏上兢兢业业地跳着秒数,遮光帘把清早的阳光密密匝匝地笼在外面,睡衣被冷汗浸湿黏在身上,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体因为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
      他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梦见这个场景。
      谢渔舟从床上爬起来钻进浴室,温热的水流从头到脚地盖下来,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归于正常,呼吸也恢复应有的频率,梦里的景象却还是刻印在视网膜上,在他每次闭眼的时候都清晰可见。
      直到被太阳晒了一身透汗,谢渔舟才回过神来。
      “哎我说军训还没完你就要写检查啊?”薛青扔了瓶矿泉水,瓶身上罩着一层白蒙蒙的水雾。谢渔舟单手接过来,凉丝丝的水瓶腻了他一手的水。
      “你不说我都把这事儿忘了。”谢渔舟仰着脖子灌水,有几滴水贴着下唇流下来,又顺着脖颈美好的曲线一路滑进衣服里:“我还是就这么忘着吧。”
      “我回去听我妈他们说,这老师虽然年轻但是特牛逼,好像还是留学回来的博士。”
      “关我屁事啊。”谢渔舟把水瓶扔进垃圾桶里,困得一步三晃着走远了。
      谢渔舟总觉得对于一般老师的记性来说,这种发生在校外的小插曲并不足以在校内兴师动众的做检查——毕竟那也是老师八小时工作时间以外的事情。鉴于这个原因,他非常坦然地度过了一个并不怎么愉快的军训周,彻底把要写检查这回事儿抛在了脑后。
      但陆一游很明显不是一般的老师。
      转眼就是新的周一,几乎打军训开始就没怎么见过的陆一游施施然出现在主席台上,低沉的声音被学校的劣质音响带上了一点颗粒感:“我上周抓到的那个晚归小帅哥,上来说一下你半夜遇鬼的心路历程。”
      遇鬼的小帅哥心想,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谢渔舟从来不是个容易被忽视的人,他良好而严谨的家教在他身上砌了一圈克制的外皮,而经年累月泡在一群小混混中间,又在他那层克制上裹了一层玩世不恭的恣意。
      他走路的时候并不像同龄人那般有驮背的迹象,却也没有刻意的四平八稳,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带着点少年人的活泼和让长辈头疼的吊儿郎当,又掺着点训练过后的优雅。
      “大家好。”他站在主席台上稍稍抬高了作训帽的帽檐:“我就是那个遇鬼的小帅哥。”谢渔舟挑着嘴角笑了一下:“高一十班谢渔舟,渔舟唱晚的渔舟。”
      毫无准备的小帅哥花了十分钟胡编乱造了一个有关于“青少年晚归饮酒危害”的主题演讲,收获了台下一众女生的热烈掌声。
      他从主席台上下去的时候正好路过陆一游身边,陆老师比谢渔舟高了半个头,拉着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呼出的热气正好蹭在他耳边:“你怎么跟个孔雀精似的。”
      “比不上你。”谢渔舟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景里感觉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暧昧,陆一游身上男士香水的麝香气息把他从头到脚给笼住了。
      “真他妈骚气。”谢渔舟恶狠狠地想。

      谢唱晚那天下午来了一中,谢渔舟给教官请了十分钟的假把她从校门口接进来。小半个月没见,他发现小丫头长高了一点。他把谢唱晚安排到露天里那排已经废弃的乒乓球案旁边,小丫头就低着头在桌上写作业,偶尔抬头在相差无几的人群中寻找一下谢渔舟,找到了就冲他笑一笑,然后继续和她的数学作业作斗争。
      结束训练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谢唱晚拿着他的kindle看小说,谢渔舟凑过去看了一眼:“怎么想着看王尔德了?”
      谢唱晚啪地一下把kindle合上:“因为你没有给我存故事书!”
      谢渔舟举手投降,逗得小丫头直笑。
      薛青过来和她打了个招呼,谢唱晚也乖乖回他:“薛青哥哥好。”
      “自己走还是要我抱?”薛青把谢唱晚的书包拿走,小丫头直接跳上了谢渔舟的背,差点没把她亲哥勒死。
      因为小公主耍赖不肯下来,两个大男孩都没骑车。
      薛青背着两个书包,背在正面的那个还是个泰迪熊的轮廓,谢渔舟也把书包背在前面,谢唱晚趴在她哥背上哼哼唧唧地唱歌。
      “舟哥,我小时候特羡慕你有个妹妹。”
      “你现在也可以继续羡慕。”
      三个人一起去吃了日式烧烤,开店的老板据说是□□老大的女人。
      老板是个长相很英气的姑娘,一头黑色的长发垂在腰上,摄魂幡似的晃来晃去,谢渔舟跟她打招呼:“小夏姐好久不见,又漂亮了啊,程哥不在?”
      “老程见朋友去了,一会儿可能就回来了。”杜小夏把长发挽了个松松散散的发髻,谢渔舟吹了声口哨,因为杜小夏把两边贴着头皮那一部分的头发全给剃了,扎起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她别出心裁的剃了个五角星。
      “见男朋友还是见男炮友去了啊?”薛青把点好的菜单递回去,乱七八糟地跟杜小夏开玩笑。
      “这回真的是见男性普通朋友去了。”杜小夏伸着三根手指头指天发誓:“不过说真的,他这个男性普通朋友,脸我给九分,品味给满分,比他以前见的那些妖魔鬼怪强多了。”
      “你这么形容的一般都是基佬啊姐姐。”
      “近墨者黑呗。”杜小夏做了一份蟹籽手握放到谢唱晚跟前,“多吃点,别跟你哥似的像个无脑儿。”
      谢渔舟瞥了一眼懒得理她。
      在晚饭贴近尾声的时候,程易欢从店外面晃晃荡荡地回来了,顺手按着谢渔舟的脑袋来了一份惨无人道的搓揉当做问候。
      “程哥。”谢渔舟笑眯眯抓着谢唱晚油乎乎的爪子往他袖子上按,程易欢一惊赶紧躲:“舟舟我这是挣钱的衣服!”
      “程哥,你这样说让我对你的职业产生了相当程度的误会。”谢渔舟给谢唱晚把手擦干净,靠在座椅上跟程易欢闲聊:“小夏姐刚说了,今天有个帅哥来找你。”
      “是啊,你们一中的老师,没准儿你们还见过。”程易欢端了杯柠檬水。
      “谁啊?”薛青把最后一个寿司吞进肚子里得空搭了句话。
      “陆一游。”程易欢笑了笑,凤眸轻轻眯了一下:“见过没?”
      “见过了,报到那天我舟哥还以为他是要去结婚走错地方了。”
      程易欢笑得前仰后合:“上学的时候,他就是我们年级理科一枝花啊。”
      餐厅门前的风铃发出脆响,一个把自己包在银灰色西装里的男人快步走进来,俯身在程易欢耳边恭恭敬敬地开口:“程少,人到了。”
      程易欢揪了一把谢唱晚的马尾辫:“等着啊,过两天叔叔去找你玩。”
      谢唱晚含着一口香草味的冰激凌球:“帅叔叔再见!”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气温已经降下去了,空气再不复白天的热度。谢渔舟把迷彩的军训外套裹在谢唱晚身上,任劳任怨地背着她回家,送到楼底下小姑娘拉着他不让走,“哥——你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
      薛青冲他摆摆手:“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嗯,把她哄睡了我就下来。”薛青没应声,抱着手机跨上单车看电影,耳机线软软地搭在脖子上,谢渔舟悄悄和小丫头咬耳朵,“你看你薛青哥哥好看不?”
      “好看啊,陈露姐姐也好看。”
      谢渔舟捏着谢唱晚的鼻尖笑她:“小流氓你倒是也知道把他俩往一起扯。”
      谢渔舟下楼的时候看着薛青笑得有点无奈又有点心酸:“晚儿现在都敢一个人在家了。”
      薛青偏过头去看他,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有良好的家教,丰厚的家底,足以让人羡慕的长相,称得起每一句夸赞的才华。但在大部分人眼里,这所有的一切都被归在他家庭的阳光下,他像个影子,难以被忽视,却又只能做个附属品。
      “哎,我今天你家住吧。”
      “行,客房的被子我刚晒过。”
      但最后谁也没用上那些刚晒过的被子,他们在楼底下的便利店里拎了一箱啤酒,就着薛青他妈妈做的酸菜,看了一整夜的电锯惊魂。
      直接后果是第二天军训的时候两个人都感觉自己在天上飘,八杆子打不着的影响是他们两被陆一游选成了护旗手。
      旗手是个叫向雅的女孩,长相算不得出众的好看但很清秀,又胜在个子高腿长。陆一游不知道从哪给她弄了一身旗袍,搞得隔壁班的护旗手在训练的时候一头撞在了球门的栏杆上。
      半个月的军训要结束了,会操的前一天谢渔舟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抽烟,晚上的风刮透了他的外套,冷得他一哆嗦。
      他身上裹着一件看起来很有些故事的外套,款式还是很多年前的,本来厚实的布料也因为日积月累的清洗和晾晒而在保暖方面诠释了什么叫做可有可无。这件衣服是他几年前从程易欢那儿带回来的,但谢渔舟一直没想到自己怎么会拿了件在当时看起来如此不合尺寸的衣服。
      他问过程易欢,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说,那人还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后续——
      “可能你以后就知道了。”
      谢渔舟心想,这他妈都什么人。

      会操当天是个晴朗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好天气,让学校旧操场上泛着土色的廉价塑料草坪在这种天气情况下相形见绌。
      等待的时候大家都坐在草地上,偶尔交头接耳评价几句过去的男孩和女孩,换来一阵暧昧的咳嗽或不怀好意的轻笑。谢渔舟和薛青窝在最后一排悄悄玩手机,随时警惕被巡查的学校领导抓个现行,陆一游一手揽着一个苦口婆心地展开说教:“你俩看看姑娘不行吗?”
      “我看不见。”谢渔舟一扭脸给了陆老师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
      “你怎么能连漂亮姑娘都看不见呢,走,跟老师到前面看个清楚。”陆一游循循善诱。
      “老师你不知道,自从前两天走夜路见了个鬼之后啊,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啊,装不下别的莺莺燕燕了。”谢渔舟继续没心没肺。
      “我要当真了,等考试的时候我一定会看在你对我情意绵绵的份上手下留情的。”
      “陆老师,其实我比他更爱你。”薛青看热闹不嫌事大。
      “真的啊,那行。开学家访就从你开始了!”陆一游拍了拍薛青的肩膀心满意足地又交代了一句让他俩一会儿好好表现就跑到一边躲阴凉去了。
      “叫你屁话多。”谢渔舟凉丝丝补上一刀。
      “他不会是要去趁机我家下聘吧!跟程哥混在一起的直男可能只有我了。”
      谢渔舟抬手给了他一脖溜儿。
      薛青放下手机一脸严肃:“可我人和心都是我舟哥的!”
      “薛啊,你舟哥不爱吃猪心,自己收着就行了。”谢渔舟又在发小脑袋顶上拍了两把以示安慰。
      “谢渔舟你个狗。”
      “薛青你个狗儿子。”
      “……”薛青思考了一下:“舟哥你早上吃的饭是不是没做熟。”
      随即两个人傻子似的笑做了一团,被回来通知准备上场的陆一游一人给了一脚。
      在薛青紧张地搓胳膊的时候,谢渔舟正一脸迷茫地看着主席台和操场上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果然小时候老师说紧张就把别人都当萝卜白菜是有道理的。”
      “舟哥,我看见那个白菜给你抛媚眼了,你要不要去拱一下。”
      “滚。”谢渔舟把帽子戴好,整理完自己的仪容之后又顺手帮薛青把外套的领子翻好,听见旁边一姑娘抽了一口气还附赠一声被压抑了的尖叫。
      薛青想必也听见了,礼尚往来地给姑娘又表演了一下谢渔舟的屁股摸不得这一真理。
      震天响的口号声中,谢渔舟偏头望向主席台的方向,接近傍晚的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下颌利落的弧度,挺直的脊背,白色手套包裹着的手指和腕骨,每一次正步踢出去时笔直的腿部线条,脚尖绷过的角度……
      这一切无一遗落地落在陆一游的眼睛里,他背着坠下去的太阳看着谢渔舟,眼神却像是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陆一游退到阴影里点了一根烟,不要命似的吸了一大口又慢慢吐出来,像是要在这一团逐渐变淡的烟雾后面躲到海枯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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