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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源起,事今(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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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清大步走来。
两条龙仍在对峙,静止不动。弓起的身躯,像浮雕壁画上抢珠的双龙,又像对视了一个世纪之久的对手,但都像这场闹剧静止的巨大背景,静候着结束。
广场上围观的人不少,扩散地围拢在广场四面。竺以研站在殿阶旁边,离得很远,但他的视力很好,即便是站在那个位置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就算是站在了一个周围满是人的地方,他还是站出了孑然遗世的感觉。很出挑,随便是谁站在哪里都会一眼看到他,因为他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一只站在一群鹈鹕里的鹤,论谁都会觉得显眼,即便他和他们的体色都是一样的。
卞乐奇站在他的不远处。他看到应结晨从中央走下,他就去接了应结晨,然后跟他站在了距离竺以研近七十米左右的一颗大树前面。刚才他很懵逼,现在,他还是很懵逼。刚才,他是不知道发生了现在,现在,应结晨跟他解释了一遍,但他还是不懂三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小题大做。不就是考试没考好嘛,用着的出这么大的动静吗?话说,她们究竟考了几分?要不要这么夸张?难道潜龙观连成绩也抓?如果他当年来得早,是不是没考好也会像这样被三师父抓出来公开打一顿?想着,他后背不禁抖了一抖。不过,说真的,这情况他真的看得很茫然。
赫连翾站在竺以研斜对面的角落。他之所以站在这里,纯属抱着一种看戏的态度,同时,也算是在了解,了解潜龙观的“风土人情”。
“出来!”茹清厉声喝道。她倒拿着拂尘。——她找不到戒尺,听到她俩的动静,气急败坏之下抄了把拂尘就追了出来。
傅筠暖躲在西浣的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出来。
傅筠婧则是瞟了一眼茹清手里反握的拂尘,有西浣撑腰,她的胆子也大了不少,跟原先慌忙逃窜步步为营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调侃道:“祖师爷如果知道你拿拂尘来教训弟子,躺在棺材里都会气醒。”
“你……”茹清听得气结。怒喝道:“西浣,让开!”
既然,她们不出来,她就换一个人命令。
西浣低眸瞟了眼茹清手里拿着的拂尘。他心下有点不大舒服。收回视线。“我不会让开的。”他说。他的眼睛一寸不移地凝视着茹清,坚定的眼神表明着他丝毫不会让步。“我不会让您动手打她们的。把这件事交给我,让我跟她们谈谈。她们都是很聪明又明白道理的人,我们谈过之后,我想,她们会改的。”
傅筠婧、傅筠暖之所以要找他做靠山,一是因为他疼她们,又不像大师兄那样赏罚分明;二是,他在美*国长大,在美*国,无论父母、长辈还是老师都不允许打孩子——她们知道他看不惯这种现象。虽然刚入门的那几年师父们的成堆责罚让他明白了什么是中*国式教育,但在某些地方他还是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和立场,例如,责打孩子。他知道他现在在中*国,中*国有中*国的教育方式,和西方不同,但只要他在,他就绝不会允许自己亲眼看着两个未成年少女在他面前被打。
当然,三师父是三师父,他是他,他偶尔看不顺眼赏傅筠婧的爆栗,在三师父的面前,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茹清轻哼一声,冷冷地道:“那样就好了!”
“那根本就是她们的本性!上次考了个25名,这次倒想给我考个倒数25名。只考了个倒数98是不是很失望啊?”冷笑一声,“每次都是这样,一考好就翘辫子,自以为上天入地就你傅筠婧最厉害了是吗?”
她把目光移向一旁的傅筠暖:“还有你!姐姐做什么,你就跟着她学什么。十六岁了,连个好坏对错都分不清楚。她不学,你也不学;她考倒数九十八,你跟着她考倒数九十九。以后,她沿街乞讨,你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去讨饭?”
茹清气急了,话说得非常难听。傅筠暖听着,委屈极了,紧紧地抓住西浣的衣角。西浣的那件白衬衫已经在她手里被拽得犹如废纸。
事情……根本不是三师父想的那样的!
她也不是……姐姐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
这话听得西浣也不由地皱了皱鼻子——有些听不下去。
傅筠婧倒是全然没往心里去,高高扬着个下巴,全当没听见。
茹清把目光移回到一脸明晃晃写着“我怕你才怪”几个大字的傅筠婧脸上,就算有西浣护着她,她不好动手,也别以为她能轻易地放过她。她大声喝道:“别以为我真的治不了你!”她的手往后一扬,“统统给我关禁闭去。出发去日*本前,不准给我出来。”
“谁也不准给她们送吃的,先饿个几天。反省了,再吃。”她扫视四周,警告道。
傅筠婧低哼一声,歪着头,瞪着茹清一脸的“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
西浣在后面轻拍了她一下,叫她够了,收敛点。
傅筠暖则是低着头,一脸伤心委屈地跟在傅筠婧的旁边。
如果不是西浣护着,她早动手打人了,会让傅筠婧这么放肆?
可偏偏护着她的人是西浣,她下不去手。不然,她早一个雷神咒下来有她俩好受的。但是,以往她每次施的雷声咒,打在的都是那个永远牢牢护住她们俩的西浣身上。所以,即便她被气得全身发抖,都还是忍住不发作,只关她俩禁闭。
但傅筠婧的样子还是气得她火冒三丈,在后面不住地冷声骂道:“以后再这样,舞蹈班、跆拳道班都不用去了。学不好,还跳什么舞,学什么跆拳道……”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这几句,傅筠婧不禁停住了脚步,暗暗咬了咬嘴唇,握紧了拳头。——有点动怒了。
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只是握紧拳头,默默地压着怒火。她就是不说!
你永远都别想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她在心里大吼一声。
站在她身后的西浣这几个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然地站在她后面,记住了这些。
竺以研也从旁观人群之中黯然退场。他的身影很深邃,深如不见五指的暗夜,明明知道在这片黑暗之中似乎包裹了些什么,但就是说不清,这里面,包含的究竟是什么……
西浣一手提着打包的外卖,一步一步走上阶梯。
他停在门前,轻扣了几下门。
——他和茹清协商了一下,茹清同意,把这件事交给他,也同意,让她们先吃饭。
“谁……”从屋内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小声地问道。这声音带着哭腔,好像在颤抖。
“三师兄。”西浣不太响也不太轻地沉声说道。中缓的声音穿透雕花木门顺利地传了进去,清晰地传到了里面坐在床上的人的耳里。
“现在方便进来吗?”他沉声问道。
“嗯。”还是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弱地回道。
西浣推开门。他站在门前顿了一下。房间里面傅筠暖坐在床头怀里抱了个秋田犬公仔,围坐在一堆团子里面,傅筠婧弯着腿靠缩在墙边,iPad放在她蜷曲的腿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屏幕,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他迈步走了进去。
他其实不是很想进她们的房间,所以刚才在门前他才稍作了一下停顿。他其实也很少进她们的房间,除非是像现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他一般都是人站在外面,隔着门跟她们说话,要么就是跟她们道晚安。他既不是他们的爸爸,也不是她们的哥哥,他只是她们的师兄,他要坚守跟她们必要的距离。所以没有特殊的情况,他也决不容许自己踏进她们的房间。不仅是因为遵守中*国人的习俗,还有就是……确保她们……不受伤。
实际上,茹清说关她们禁闭,但也只是把她们关在自己的房间也不是其他的地方,说不准她们吃饭房间里甚至还存有零食,而且,门也没上锁——因为茹清肯定她们也不敢当着他和竺以研的面明目张胆地不听指令,或者离家出走。其实,这跟母女吵架,吵了半天没吵出结果,女儿转身负气甩手锁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性质一样,除了,她们不是自愿自己回房间这点。
他走到她们床前,食指勾起提起手里的外卖:“羊杂面,外带一份羊骨头。不吃吗?”
——她们最近最喜欢吃的就是羊杂面和羊骨头。买的,还是她们觉得味道最好的那家青翔羊肉馆。他特地去山下给她们带的。虽然,今晚,他也没吃饱。但他没胃口吃。所以下山只是给她们带这一份外卖。
傅筠暖看了塑料袋一眼,闭着眼,使劲地摇摇头,而傅筠婧,则是眼睛抬也不抬——她标准不高兴的样子。
他继续提了一会儿,看到她们丝毫没打算反悔的样子,转身,把外卖往书桌上随便那么一放,拉出书桌下的凳子,正对着她们的床,坐下。
他调整了一个自然的坐姿,双腿分开,十指交叉,弓着身,手搭在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们。
“说吧,是因为什么?”
即便是尽量放低姿态看上去像是谈心的样子,但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在审问犯人,跟电影里面,抓到了想要逃跑的叛徒,居高临下审问的□□老大一样。连开头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说吧?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让你背叛了我?”只是没有后面一句而已。但傅筠暖却不因为这样略显冰冷的语气而感到更委屈,她知道,三师兄就是这个样子。
“我可不觉是三师父想的那样,是因为没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所以考差了。”他说。
然后,房间里猝不及防地沉静了很久。
许久之后,傅筠暖才喃喃说道:“是妈妈……”
跟他一开始想的一样。
西浣流转着目光,想道。
“妈妈生日的时候没打电话给我们……”话没说完,傅筠暖的表情就泫然欲泣,好像单单这一句话,这一点内容就激起了她内心深处最伤心欲绝的感受。
“我们……一个多月都没怎么吃饭……”她接着说,“觉得妈妈是不会抛弃我们的,所以一天一天地等,但妈妈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她说得支离破碎。说着说着,眼泪就一颗一颗快速地落了下来。她抱紧了一分怀着的公仔,头抵在秋田犬的头上,静静地流泪。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她怀里秋田犬的头顶,鼻涕也随着流了出来,但她什么都没动,除了她不断被泪眼模糊眼睛不舒服而不断煽动的眼睑。她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的秋田犬,哭得像是深知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委屈,迷茫,不知所措,只能抱着自己怀里的玩偶不停地哭,发泄自己内心无尽的悲伤。
西浣绷着脸,蹙眉,默不作声地离开位子,从书桌上抽了几张餐巾纸,递到了她的面前。傅筠暖没有抬头,只是通过余光抽走他手里的纸巾,先擦了擦眼泪,然后再是鼻涕。还在不停地在哭。
傅筠婧坐在一边,插着耳机,眼睛盯着屏幕没有移动,好像没听见动静一样。
虽然西浣表面上是一副镇定严肃无所触动的样子,但是内心里,看见她这么哭,心疼得不行。男人总是看不惯女人哭。更何况现在哭的还是一个和安德烈娅差不多年纪,他一直以来的师妹。他很想一把把她拉过来,搂在怀里,柔声劝她不要再哭了。但是他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这么做。——他有自己做事的原则。他必须跟她们保持距离。
傅筠暖其实没有把话完全地说清楚,但他都心里都清楚。即便一直呆在一边带着耳机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抬的傅筠婧,在听到她说到这个的时候,她一直冷淡高傲的眼里也隐隐闪动了泪光。——她是带着耳机,但里面到底有没有声音,就不得而知了。
她们的妈妈,是她们永远绕不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