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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人(1) ...

  •   7月10号的傍晚。晚饭时间。
      潜龙观所有的弟子都是聚在西北角的厨房吃饭的。
      食堂很大,即便是容纳了六十四个人,桌子与桌子之间的间隙仍隔着很开,粗略地看去还有将近一半的空间是空着的。可见潜龙观全盛时的情景。
      食堂的最里面,靠左的那张桌子,就是傅筠暖他们这些主位弟子和师父一起吃饭的桌子。

      坐满了人的厨房,随时都能听见聊天说笑的说笑声。
      茹清他们对此,并不制止,只要说的声音不要过分太响就行了,其他的,他们倒是随他们。
      吃着吃着,茹清道长皱起了眉,突然肃然着一张脸问道:“最近,山里有没有来人?”
      前面没加人名,说明并不是问特定的人。傅筠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看了看,发现整桌的人——二师父、大师兄、二师兄和姐姐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没有。”最先回答的是竺以研。话说完以后,他夹了一筷前面的青菜,自然流畅地送进嘴里。低着头,垂着眼睛,犹若未视地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傅筠婧则是眼光不停地在整桌人的脸上流转,当然除了她那个回路清奇的傻白甜妹妹。——她只是有点好奇,三师父为什么突然间这么问。
      昨天她和应结晨讨论的事,她和筠暖都没有去验证。因为她很清楚,三师父是绝对不会坦白地告诉她们的。因为她还一直把她们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反正什么事问她,她都不说。问了也白问。她以前所有想知道的事都是三师兄告诉她的。
      “没有啊,师父!怎么了?”三师兄不在,大师兄回话之后自然是他回话,筠婧、筠暖现在还是属于被保护的对象。于是,应结晨边夹着肉片,边很识时务地问道。
      “那就奇怪了。”茹清道长的眉头又蹙深了几分,喃喃地道。
      “有什么事吗,三师父?”应结晨凑过去关切地问道。
      茹清放下了碗筷,表情有些忧虑。冷着脸解释道,就像是一潭明明被落下的石头惊起了涟漪却还要强装平静的湖。但这,就是茹清的性格。面不露情,言必反意。“卞乐家的独子说要到来观里拜师学艺,你大师父点头了,我想着你们第一天刚回来,观里会很忙,说让他今天过来。”说完后,她又绷着一张不怒自透威意的脸喃喃地不解问道,“怎么到现在还没到?”
      听到茹清这么说,方才一直沉默的竺以研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三师父——茹清的目光里透着担忧。——这其实是很不同寻常的表情,对茹清来说。但他当做没看见一样又缓缓地低下了头。虽然他刚才一直在吃饭,也没插话,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在听——他一直都在很仔细地听。
      “等下,我下山去找找。”然后,冷静地分析并布局道,“他可能是记错了也不一定。这几天,我会让歆光在山下守着,如果人到了,就接他上山。”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一考虑就考虑得那么周到。”听完竺以研的安排,应结晨立马停下筷子,竖起拇指,狗腿地夸赞道。夸完以后,还不忘安抚自己的三师父,“三师父,有大师兄在,你就别担心了。可能他还贪玩,一时忘了时间也没准哈!”
      茹清又拿起了碗筷,微微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然而,蹙眉仍未舒展半分。
      然后,直到三天后,他们才在门口见到了这个人。
      一米八几的个子,很瘦。一身文艺复古的打扮——染黄、小卷的头发中分在两侧,头上配一顶棕色的小礼帽;白衬衫,无比醒目的满是破洞的七分牛仔裤,搭一双橙色小单鞋。下半身的打扮,使得他的脚踝和小腿显的尤其嶙峋和好看。
      审美不错!
      傅筠婧环着手臂和其他人一起站在门口,从头到尾扫了他一遍后,得出这个结论。
      然而这只是站在个人角度。站在客观的角度上,她撇着嘴,对他摇了摇头。
      迟到三天,这身打扮。虽然这在外面很正常,但并不代表他们这些山里的老顽固能接受。至少到现在还没人敢在师父们面前穿有洞的牛仔裤,也没人敢在师父们面前染发,而且还是卷发,而且还是作为一个男人,烫的卷发。
      以上的评判,都是傅筠婧站在师父们的角度做的评判,真正让她自己有点不能接受的是,他现在站在这里一点都没为迟到愧疚和抱歉。那天晚上,大师兄为了找他,和歆光走遍了整座仙人台!他们还以为他迷路了!
      “怎么这么晚来?”茹清道长自然没有好脸色,黑着脸问道。
      “跟同学聚会去了,玩high了,忘了。”他变声后的嗓音有些沙哑,口音当中带着点北京腔,听着有点小蠢萌。然而,他的话的内容,理直气壮,似乎感觉里面一点问题都没有。
      傅筠婧站在茹清背后,挑了挑眉,不用看,她都猜的到三师父的脸色是怎么样的难看。
      “先进去。”茹清气的脸色黑到了极点,说完后头也不回地挥袖进门。
      看着那谁脸上还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傅筠婧和筠暖离开的时候,低声地对傅筠暖预示道:“他一定会被整的很惨。”
      后者,则是很赞同又很同情地点了点头。
      她也有点预感到了。

      进门后,应结晨领着他去住的房间。大概他入门以后会做主位弟子,应结晨带着他去的是主位弟子住的那个院子,房间就在傅筠婧、傅筠暖的隔壁。
      应结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就像进自己的房间。自己多了个师弟大概让他心情不错,笑得像个和煦的小太阳对卞乐奇说:“这就是你的房间。”
      然而,卞乐奇脚却硬生生地停在了门口,踌躇不前。
      应结晨不解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卞乐奇强装出没事的样子,用他没抓行李箱拉杆的右手,挥了挥。
      “那就进来吧。”应结晨冲他招招手,很热情招他进来。
      大概是觉得推托不掉,卞乐奇只能勉为其难地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进去后,皱着眉,很难以接受地打量了一下屋子。房间很简陋,三四十平方米左右的样子,全木制,下面铺着青石板。造房的木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屋角上的还有点开裂,一进来还有股味道,不太好闻。让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鼻子。
      他使劲地扇着味道,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时候的房子?”
      应结晨完全没注意到他心里的嫌弃,没心没肺又直白地回答到:“明末清初的。”
      卞乐奇忍不住地大声“啊”了一声。
      然后再扫视四周的时候,就越看越嫌弃。
      “有没有好一点的房子?”
      应结晨这才意识到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师弟,你尽管放心,这些屋子民国的时候又翻新了一遍,绝对不会塌下来的。虽然旧了点,但很干净的。听说你要来,三师父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你放心好了。”说着,他还在他的书桌上抹了一把,把没有灰尘的那一面展示给他看,“你看,一点灰尘都没有。”
      “告诉你,我们三师兄从美*国来的,喏,他就住你斜对面……”说着,他还探着头,朝东南边指了一下,“都没嫌弃这里。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好了很多?放心吧,你一定会住的习惯的。”说着,他又拍了一下卞乐奇的肩。不知为何,留给别人适应的事,他却倒是胸有成竹。
      “那三师兄住了多久?”虽然听应结晨这么说,然而卞乐奇心里还是没有好受一点。
      “十年。”
      “啊——”他又惊呼地叫出了声。
      卞乐奇又在房间里一连转了几圈。
      惊讶归惊讶,嫌弃归嫌弃,但他到这里是为了寻找那个答案来的,心里想着什么的艰苦他都能忍……可这怎么忍啊!他还是第一次睡古董!
      他仍在转着圈,好像对他来说,圈数转得越多,就意味着他能逐步增加对这里的接受程度。直到,又转完第四圈以后,他才指着屋角的那张全木的床,问道,“师兄,有席梦思吗?”
      他家里的床睡惯了,真的尤其接受不了那张床!
      应结晨楞了楞。转念一想,觉得他这么说挺情有可原的。卞乐奇指的是一张雕刻精美的红木罗汉榻。他回想起他第一次睡的时候,也是睡得背上开了花。这可不比学校里的木床,它可要比宿舍里的木板床硬多了。
      为了关照关照新来的师弟,于是,十分诚恳坦白地答道:“席梦思没有。”
      见过罗汉榻上放席梦思的吗?就算他们有,也没这尺寸啊!
      “考虑到你第一次睡,我找三师父说说,给你下面再加一床褥子,睡起来可能就没那么硬了。”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卞乐奇死心地想道。“那,谢谢师兄。”
      应结晨连忙甩甩手,“不谢不谢。你先在这里整理下行李,我去帮你找三师父噢。”
      “好的,师兄。”卞乐奇应道。

      另一边,傅筠暖有些小小的在意,所以想找姐姐说说。然而,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姐姐。直到,她走到她们住的院子旁的小树林里,才发现姐姐。
      此时傅筠婧正摊着书双腿垂挂下来坐在树上看书。她看的是丰子恺翻译的那版《源氏物语》。她本来就对日*本的民俗和历史很感兴趣,趁着暑假有时间,正在恶补——上学后可没时间看了。
      傅筠暖站在树下,仰着头,小声地叫着姐姐:“姐姐,姐姐……”
      傅筠婧听见声音,微微地抬起了点头,瞥了眼傅筠暖,低低地“嗯”了一声,又继续移回视线看书。
      “姐姐姐姐,我们一起去找新来的那个师弟好不好?”傅筠暖仍然仰着头,问。
      “为什么?”傅筠婧冷淡地问道。
      “我们去提醒提醒他一下,免得他被师父罚得很惨。”傅筠暖直说道。
      “不去。”
      “为什么?”傅筠暖不理解。
      傅筠婧仍看着书,没抬头,慵懒且不带人情地回道:“炸弹只有他自己踩了以后才知道哪里是雷区。我们现在告诉他了,他只是避过了一时,下次再遇到的时候,还是会忘。再说,他刚来,应该趁着这些机会好好熟悉熟悉这里的规矩。”
      “可是……”傅筠暖还是有些不忍心,低头想了一会儿,仍不放弃地说服道,“我们跟他说,也能让他了解观里的情况,不一定要他受罚才知道雷区在哪里啊!”
      “那你去跟他说。”
      听见姐姐那么冷血的回答,傅筠暖有些委屈地嘟起了小嘴,赌气地说:“那我自己跟他说!”然后,嘟着嘴跑开了。
      傅筠暖走后,傅筠婧还是没有从书上抬起头,只是有点出神。她和三师兄的观点一样,有些路只有莽撞地走了,才知道哪些路能走。所以,她从不因为好心而提示别人这条路走不通。而妹妹和大师兄一样,会直接告诉别人有些路不该走,也不能走,虽然大师兄表面上看起来很冷淡。
      其实,这里显现的是中西方的差异。中*国的父母总会操心一点,会把自己的人身经验教给子女,不让子女多走弯路或走错路。但是西方人会放手让孩子去走,只有走过,孩子们才会清楚哪些路是自己不能走的,哪些路是别人认为自己不能走的,但自己仍想接着走的。
      因为她跟西浣走得近,所以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西浣观念的影响。但同时她也很赞同这样的观念。本来,她就很讨厌中*国这种束缚思想、遏制人们发展方向的教育方式和观念。
      她觉得,卞乐奇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而潜龙观,说实话,有些迂腐守旧。卞乐奇应该在不断地犯错和纠正中明白自己该坚持的东西。
      其实……所有人都一样。
      想到这里,她不知不觉合上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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