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记年》尚玖梁

25、来者（3）

　　这么想着，麦菲的手就慢慢地从那条龙的鼻子摸到了嘴巴。
　　突然间，手指上传来一瞬间异样的触感，吓得她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西浣很谈定地在旁边看着，道：“这条还活着。它喜欢藏在它们中间。”
　　麦菲紧紧捂住刚才被龙添过的那只手，吓得心到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
　　她听着西浣继续讲下去。
　　“我们每代都必须要在墙上养一条玉龙，为了保持玉的色泽。”他那只没揣在兜里的手，轻轻地抚上玉壁，似乎是在感叹着什么，“所以这座宫殿，历经千年，还能色泽不变。”
　　“只有龙能孕玉。”最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条玉龙似乎也与他产生了共鸣一样，悠悠地从玉壁上钻出四分之一的身体，把头凑到西浣的手边。西浣如它所愿地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它又心满意足地钻回了墙的里面，沿着墙面，开心地缓缓游走。这面墙仿佛就成了湖，令人错觉，能随着它的游动泛起道道波纹。
　　当它出来的时候，麦菲才发现，这条龙通体剔透，温润白泽，真的就像一条羊脂白玉雕的龙一样，通透地甚至都会让你错觉，可以直接通过它皎白的身体看到它的内脏。

　　西浣带着他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刚开始出发的地点，带着他们进入了仑虚殿。
　　等麦菲他们一个个都跨进了门，站定，他才开始继续介绍：“对于潜龙观来说，根本不需要这么奢靡的建筑。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所以，一开始，潜龙观的掌观真人并不同意搬进仑虚殿内住，但不住，很快就会荒废。所以，当时他决定，将大部分改造成藏书阁，楼下的主殿用来进行观内的重大事项，只留一小部分改造成简朴的卧室用来居住。”
　　“喔——这很像龙神教廷的作风。”她想了想，更详细地解说，“至少穿灰袍，穿布衣，这一点很像。”
　　“Yeah．不过，我们的教义不是修身养性，宁静淡泊，而是，不畏风暴，桀骜不驯。Just like dragon.”一说到自己的信仰，西浣备感亲切，下意识地袒露真心，跟麦菲就此攀谈了起来。
　　“Yeah！我每次想到这点，都觉得很酷！”她激动地大声道。
　　然后，顿了顿，突然垂下眼睛收敛表情，说，“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很多人并不是真的明白这层教义……至少，那些离开驯龙家队伍的人，不懂；那些懦弱地不敢反抗，窝在墙角选择苟且偷生的人，也不懂。”
　　麦菲说出这个，西浣才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好像聊得有点开心，忘形了。
　　他不能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不动声色地顺势将他们带出了仑虚殿，往后山走去。
　　“这里，包括我们观里弟子养龙的蓄龙池都是以前万涘家后花园所在的部分。”西浣边走，边向他们介绍。
　　“你们也经常会过来玩吗？”麦菲好奇地问。
　　“很少。”他对此解释道，“我们平常的课业很多，空闲的时间很少，所以一有时间，都习惯在房间里自己玩电脑、玩手机。但，以前上一届师兄师姐在的时候，听说会经常到这里。”
　　“这个地方这么漂亮，你们居然这么浪费资源！”麦菲一脸不敢置信地惊呼道。
　　西浣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们总不可能到这里玩捉迷藏。”
　　“如果是我住在这里，我会用脚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用单反捕捉尽这里所有美丽的瞬间。这里这么漂亮，花又那么多，我可决不允许自己浪费这里一秒的美景！”
　　她用夸张的言辞、表情夸张地说道。
　　一瞬间，西浣都错觉，这家伙该不会是从法国来的吧。
　　不过——很西方，很亲切。
　　他在中*国还没遇到过带有这么亲切感的人。他突然感觉心情大好。
　　“你有见过云锦杜鹃花开的样子吗？”麦菲忽然想到，问道。
　　“没有。”西浣坦白地说，“云锦杜鹃都是五月开的。我不可能买机票从美*国大老远地飞过来，只为了看它开花。”
　　“It’s too terrible！”麦菲感叹道。
　　麦菲觉得槽糕的，除了西浣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居然一次都没看过他们学院院花开的样子，还有就是，她自己估计也看不到花开的样子。因为她也不可能买票从英*国过来，只、是、为、了、看、花！
　　如果她为了这事请假的话，她的导师肯定会立马掏出枪毙了她的。天知道，他们龙类研考系究竟是有多么的缺人！她这个龙类基因学的学生经常还会被拉到龙类历史学项目里当无偿助手。
　　“但是，他们每年五月的时候，都会被叫回来，踏青、赏花。”西浣瞟了一眼傅筠婧他们，说。
　　“它们开得美吗？”一想到整个残酷的现实，麦菲就忍不住想仰头痛哭一场。她来中*国的时候，还是很期待的——从牧牧嘴里听说云锦杜鹃以后。她几乎是泫然地立刻就要哭出来地眼带恳求地看着傅筠婧，问。
　　天知道，这个英*国胖妞现在的表情里究竟夹带了多少种感情！
　　傅筠婧有点无语地想。看她这样子实在可怜，她罕见地软下了心顺着她的心意结巴地说了一句：“很……漂亮。”
　　其实每次她都是被强行拉回来。看这什么破劳子的花。
　　虽然……很不乐意，但是，还必须说，确实……很好看。
　　仙境是什么样子，那么杜鹃花花开时，勾连着云海就是什么样子。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麦菲又转回头，望着前面一片的苍茫云海与百木，感觉她现在的心，就像在被人一片一片剜着一样疼。她暗暗下定决心，只要她有时间，不管是多少年以后，她一定要想办法再来一趟中*国，看一次云锦杜鹃。
　　接着，西浣又跟他们介绍了一下那些残落林立在树丛深处的断壁残垣——是以前留落的宫墙。原本整个仙人台都修有围墙，材质和问心阶一样，也是汉白玉所筑。在明末期，万涘家隐居退位后不久，百家曾有过一段衰败期，不少家族生活窘迫。为了接济那些困顿的家族，不致他们家族衰落，饿死街头，潜龙观就敲下了这些汉白玉，拿出了宫内收藏的古玩字画以某种秘密渠道卖出去。满人入关之后，汉白玉成了皇家用材，平民不得轻易购买使用。于是，那些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汉白玉，就残落在了仙人台的各个深处，孤孑而立，直至藤蔓遍布。
　　在他介绍完这段以后，他才突然意识到，凯尔听不懂中文，而他这个美*国人一直忙着用中文给一个会说中文的英*国人解释，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抗议提问，是因为——竺以研在做他的翻译。
　　让人很惊讶的是，竺以研说得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快速流利，咬字清晰。他们时常还会因为一些用词或其他问题，私下轻声交流。但从头到尾，竺以研都游刃有余。否则，凯尔早就大声发问，向他求助。
　　而这个标准的美*国人，这个时候，目光和举止里已经全然充满了欣赏。估计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亚洲人，居然这么地优秀，优秀地让人不得不感到惊艳。他的每一句翻译用词都那么精准，每一个发音都那么标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彬彬有礼，让人感到如清风拂面那么舒心。
　　竺以研，不愧是竺以研，还是那么地全能。
　　西浣在心里略带嘲讽地说道。
　　但他不知道，他到底在嘲讽谁，竺以研，还是，他自己。甚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到底蕴含了什么意味，什么心情，他也都不那么地清楚。
　　既然，凯尔交给了竺以研，他也没那么小心眼地硬跟他抢，于是，西浣就安心地把全部精力放在了麦菲身上。
　　这个英*国妞，要比他想象中的，让他有好感。
　　“撒加利亚斯呢？”麦菲突然问道。“你刚才说这里还有个蓄龙池一起构成一个花园。”
　　“它在后面。”西浣回答说，然后又补了一句，“蓄龙池在山阴。”他眼睛远望着前方，目光深邃，“需要翻过这个山头，才能走到。”
　　之后，西浣带他们去了后山。

　　麦菲跟在西浣的身后一步一步穿越了茫茫树海，小心翼翼地沿着隐藏在树丛之间的小径慢慢而下，拨开路旁的层层绿叶，突然眼前一亮，面前出现的，是一潭清澈的池水。
　　麦菲长大着双眼惊奇地望着。
　　那是一池很大的湖泊，三面环林，一面靠山。靠着的那面山墙，是面悬壁，岩石漆黑，没有长任何的植物，黑得仿佛刚刚出矿的铁石。环林的三面，都是青色的植被，没有特别高大的树木，青青葱葱，和湖水的颜色刚好相配。
　　山岩的前面有一块宽敞的空地，一左一右分别横卧着两条黑龙。左边的就地平躺，老神在在。四肢纤短，因为身处身体的中部所以不能环起垫着下巴，它直接把下巴抵在了地上。修长的身形仿佛能延伸到天涯海角，恒古尽头。右边的那只，盘爪而卧，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都十分地庞大，四肢健壮，神态表情比起左边的只有过之无不及，倨傲得犹如天地之王。它们两个中间隔了一块很大的空地，没有其他任何的龙呆在这个区域之内，仿佛这段地方是它们约定好的禁区，没有龙敢踏进。
　　空中有一只龙在振臂盘旋，不时发出几阵刺耳的龙鸣。湛蓝的高空之下，它红褐色的身影十分地显眼。它在树顶之上滑翔飞行的样子，仿佛回到了远古时纪。
　　其余的，都在水里。水面上的，有两条。一条鲜艳如火，体色降朱，右耳上带着一个圆形耳环。它只有四分之一的身体露在水上，是在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突然从水里窜出来定格在那里的。龙首轮廓俊朗带着贵气，看着人的眼神明亮而带着点轻蔑，跋扈飞扬地仿佛上古之神，审视着他们这些不速来访的凡人。另外一条，只有半个头怯生生地露出水面，依稀能够看出，它是一条透青色的龙。
　　但麦菲只站着呆愣了三秒，立即回神，边慌忙地跑下小路，边斜下自己左边的一条书包带，快得所有人反都反应不及，就看着她跑到撒加利亚斯的旁边，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平板电脑，但上面没有logo。西浣怕她有危险，一反应过来，就跟着她跑了下去。——撒加利亚斯脾气不好，她又这么横冲直撞，很有可能惹怒撒加利亚斯。
　　麦菲迅速解开锁屏，用摄像头对着撒加利亚斯，进行了几次图像采样。屏幕上立刻显现出一个撒加利亚斯站立姿势的三维解析图，左下方迅速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报出一推英文数据。
　　“身体结构带来的防御、攻击力S级，也不排除骨骼强度S级的可能。”她蹲在撒加利亚斯头部的位置，快速地点击着屏幕，快速不断地自言自语。她拇、食指两指一扩，放大撒加利亚斯的头部图像。蓝线构成的图像清晰地显现出了撒加利亚斯下颚的结构和牙齿数量及形状排布，“下颚的形状及这个数量的牙齿……咬合力一定惊人。加上这样的体重级……”她的软件能通过图片自主推算龙的重量级别。“它的攻击对象一定能达到几百吨级的。四肢修长且适中，不是特别粗壮，横向体长也远远大于纵向体长，这种体形……是敏捷型的！那么就是说，它在飞行的时候能快速改变方向……”她的脑海甚至构建了一幅撒加利亚斯在高空飞行极速变转方向的情景预估它的反应能力。
　　只可惜，现在测不出智商和魔力估值。
　　——这两项数值要运用专业的图表、工具才能测算出来。
　　如果这两样决定性的数据测出来的话，撒加利亚斯的实力排名就能明确地确定下来。魔力值一定是千万级。晚年的坎斯特魔力衰退但仍还属于百万级……对！这次回去，她一定要想办法收集欧洲其他几只帝王级的数据。撒加利亚斯的实力很有可能位列第一！如果是的话，就能证明，经过王储甄选的帝王一定要远远强于没有参加过王选的帝王……如果有撒加利亚斯的兄弟就好了，她就能够横向对比，来比出撒加利亚斯是否本身就天赋异禀。甚至还能得知，弱小的帝王级龙与大将级的差异。——它们究竟是落到大将一级的队列了呢，还是还远远强于大将一级？
　　一想到这些，她就感到全身无比地兴奋，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研究的乐趣之中，这可比吃□□让她更兴奋得多。
　　所有人在一边就看着她蹲在双眼紧闭的撒加利亚斯面前，嘴里念念有词地飞速地点着pad屏幕，狂热地像个科学狂人。而撒加利亚斯依旧充耳不闻地闭着双眼。此刻的它即便是闭着眼睛，但仍有落天惊雷般的神韵和气势，令人不禁被之震慑。
　　西浣抬起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说：“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我们还要赶在天黑之前走完，去吃晚饭。”

　　凯尔和竺以研都没有下来，站在斜坡上。凯尔看着水中的龙，转头极为礼貌地询问道：“哪只是你的龙？”
　　竺以研同是眼神漠然地看着水面，语气毫无波澜地说：“不在上面。它不喜欢热闹，现在应该在水底。”
　　凯尔表情略失望地说：“那真是可惜。”

　　麦菲看了一会儿撒加利亚斯，往下蹲了蹲再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撒加利亚斯。
　　这是她第一次见帝王级！她此时的兴奋，无人能知，无人能明白。
　　西浣看了看回头看着撒加利亚斯的麦菲，说：“我晚上可以把它叫过来。”
　　“真的可以吗？”麦菲猛地转回头，紧盯着西浣又不可置信又期待地问。
　　西浣点了点头：“可以。”

　　在此之后，西浣带着他们又参观了次位弟子所住的极有特色的六花围院，他们今后住在这里要下榻的主位弟子院子，还有最前面的峰玉殿等等。
　　一路上，卞乐奇没有发言说话，傅筠婧也有没有说话。卞乐奇在认真安静地听，她也在认真安静地听。她跟在他们后面，静静地听西浣向他们解释，山脚下的竹林、观门前的梅树、殿前的菊篱和殿中的兰盘，寄寓了什么寓意。——梅、兰、竹、菊是中*国自古以来君子的象征，被先祖刻意而自然地安放在观中的各处，是在随时地提醒观里的弟子，要有君子遗风。
　　傅筠婧沉静地看着跟麦菲说笑的西浣，与凯尔认真交谈的竺以研，还有在旁边一直注意全程静候吩咐的应结晨，跟她和筠暖一样在安静听着的卞乐奇，只觉得极其地融洽，极其地温馨。虽然这个迎接并没有她想象中地轰轰烈烈，精彩绝伦，但是细水深流，要比她想象中的来的深刻难忘。
　　或许当她老了，坐在摇椅上的时候，她还是会时常想起这个下午，这段往事。

作者有话说

　　□□：一种精神类的兴奋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