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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绝地、突围,向死、而生(3) ...

  •   他冷利的双眼一一扫过在座的每一位。——一张张太师椅上,懒懒倚靠着一个个明明没穿的必要却偏偏要装模作样穿着西装老态龙钟的人。
      御龙百家,拢聚在一起,就是一个修仙江湖。他们也以仙家风范,侠士气派为尊。自认为是世上最后的仙人、侠客。不随浊流,洁身自立。
      可是现在,满堂在座的早就不是什么仙明侠风的得道高人。什么仙风,什么侠骨,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一个个挺着个啤酒肚,一张张唯利是图的脸。还有什么仙家风流的样子!穿上仙袍也没有仙家的样子!不过是一帮自私自利贪生怕死之徒罢了。
      方才的那些,句句说得情真意切,口口声声说为大局着想,却只字不提要为当年那八位万里赴欧命留黄泉的御龙子弟血仇一事。他们曾为了破除旧制,革新思想,为了自己的理念,逆流赴欧。他们当中,很多人,正当盛年,意气风发,还未尽孝,还未成家。如今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现在,还是这些当年阻拦之人,嘴里还是说着冠冕堂皇的顾全大局的话,不顾同胞血仇,不仅自己不打算复仇,还要阻止那些经历丧子丧女丧父丧母之痛的人为子为女为父为母一雪前仇。将那些年轻的枯骨永留黑暗,永留异乡,不讨公道,自顾自保。
      哼!真是好本事!
      徐汉沛闻言,暴跳如雷,一拍椅背,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因为暴怒,直指易兮庭的手甚至气得颤颤发抖:“二十年前是万涘妍,二十年后是你。”他冷笑一声,“真不愧都是身上流着万涘家的血的人!”
      易兮庭应声站了起来,直面着徐汉沛的呵斥。挺拔而立的姿态,竟有几分仙侠隽韵,游龙傲气。虽身穿西装,却像个一身长袍的仙君,负手而立,睥睨天下。
      是,二十年前还有个万涘妍,还有赫连溢,还有霍悠白,还有傅筠棠,还有很多人,现在就只剩他能站起来敢站起来直指御龙百家的虚伪懦弱与无能。当年走的都是有志有勇之人,现在留下的皆是迂腐冥顽怕死之徒。
      当年,煌灯莲池边,百家聚宴上,那个红衣似血放达洒脱的女人,当着御龙家所有家族的面,大笑着嘲讽时任会长的徐汉沛无谋无勇无远见。偌大的龙亭里,喜雅的宴会厅中,回荡着她爽朗的笑声,句句辛辣字字锋利的评点,说得徐汉沛气得脸色发青,颜面尽失,说得同辈掌声连连,响彻如雷。
      所以,这成了徐汉沛人生之中的一个大笑话。
      所以,徐汉沛恨她,就算听闻她死后也恨她。现在看到随她后尘的易兮庭也还恨她,所以迁怒于他,即便易兮庭并未全然直指于他全然讥讽于他,他听了也立马跳了起来,指着鼻子怒斥于他。
      易兮庭听到他鄙夷地说万涘家,不禁冷笑,反问:“万涘家?现在提起万涘家嗤之以鼻了?没有万涘家,各家在哪?御龙家还会风骨依旧?早就为了功名地位,争得头破血流,百家覆灭,整个早就形如市井之徒,还有什么风采神韵可言?”
      他又说道:“人家还没打过来……哼!一个个幸灾乐祸。人家只不过是远交近攻,这仗迟早是要来的。你们是打算做燕国,赵国还是齐国?
      连人家的底细都不打算摸清,闭关锁门,真想以后用狗血泼大炮,毛竹绊洋人?”
      “你……”徐汉沛指着他的脸,被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居然把他们比作愚蠢的燕王,昏庸的赵王,胆小如鼠的齐王;竟然把他们讽作无知没脑的晚清愚民!
      燕国,秦国未攻之时,燕王事不关己地作壁上观看秦灭韩,秦兵攻来之后,才突然恍然大悟,惊觉大事不妙,慌忙献太子丹以求自保,但事前无准备,事后献人又有什么用,还是灭国。赵国,有良将,还可当与秦国一搏,然而昏庸无谋的赵王中了秦军的离间计,杀良将,害忠臣。有将无谋,终究灭国。齐国,国强地广兵多,然而懦弱的齐王妄图苟安,天真地以为献了土地称了臣子,就能被放一马,结果秦王确实赐了块封地给他,无屋无食,千里山林,活活饿死。
      晚清,鸦片战争,国人没见过洋枪洋炮,初见其威力,以为是邪术,参赞大臣杨芳竟用黑狗血和女子经血为器,泼血除邪。让人笑掉大牙。
      马戛尔尼访华,不跪乾隆,国人私下臆测洋人的结构不同国人,不能弯曲,只能蹦跳前行。英国攻来之时,竟纷纷砍长竹而攻之,谋算以此击退英兵。全然不觉自己臆测之可笑,最后被洋枪杀地溃不成军。
      他是在问他们,是想学燕王事不关己就不出援手,轮到自己却孤立无援,还是想学赵王有将有才却要错杀良将,终陷自己于困境之中,或者是想学齐王胆小懦弱天真愚昧,自己把自己送入了虎口。
      他是在讥他们,如果不知己知彼,敌人来袭之时,最后只会明白之前自己究竟是如何的愚昧。
      六国皆灭,是因为失了援军;晚清兵败,既是因为高抬了自己,小看了敌人,也是因为根本不清底细。畏缩于内,有何未来?
      “我真是小看了你!”徐汉沛指着他的手不停在抖,“连姐夫的婚礼都能砸场,自家的外甥也要硬抢。当真是了不得,当真是我们小瞧了你!”
      但是易兮庭的脸色丝毫没变,依旧是神色坚定,目光不移,似乎在他觉得,徐汉沛所提的内容,他做得完全无愧于心。
      在场所有人脸色皆难看。现任会长柴譬朝的脸色更难看。
      二十年前,他是座下一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放荡不羁的女人神采飞扬地嘲讽众人,他讨厌那个女人全然无畏无所顾忌的个性,但他当时没那个地位制止她,心里也深知不想制止她。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如今是中龙联的会长,他有那个地位有那个权利可以阻遏小辈,他决不会让自己和二十年前一样,只是坐下席上,看他们唇枪舌战,看他们神采风扬。
      “够了。”柴譬朝怒喝一声,一张脸威严地直视着易兮庭,“从今往后,御龙家的会议,易兮家都不必出席了。易兮家什么时候想拿回席位,就让你爸亲自过来。以后,你都不必来了。”
      二十年前,他有立场,但没能力,即便身边的同辈都纷纷挺身,他也只能坐在席位上沉沉地看着;二十年后,他有能力,还是那个立场,无论如何他都要守着。即便,这道命令下得仍是让他有些不快。但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坚守,不出。人丁稀少的御龙家已经再也经受不起二十年前那么大的损失了。
      要知道死的虽只是几个年轻人,但同时葬送的是整个家族!
      这道驱逐令,易兮庭丝毫没放在心上。他拿上上衣,面朝着梵清,目无外物扬声说道:“无论潜龙观什么时候需要,我都会竭力支持,道长但说无妨。”
      言罢,径自出门。
      转过身的时候,他中间微微一顿,侧着身,用余光扫了眼柴譬朝和徐汉沛,嘴角微微一勾,轻蔑地哼了一声。
      梵清默然地看着这个衬衫西裤的年轻人离去的背影。他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然而他的内心想法早已透过那个语罢后的颔首显了出来——他的心里很是欣慰。这个他只暂带过一时的弟子,他虽一身西装,直背而去,然而留给他的却是一个负手而走,衣袂飘飞的背影,有仙风,有侠骨,桀骜得无人能屈。
      同样,也聪明地洞穿万事。
      而柴譬朝当然也看得出来,虽然方才在座有人说,当今百家,无一人能有御龙风范,然而远去的这个人,清峻不羁,仙侠神明,他两者兼具。如果说,这世上仅剩一人还有先辈风姿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易兮庭。他完全有仙家弟子该有的模样。——他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看得清楚,但仍然坚持己见。因为……
      很多事,都不能只靠意气,不能以小失大。

      当年,满池莲花边,辉然灯阁里,谁都以为那场争辩怒骂早已消散在风中,但……它还影影绰绰地弥散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谢水边,望着粼粼莲池的他,突然被人一抹下巴,他转头对那人怒目而视,眼露的冷冷凶光能像把利剑能把人一劈两半。但那个罪魁祸首却目若未睹地径自转过了身,望着湖面,幽幽地问他:“如果今后还有今日的情形,你会这么做吗?”
      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少年时,跟她一样将视线转到莲花池,漆黑的夜色,只能隐隐看到池中莲花在风中摇曳,而湖水黑得跟墨汁一样:“为什么问我?我凭什么这么做?”高傲的他习惯性地扬长声调,不像在回答别人的问题,倒像是在居高临下地发问别人。
      “因为我们身上都流着万涘家的血。流着万涘家的血的人都会这么做,而且……”那人微微一顿,沉吟道,“你也是这样的人。”
      回答她的,自然是一声冷冷的清哼。
      但她却就这样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吸色的黑暗吸得她那身扎眼的红衣也暗淡地难辨了轮廓,朱红色的风衣在这幽黑的夜色里变成了一抹飘然而去的暗红。但一向傲气的他并没转头,也没有转移视线,还是面朝着那池莲花,因为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路人。
      而这段对话,就像是一场远亲间惯例的问候,只是来告诉你,嘿,你还有我这个远房,然后,就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绝地、突围,向死、而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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