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佳人》柏无憾

4、第四章

　　陈佳对李玫的感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简单是因为这个女人真的很好，复杂是因为，她是陈佳的继母，还是父亲劈腿的结果。
　　陈佳三岁的时候，陈建忠因公出国，一纸机票飞去了英国，在著名的雾都呆了四年，每年回来两次，一次是春节，一次是暑假。陈佳从小和爷爷奶奶住，所以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并不太清楚，只是知道随着时间过去，父亲回来母亲一次比一次显得难过，从兴高采烈到兴致缺缺到激烈争吵只花了四年。
　　等工作结束陈建忠不会再出差的时候，陈佳才在爷爷奶奶的怒骂声中知道原来她爸妈离婚了，她则被判给陈建忠。
　　韩雪抱着年幼的她哭得不成样子，她还懵懂，傻呵呵地拍拍韩雪的背说：“妈妈不哭。”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说那句话。
　　离婚后半年，陈建忠再婚，两岁的陈尧成了婚礼现场的吉祥物，来自英国的朋友们开心地逗着陈尧。坐在“男方家属”席上，陈佳拿着筷子，低着头一下一下扒拉着眼前盘子里的菜，偶尔看一眼时不时蹦出几个英文单词把大家逗笑的陈尧，一点菜味儿都闻不见。
　　陈建忠笑容满面，嘴角裂到耳垂，对着老外说英文，对着中国人说中文，两边都不耽误。
　　陈佳想，其实自己不来可能也无所谓，已经从“父女”到银河系另一头的“亲属”了，来不来还重要吗。
　　她爸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还是那个小男孩的爸爸。
　　后来陈建忠就从C区搬到了H区，而韩雪也从C区搬去了K区，变成陈佳一个人和爷爷奶奶生活在C区。
　　陈建忠是早有劈腿，离婚后迅速结婚，而韩雪则是惨被抛弃，即便到现在韩雪也是单身一人。韩雪警花一枚，面对追求者们，韩雪几乎都是一笑而过，只接受过一个，可却再没了下文。
　　年幼时陈佳不懂事，觉得李玫这个女人夺走了自己的爸爸，可是却丝毫没有童话中后妈的恶毒狠厉，反而对她很好，就好像是她的亲生母亲一样。
　　陈佳曾非常迷茫，因为她无法分辨李玫和韩雪的区别，她根本不会把握对李玫的态度，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她也不知道。
　　如果李玫对陈佳是爱屋及乌，还可以说是情有可原。可陈佳恨陈建忠居然真的抛弃韩雪和李玫在一起，所以爱屋及乌对陈佳而言有点可笑。不过更可笑的是，现在陈佳对陈建忠反而可以说是爱屋及乌，因为陈佳在后来的日渐成长中对李玫的印象很好，有点喜欢李玫。然而又因为是继母，陈佳无法完全接受，久而久之，倒是度过了忽冷忽热变成了不冷不热，淡淡的态度两人都能接受。
　　这中间陈佳不能忍受的是陈建忠的态度，好像抛弃韩雪接受李玫就是追求真爱，根本没想过韩雪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陈佳从无所适从到漠然其实也花了很久，尤其是看到陈建忠故作热络的模样，陈佳其实心里只有一阵阵的恶心。
　　现在陈佳对李玫的感情依旧复杂，但是李玫对陈佳可以说是由繁变简。
　　最早李玫作为留学生去伦敦，毕业后李玫本想再在伦敦多待一些日子，要是能留在伦敦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不幸遇到了陈建忠。三十二岁的男人温和有礼，没有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种燃尽一切，为了爱可以抛弃所有的劲儿。陈建忠像是烧过的炭火，不显眼却依旧微微散发着橘色的光芒，离远了感觉不到温度，靠近后热量足够暖手却不显得炽热，拿到手里却能将人灼伤。
　　那时李玫的境遇相当艰难，很多人看不起华人，大学好歹是学习的地方，努力学总能看到阳光，可是到了工作的地方，对方看出你是华人后，总会持一个看不起的态度，华人？哦，你等通知吧，便再没了然后。
　　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也只是一份简单的收银工作，值得安慰的是在一家大型超市，超市人流量很大，李玫常常一站就是一整天，回到租住的地方经常是倒头先睡一小会，再爬起来给自己做饭。不是那么累的时候，就认真给自己炒盘菜吃，要是累的根本不想动，就随便热个面包抹点黄油直接吃了继续睡。过了一阵子李玫也算是习惯了，经常给自己炒两个小菜，吃的美美的。
　　那天她拎了半斤羊肉回家，打算涮点羊肉吃，忙碌了这么久总算是发工资了，犒劳自己一下。吃的正香有点想家的时候，李玫的门被敲响了，外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Sorry. I smell the familiar taste , like hot pot . I wish I could tease it with you . Uh , I’m just……I’m just a little bit homesick . If you can’t make it , not reluctantly.”
　　李玫一愣，那句“a little bit homesick”让她起身去开门，门外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不过看起来多少也有点落魄，见居然真的开门了，还是个美丽的华人女子，男人脱口就是一句“Oh god”。
　　后来李玫知道，男人叫陈建忠，是出国来工作的。陈建忠知道李玫的境遇后颇为惋惜，告诉她，你来我公司吧，我正好缺个秘书。李玫就此换了工作，虽说和所学专业不是很对胃口，但是比做个收银员好太多了。
　　李玫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已经结婚并且有个七岁的女儿了。等李玫知道的时候，陈建忠和韩雪已经离婚了。李玫瞬间意识到，自己是个第三者。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会说“Sorry”。
　　李玫不是没拒绝过，可是看着陈建忠，再看着小小的陈尧，她终于还是妥协了。
　　面对同样年幼不懂事的陈佳，李玫最初是厌恶的，陈佳的存在就是在提醒，你是个第三者。可陈尧看见陈佳总会比以往兴奋很多，李玫忽然明白，其实陈佳什么都不懂，也许在她的印象中，自己只不过是个抢走她爸爸的女人。
　　想通这件事情后，李玫对陈佳的感情反而简单了，其实没必要想那么多，对她好就足够了。要让她明白，现在除了她亲妈，还有个后妈爱她，和她亲妈一样爱她。
　　晚上等三人都睡下的时候，陈建忠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回来，家里只留了玄关的一盏小灯，白色的，有点昏暗。
　　陈建忠叹气，放下东西径自去了卫生间，收拾干净后，跑到床上，搂着李玫睡了。
　　过了几天，陈建忠终于休息，李玫却还没休息，陈尧也跑去上兴趣班，陈佳只觉得一阵恶心，连屋子都不想出。
　　陈建忠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敲响了门：“小佳，开门，爸想和你聊会天。”
　　过了一会，陈佳将门打开了，脸上是大写的不耐烦。
　　“怎么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吗？”陈建忠看得见陈佳脸上毫不掩饰的厌烦，但他确实想和陈佳谈谈，只能这么问。
　　陈佳抿紧嘴唇，摇了摇头：“想说什么？”
　　陈建忠还是开口道：“想说的挺多的，去客厅吧。”
　　陈佳看着陈建忠，率先向客厅走去。
　　陈建忠对陈佳最多的感情，不是父爱，而是愧疚。
　　“这是高二的暑假了吧，再回学校就高三了，学习紧张吗？”这是陈建忠唯一能想出来的开场白。
　　“紧张。”问一个高二学生学习紧不紧张，不是在废话吗。
　　“呵呵。”陈建忠大概也是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又道：“那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有信心吗？”
　　“B大。有戏，还得好好学。”陈佳只觉得失望，当爹的居然不知道自己女儿大雪要考哪里，李玫都知道她要去B大。
　　陈建忠一愣，在他印象中，陈佳的学习成绩是上不了B大的，顶多能考个好点的一本，当时考进高中说实话也让陈建忠吃了一惊，没想到陈佳能上C高，高兴之余愧疚更多。
　　“B大？看来小佳很有信心啊！加油啊！还有一年咱可不能松懈！”陈建忠说着鼓舞的话，陈佳面无表情，她搞不明白陈建忠一个劲儿的说废话干嘛。
　　陈建忠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措辞：“这么多年是爸对不起你，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你道歉，可是再不说，我怕以后更没机会。”
　　陈佳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