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香》清池凉馆

5、长安魅夜

　　浑身的伤已然无碍之后，息言振袖起身，透过半扇开着的雕花乌木门，方才看清隔着半方清池，曲桥尽头，爬满了曼陀罗花的木亭子里有三个人正在饮茶闲聊。遂抬步缓缓走了过去。
　　彼时羲和驾着六龙金乌马车悠悠地向着西方天际归去，织女今日织出的晚霞很是令人满意，漫天绚烂的光影中，半亩莲荷仿佛披上了一层五彩轻纱。安歌手中举着一枚青瓷杯，顿在半空，目光轻轻向着池边一扫，便看到隔着重重花影外的那抹玄影。
　　男子长身如剑，眼神淡淡飘过来，透着一股掩不住的锋锐沉静，就那样静静立在娑罗双树下，身边是无声飘落的叶，透着一股子冷寂孤绝。安歌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影青的杯盏有些微微的抖，幸而没有水洒出。定了半晌神才起身招呼，“你恢复的还真是快啊，过来一起喝杯茶啊。”
　　息言微微抬首，对面的安歌正冲着他浅笑，她笑的时候嘴角旁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低垂的日影为她清丽的素颜镀上了一层温柔光晕，息言静静看着她，心头竟浮出了久违的暖意，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过太快了他还不及抓住。不过还是依言缓缓走了过去。
　　“看看人家的风度，你有么。”花魄看着息言行来，白了一眼身旁的夜火挑衅道。
　　“切！”夜火没有搭理她，把头转向了另一侧。这两个人没有一时是不斗嘴的。
　　息言这才注意到亭子里另外的一双人影。安歌对二人早就司空见惯，自动屏蔽，看他走来为他添了一杯茶。息言在南荒的时候很少有这种饮茶赏景的闲情，便也从容入座浅啜起来。
　　安歌先开口，低低浅笑道，“大家也算是相识一场，我看你已经大好了，什么时候回天上？”
　　息言手执杯盏，指尖夕影下泛着薄薄光晕，似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片刻唇边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蒙众仙友搭救，言还未曾答谢，不如，便让言留下来，待报答救命之恩后再行离去。” 说完自己也有些微怔，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五万年来在父亲的严格管教之下几乎没有做过什么随性出格的事情，估计是被压抑的太久，这回他决定随心一次。
　　安歌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竟像是舒了一口气，唇角一扬，“行，既然你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留在凡间和我们一起吧。不过我救了你一命，这滴水之恩么都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么，你懂得。”
　　息言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一僵，眼角微微一抽，“有何吩咐，言定当尽力。”
　　“这可是你说的哦。”安歌眼底的闪过一丝诡计得逞之后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意，这么个实实在在的大神到手了，她怎能不乐。
　　息言心底却忽然涌起一股子不祥的预感。
　　渐渐的，天光终是完全隐没在了西方的天际，深紫的天空中浮出点点星辰，灯影绰绰的院落中，息言怔怔看着面前三人忽然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站起身来，似乎有什么他不知晓的事情将要发生。
　　安歌看到了他眼中的诧异，笑道，“你尽全力的时候到了，今晚当是见习，过几日你便开始正式工作吧。”
　　息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静待着安歌的动作。
　　却又闻安歌继续道，“今日你且好好看着，姐姐我今晚要好好打一架，安心地跟在姐姐我后面。不要怕，有我罩着你！”语气中有种蓄势待发的豪迈。
　　息言眼中略有些诧异，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才多大，竟自称姐姐？”
　　“我！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可是我很厉害啊！”安歌到如今都未逢对手，自然颇为得意。
　　“哦，是么”息言淡淡哼了一句，眼中笑意更深。
　　安歌没想眼前的青年竟敢用如此不屑的语气，“呵，你还问我，你多大了。”
　　“不多不少五万岁。”息言食指轻勾，气定神闲地说道，眼神竟带了几分得意。
　　“哇，这么老啊。”久久，安歌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什么？！息言没想得到的是这么一句，他，他很老么。在神界他可算是年轻一辈的啊啊啊啊啊。
　　夜已深沉，大街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香料铺子门前挂的两个大红灯笼被伙计点燃，在夜风中飘飘摇摇的像是招魂的鬼火。惹得那三两行人莫不绕道而行。安歌站在灯笼下面，倚在门口，等着据说是怕被白日里的日头晒黑的鬼差大人大驾光临。
　　等了许久，夜空里倒是吹起了阴风几许，却依旧不见鬼差的影子。安歌抬头看了一眼半遮在云雾后的上弦月，无聊地祭出了袖中的棠棣剑把玩着，花魄和夜火都离她远远的，生怕一个剑风扫到自己，息言倒是站在她身边，颇是气定神闲。
　　又不知过了多久，微凉的夜中缓缓浮起了淡蓝色的雾气，雾气由淡转浓，隐隐约约飘忽出一个扶风弱柳般的清白身影,身后跟着几个影影绰绰的幽魂。那鬼差幽幽浮在空中，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得老远，看到了画堂春门口的大红灯笼，轻轻舒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白绢帕捏着兰花指，细细拭着额角的几滴汗珠，口中还不住抱怨，“哎呦终于到了，真是累死死人了。”
　　安歌死死盯着眼前鬼差，真真看傻了眼，这苍白的尊容，这营养不良的小身板，他刚刚说什么来着，累死死人了，这是什么逻辑，这死人还能再累死一次？不由得浑身一抖，忽然觉得他怕晒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抬手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竟有些不忍心下手。但还是为了不输气势，朗声道，“我说你们能不能换一个清爽一点的出场，雾这么大很容易误伤的。”
　　“哎呦，我说你怎么这么烦啊，快把鬼交给我，我好回去补养颜觉啊。耽误了我你们赔得起么。”那鬼差把手一脸的不耐，闲闲递了过来，手中的绢帕在夜风中轻轻打了一个圈。
　　安歌一腔的豪情彻底毁了，眼睁睁地看着同样傻眼的花魄把甘露碗怔怔递给他，白日里的时候她只见到了侍奉鬼差的小鬼，并没有见到这幅尊容，没想竟是这幅模样。夜火似乎是司空见惯，单手撑着头，在一旁偷笑。
　　接到了甘露碗，那鬼差念了句咒，碗中的厉鬼冤魂便统统收进了他随身携带的镇魂壶中 “好了，不送了。”安歌怔怔见着他再次捏着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帕子折好收进
　　怀中，然后一摇一晃地幽幽飘走了。
　　久久她才反应过来，兀自吞了一口口水。“没想到你的上司是这个样子，真是苦了你了。”安歌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夜火。花魄这次出奇地没有和他抬杠，也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竟是难得的怜悯。只有息言静立在幽幽夜风中，面上云淡风清地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过。
　　众人又吹了半晌冷风，觉得索然无味便作鸟兽散，准备洗洗睡了。
　　安歌与花魄转身回了房间，息言与夜火同为男子，便随着夜火歇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