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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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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华灯初上。
阿嵬饥肠辘辘,瞅着满街乱晃的吃食奈何却不能下口,唯有揣着满腹的无奈和小小的忐忑发呆。
她看看自己现在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别说削铁如泥了,怕是连块石头都捏不碎。于是心中又是好一阵不爽意,暗啐一声:缺脑儿的笨玩意儿!
不然怎么说天娘催呢?
鬼知道她现在多怀念曾经那呼天啸地,茹毛饮血的闲日子啊。可是她不能,她有了更大的念想再没有理由继续堕落。
而且十丈山不允许空手而归,半途而废只会惹人笑话,更何况还是她。
她这身份,可丢不起人。
凭阿嵬以往的德性,是不会这么老实,光抱怨不作为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有把柄在人手上,不得不好好表现,求表扬求上位。
再者说,就冲她现在这幅说话都呜呜咽咽,哼哼唧唧理不清的崴怂腔调,她也是给不得自己那搞事情的贼胆儿的。
阿嵬嘴中无味,心中亦是泪千行,怎么都觉得是天上那群老不休看她不顺眼,寻着机会就逮着她这软的揉捏,故才出此下作之计来整治她。
真是一点儿不以大局为重,忒要不得。
再转念想想以前山霸王一般呼风唤雨的神仙生活...诶...真是夭寿哦。
阿嵬郁卒地叹了一口气,蹲在桥边的石墩上又呆了一会儿。觉得现在再来计较,和自己拧着过不去也没啥意义,毕竟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是还是会这么选。
没意思,随性惯了的人,觉得与其在这儿白纠结,还不如给嘴添点儿味的好。
于是伸手去掏袖袋。
可捞捞掏掏半天,阿嵬就绝望了。
她觉得她的威严真是越来越被山上那些小儿无视了,以至于无论她说多少遍,他们的坏毛病还是不改,依旧每逢她出门都要挨个儿往她乾坤袋里悄悄摸摸塞东西。
在又掏出一个拨浪鼓以后,阿嵬总算在一堆石头子儿里挖出几个看起来就很酸的山果子。
当下也懒得管这果子是不是被小石榴下过什么咒,或者吃了回去会不会再惹小家伙哭个几日几夜了,反正她自个儿是个心宽脾气好的,于是干脆地擦也不擦,寡着脸就啃下一口。
啧,酸得倒牙。
诶,早知道从十丈山脚走过来这么快,天又黑得这么慢,出门时就该多带些吃食了。总不至于像现在就剩几个酸啾啾的果子,真是凄惨。
可阿嵬知道她谁也怪不得,一切是她心甘情愿。
想想沧海桑田都多少轮了,能让她甘愿被坑的人还是只有那一个。
明明可以换条路走,或者干脆还在原地守着也无不可,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可她偏偏就选了这条她曾经最不屑的路,也不为什么。
只是她曾耗了无数个树木枯荣,去明白自己终究是后悔的,然后就一直等一个可供她弥补的机会。
如今机会给她了,她内心再不欢喜,也要好好把握。
说起这机会,那还要从三日前说起。
那日她正挂在松枝儿上吹风,风一吹就过,却给她送来了天宫一故人。
故人是来递来消息的。
都说经年不见的人,忽然一来消息就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等那故人哆哆嗦嗦搓了搓细皮嫩肉的脸,缓了缓冻僵的表情,待适应了这十丈山上诡异的严寒,就告诉她说那天宫遗落了数百年的圣物聚魂灯,一个不小心给人寻着了。
“哦,找着了?不容易。然后呐?”
“然后呀,然后这这这……这老魈啊,你看哈,虽说这圣物找着了上头喜极而泣是肯定的,但问题是现在不晓得怎么寻回去啊,现在规矩严你是晓得的,谁也揽不住这活儿。可放着不管也是万万不能的,吵来吵去总是没个结果,现在上头已经乱做一团啦,愁死人哟……”
“只是这样?”阿嵬掀了掀眼皮。
当然不只如此,光是唠嗑儿还用不着他如此大费周章。
于是故人咳了咳,两手一插袖,俏眼一溜弯,才一派威严地将真正来意告诉了她。
原来那东西好巧不巧,正是落在了她这十丈山镇守的方土内,而现在的规矩是上头等闲不得下界,就是到各方刹土的净地,比如她这十丈山,都极麻烦。
所以上头左右一商量,便都觉着交由她去寻回,最是稳妥不过。
阿嵬看的明白,说是稳妥,无非是觉得事情推给她,办好就罢办坏了也和他们没关系。况且她能力在这摆着,看起来又是早没了脊梁骨,所以怎么掰折也损不着他们。
这么好一玩意儿,不用白不用。
左右是太久没见,故人为着她的脸面,说话比以前收敛,拾掇着没说太明白。另找理由哄她,不想偏偏又撕了她另一条疤。
故人说得无所谓:
“正好还给老魈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是?你不都盼得快瞎了眼么……”
阿嵬却是不高兴了。
谁说她有过,听不得,一个白眼翻过去只想砸死他,“我本就无过,补他老母。”
“......”
故人皮也比当年更厚,吸吸气也不发火,只是嘴上也越发没得把儿:“怎还就恼了呢,上头的哪个有老母给你骂?个死相。”
“再说了,别个儿被你们蒙成傻子,我可没有。当初要不是这聚魂灯,你能招呼不打就离了天宫,至今不得回么?”
这么多年,他嘴真是越来越碎,阿嵬起不来堵他的兴致,就麻木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他念。
“说起来也是窝火,想当初我不过就睡了一觉,怎么一醒就成了孤家寡人……哼,想来想去还是你个老魈偏心。不过也罢,”他假模假样捻捻不存在的胡须,装作一派老成,“总之如今儿这灯寻着了,说什么你也得给我去搞回来。然后那事儿就能翻篇,你顺理成章归位,还不偷着乐?”
故人心还是旧年心,阿嵬意却早不是当年意了。
阿嵬扒拉一下被峋石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袖,撇着嘴懒洋洋地叹:“多少年了?”
“什么?”
“我离去后,至今多少年了?”
“唔,依照天界的历法,少也有七十多年啦,也可能更多,谁记得呢。”天上没谁会数着天过日子的,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你应当更不晓得下界多少年了罢?我也不晓得,万年的大头一过,我就懒得数...也数不清了。”阿嵬看看挂在远方山间的红日,神情一派漠然。
“你说,事到如今,我还回去做什么呢。”
故人闻言,也就想起那远得已不可追的光阴,他也惋惜,也沉默,可不会似阿嵬一般就此止步。
应该说,地动山摇后,所有亲历者都不约而同选择遗忘,他也一样。
他们的时光太漫长,长到无须在一个人一件事上弥足深陷。可是阿嵬做不到,她不能理解,于是只能自甘坠落和远离。
能带回她的,唯有她放不下的执念。
所以,故人来时,也算胸有成竹。
他轻哼一声,蔑了对面的人一眼,这才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掏出一物,还算温和道:“就知道你这老魈最看不开,这下界都沧桑颠倒几回了还不肯放下。也罢,其实本君此次前来,是还另有一事要告诉你。乐死你。”
末了还做作地掩了嘴:“悄悄的。”
“说。”
他翻了个白眼: “呐,是有人让本君来时,顺带捎个话给你。”
阿嵬有些莫名,还没想明白那上头还会有谁特地给她传话时,就听故人漫漫道:
“那人让我转告你,说待那云霄拜做身后尘时,他就在湘泉相候,不负君心。”
“......”
“多少年了,还是一样矫情。”
阿嵬才不会觉得矫情,事实上,因为这句话,她干了万年的眼泪都快要破土而出了。
她难以置信,可又不敢多问,怕一问这梦就碎了。
但她也知道,天上地下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准是他没跑了。
这如何不让她惊喜呢?她都以为不会有这一天,她都准备好就这样抱着绝望和悔恨自生自灭到地老天荒了,谁知,他终是不曾让她失望。
阿嵬有多欢喜,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不是故人还在,她定要立刻越到十丈山下的冰渊去洗个通透澡,把那些折磨了她几万年的悲伤通通洗掉。
于是,阿嵬顺从了心里的蠢蠢欲动,明知是故友引诱,她也毫无迟疑做了决定。
她要回去见他,名正言顺地。
下界世事流转太快,几千年了,她愈发焦躁,愈发控制不了自己,啥事儿一和那人沾上边儿,她就不晓得什么是原则。
她一边暗恨自己没出息,一边又没出息地摸摸发间的簪子。
好久了,她还缓不过来,一琢磨起心里就又是喜悦又是悲怆。阿嵬吸吸鼻子,觉得这滋味难受极了,但她偏偏又舍不得不去品这滋味儿。
故人嘴里涂毒,但把说的话掰一半儿来听,还是有几分理的。
这回他走时,随手薅了一把十丈山头的杂草,阿嵬不高兴,一拦,他说是给那人用,阿嵬便又薅了一大把给他,还问够不够。
故人气歪了脸,狠狠嫌弃她,说她真是和以前一样贱得慌,上赶着给人鞍前马后,奴颜婢膝的瞧得人心烦!
阿嵬笑笑,是啊,她开心,她都认。
一番考量,阿嵬把日子定在了中元节。
据说这在人间是个马虎不得的大日子,而作为十丈山上最有文化,博览群书且学识渊博的存在,阿嵬很自信她能跟上世间物事变迁的步伐。
毕竟沧海桑田都过来了,没道理还应付不好这群咋咋呼呼,毫无攻击力的小兽。
于是,中元节这一天,阿嵬意志满满地在按照计划来到了这金鳞城,打算守株待兔。
而且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定能以貌夺人,在这金鳞城钓得那小郎归。
可事实证明,十丈山后那堆码成丘的破竹真是一点鸡毛仔子儿用都没有。
说好的时人尊礼乐尚玄衣呢?说好的时人喜弱柳好扶风呢?说好的时人兴这乌面朱眉紫烟唇呢!
骗子一锅!臭且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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