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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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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城,陆家。
 巳时刚到,陆府的大管家就指挥着一众仆从洒扫庭院、擦窗搬凳,一大早忙得像个大号陀螺似的,往返于各个院落,孟秋的天硬是淌下了豆大的汗珠,来不及擦袖子一抹完事儿,脚下恨不得生出一对风火轮,这阵仗瞧着比过年都要隆重几分。
 大少爷的院子里,婢女小厮规规矩矩站满了院子,一个个噤若寒蝉地低头看鞋尖,唯恐弄出一点动静。
 房间里,陆夫人正在亲自给儿子穿最后一件衣服,墨绿色的披风裹住那瘦瘦小小的身体,系纽扣时,陆夫人的手指微微发着抖,系了几次都没系好。
 一双苍白瘦弱的小手,握住了陆夫人的手,手指灵活地系好了扣子。
 陆夫人抬头看着儿子,那张小脸上泛着常年不健康的白,握住她手背的小手冰冰凉凉,瘦弱的身躯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忽然悲从心来,一把抱住儿子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牙齿咬着下唇一片血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泪无声而落。
 陆有时趴在娘怀里,闻着娘身上的味道,感受着娘怀里的体温,一双小手紧紧攥着娘的前襟,不过片刻就感觉肩头一片湿热,有水光在他眼眶里盈盈一闪,眨眼便看不见了。
 
 站在院子里的青霭,悄悄用袖子抹眼泪。
 青霭今年十五岁,大少爷刚出生时就被分到了这个院子,年纪虽然不大资历却长得很,脑子算不上特别聪明的,好在看事情还算通透。
 大少爷是天生畏寒,身子骨弱得很,稍一吹风能在床上躺半月,正应了那句弱不禁风,自小被老爷和夫人眼珠子似的疼着护着,用药罐子吊着好歹长到了八岁,大少爷这八年来吃的药怕比饭都多。
 刚入秋的那几天,大少爷不慎吹了风,当晚便发了热,浑身像火烧似的红,后来竟烧得抽搐起来。
 平日里给大少爷诊病的大夫,换了数个方子,几副药灌下去却不见半点起色,眼瞅着大夫黔驴技穷、束手无策,夫人在大少爷床前哭昏了过去,老爷更是捂着心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夜过去仿佛老了十岁。
 恰在此时,有一老道想要借宿陆府,在府外一通胡搅蛮缠,更大放厥词道:“老道在此借宿,绝不白住。我老道可驱邪祛灾,保家宅平安富贵,保家人福寿安康!”
 青霭看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脸上脏污,差点看不清五官在何处,乞丐窝里出来的人见到他也怕要自惭形秽。不等那人说完便嗤笑一声,暗想哪里来的老神棍,竟然骗到陆府来了,呵斥声刚要出口,就被火急火燎冲到门口的管家挡在了身后,眼睁睁看着管家毕恭毕敬的将那老神棍请进了府里。
 他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老爷这是病急乱投医,听了老神棍那句“保家人福寿安康”当了真了。
 不想,那老神棍来到大少爷床前,既不探脉也不问诊,就那么看了一眼,提起笔唰唰唰几下就写好了方子,接着就催人煎药。
 说来也怪,那老神棍一碗药给大少爷灌下去,不过一个时辰过去,大少爷就退了烧,昏昏沉沉睡了三日,醒来后的样子比往日里最好的时候看着都有精神。
 自此,老爷和夫人便将那老神棍供在了府里,日子久了,青霭也从管家那里知道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详情”。
 
 那老神棍自号“无极真人”,乃是无极山上无极观中的修真之人。
 “修真之人”,又称“道人”、“真人”或“仙人”。第一种,大多是尚未入门或入门未久的,由于入门尚浅脸皮较薄,故此还能谦虚一些自称“道人”。第二种,多是入门已久有些真才实学,而实际有多少“实学”只有他自己知道,可这脸皮却比刚入门时着实厚实了不少,敢仗着资历自称一声“真人”。剩下那些大言不惭自称“仙人”的,十有八/九是江湖骗子,专靠坑蒙拐骗混饭吃,不用说那是没有脸皮的。
 据传,修真之人可引气入体,炼气化神,炼神返虚,渡过天劫后,炼虚合道便可飞升成仙。
 只是,种种传说流传已久,道人、真人多如牛毛,唯独没人见过仙人。
 就算如此,一心求仙问道妄图长生不老甚至飞升成仙者,从古至今从未断绝,时至今日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尤其在达官显贵中,尤为盛行。
 老神棍自称“真人”,看来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当然,现在不能叫老神棍了,在府里碰见了得规规矩矩行礼作揖道一声真人。
 
 细细算来,无极真人已经在陆府住了近两个月了。
 八月末的那一天,无极真人向陆老爷和陆夫人辞行,称他这一趟远游时日已久,家中尚有幼徒无人照料,若非大少爷这一缘故,怕是早已回了无极山。
 这两月以来,陆家大少爷在无极真人的照料下,身子骨比起以前不知强了多少,陆老爷和陆夫人听闻真人要走,自是极力挽留。
 平时,那无极真人看着慈眉善目,谁知性格是当真强硬,陆夫人就差给他跪下了,他仍是一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模样。
 既如此,陆夫人就真的跪了下去。
 不知那无极真人没想到竟碰到一位比他还要强硬的人,还是陆夫人那一跪,跪出了一点修真之人的恻隐之心,只见他沉吟片刻,正经八百的说:“老道与令公子也是有缘,这些时日以来,吾观令公子天资聪颖、骨骼清奇、根骨极佳,欲收其做关门弟子,不知二位可愿否?”
 这好似青天白日里的一道霹雳,轰然劈在了陆老爷和陆夫人的头顶。
 
 陆老爷和陆夫人从儿子出生的那天起,就头顶悬刀、提心吊胆的照顾着,生怕哪一天儿子撑不住去寻了他那夭折的双生弟弟,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不计金银。
 前些日子,陆有时一场大病,就要了他们半条命去。
 好在陆有时命不该绝,凭空里冒出个修真之人,救了他一条命。
 眼看着儿子一天好似一天,陆老爷和陆夫人终于有了个盼头。可这盼头没过几天,忽悠一下又没了。
 没等陆老爷和陆夫人回神,无极真人又“火上浇油”地说道:“令公子面相父母恩浅、子女缘薄,天性凉薄、性情坚韧,是个天生飞升的命格。倘若能摒除杂念,潜心修炼,就算日后不能飞升成仙,也能登临长生。”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况且,令公子的病只是暂时压制,想要彻底痊愈必须配合本门心法秘诀,我无极门的心法秘诀自是不能外传的。”
 听到这里,陆夫人跪在地上,脸上一片怔仲,陆老爷扶着夫人,脸上也辨不出是个什么神色。
 别说什么飞升成仙、长生不老,就算是平日里常见的驱邪算命,陆家人也是不大信的。要不是当日陆有时实在凶险,陆老爷乱了方寸,无极真人怕是连陆府的大门也进不去。
 事后,无极真人当真将陆有时救了过来,陆老爷这才将信将疑的把他留了下来。
 当然,在之后的半个月里,陆老爷颇费了些力气查了查他的底细。这才相信,无极真人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他们日日盼着儿子能平安健康,也随时做着儿子撑不下去的准备,却万万没想过让儿子修仙问道。儿子去修了仙了,就算日后儿子病好了,那也是断了尘缘的仙人了,这跟没有这个儿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老爷和陆夫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谁也没有开口。
 
 谁知,一日夜后,陆老爷和陆夫人双双决定,让儿子拜师。
 拜师仪,就定在陆府举行。
 斋戒沐浴,焚香祭天,三日后,行拜师之礼。
 
 陆有时端正的坐在母亲身旁,身上裹着件厚披风,怀里揣着个暖炉,一张小脸透着苍白的病态,面上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
 这还是他长到八岁以来,第一次这么“抛头露面”,坐在四面透风的正厅,就这么陪着父母坐了快半刻钟了。
 今日,是他拜师的日子,也是他离开父母随未来师父上山修道的日子。
 陆有时虽然年岁尚小,久病在床,却不是什么无知孩童,家里也是请了先生的,在他精神好的时候教他读书认字。他大多时候无所事事,就喜欢看看闲书,听下人们讲一讲府里府外的趣事。
 他虽终日困在这深宅大院见识短浅,但是对于时下人尽追捧的修道一门,也是知道一些的。
 他自己揣测,大约修道就是根据一些法门秘诀,经过常年不间断的练习,可以强健体魄,延年益寿。那些说什么凡胎肉骨可以长生不老、历劫成仙的,应该是一些无良门派为了招揽门徒信口胡说的。
 
 陆老爷和陆夫人端坐在厅堂正中,看那无极真人须发皆白、满面红光,迈着四方步不疾不徐地往里走,手中拂尘一扫,宽大的袍袖无风自起,果真有几分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样子。
 陆有时第一次见未来师父时,正病重昏迷着,无缘得见邋遢如乞丐的“老神棍”,平日里只见一碗碗黑乎乎的汤药往房里送,却未曾见过师父真容。
 今日乍一相见,竟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
 陆有时心想:恐怕他这师父,是个有道行的真人,跟着他走也好。
 
 有道行的无极真人,拜师礼的排场安排的虽大,但真正拜起师来,不过磕一个头敬一碗清茶了事,然后一只满是褶子的手伸到陆有时面前,略有些歉意的说道:“为师此次出门走的匆忙,随身只带了这么块玉,便送与你权作见面礼罢。”
 那是一枚通体深红,莹润透彻的石榴吊坠,石榴雕刻的栩栩如生,几颗裸/露在外的石榴子粒粒饱满,忍不住口角流涎。
 陆有时将石榴红玉握在手里,顷刻间便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暖流从手心汇入四肢百骸,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抬头正好看见师父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一只手摸着他的头顶道:“这玉你用着正好,贴身戴着,日子长了总有些益处。”
 陆夫人一时没忍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陆老爷只是叹了口气,看向陆有时的目光略有些复杂。
 
 拜师仪式倾陆府之力,郑重准备了三日,真正执行起来,也不过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马车行李早已安排妥当,仪式结束,抬腿就可以走。
 陆老爷和陆夫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儿子跟他那“新鲜出炉”的师父,已经坐在马车里准备启程了。
 
 陆夫人看着坐在马车里,神色平淡的儿子,心里蓦地一空,心想:她只怕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