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林十八

3、药圈

　　人贩夫妇将孩童五花大绑塞入麻袋寻着暗巷往城北祝府奔去，而此刻富硕的祝家府邸媚光盈泄好一副活色春景。

　　透过半开的房门只见铺有华丽锦缎的地上凌乱着几件绫罗衣衫，再往里便是两双横七竖八的绣花鞋履。红木打造的雕镂床塌吱吱呀呀好似个气喘的老妪，一排豆大珍珠串成的帘幕后有两个人影交叠摇曳，妖艳女子朱唇半启颈间香汗如潮浸漫了身下红纱，情到深处时还不由发出阵酥骨轻吟。

　　一场云雨过后床塌上余留旖旎狼藉，娇滴滴的美人俯在夫君胸膛，用同样柔媚的嗓音婉转询问。

　　“郎君，又将到上贡丹药的期限了，你可别再和那些狐朋狗友见面了，他们都是觊觎咱的丹药呢，你与那些人结交的事若让圣使撞破我们可就麻烦了………”

　　“呸！什么狗屁圣使，他算老几！美人儿，你夫君我结交的可不是等闲之辈，若能攀上高枝将来连魔君都得敬我三分。”

　　美人听罢此言忙将纤纤玉手抵住夫君双唇，惧怕道:“郎君可得凡事谨言慎行，魔君再不济仍旧坐在那高位之上，凭咱们俩还忤逆不得。”

　　对于娘子的顾虑，祝家郎君却十分不以为然，仍旧一派桀骜。

　　“这又如何？谁不知那魔君是个没用的废物，将来真正能执掌魔界呼风唤雨的还得是苍擎。我已经考虑好了，与其替窝囊废卖命，不如主动投靠明主。听说最近苍擎有意拉拢极乐山的琴魔，可那家伙却很不识趣一再拒绝，所以苍擎准备派人里应外合收了他那山头，此次行事你夫君我也去抢个头阵，到时候论功行赏怎么说也比待在这破地方炼丹要强。”

　　“苍擎论辈分可是魔君的叔叔，听说最近还正打算送义女做魔君偏妃，万一他并无取代的念头你可就两头都难做了呀，切记得替自己留条后路。”

　　美人显然十分担忧夫君的前途，询问入微大有望夫成龙的架势。

　　“苍擎哪里会不想取而代之，他那义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心狠手辣工于心计，只怕魔君一朝跌进温柔乡粉身碎骨不自知。凡人有句话叫难防枕边人，总之你就等着慢慢看这场好戏吧？”

　　说完祝家主人又用力掐了掐身下的细柳腰正经叮嘱道:“好夫人，今日所言只有你我知晓，可别四处乱说，否则要坏大事。”

　　事后祝家主人沐浴更衣出了远门，而他的娇妻则煮了壶香茗倚在树荫石桌边养神。如今虽是盛夏可奇怪的是这祝府中却似与外界隔绝一般，丝毫没有令人烦闷的燥热感，反倒透出丝丝凉意。

　　祝夫人沏好两杯茶接着从桌上取过一枚铜镜细心打扮起来，描柳眉点绛唇胭脂轻扫，哪怕透过铜镜看上一眼亦要被这娇娘勾走几缕魂。

　　正当祝夫人对镜陶醉之时，一道黑影突然闯入极速逼近将刀驾上了纤细白皙的脖颈，利刃晃晃令人生寒。

　　“美人儿今日想留财还是留命？”

　　“财也要，命当然也要。”

　　“做人不能这么贪心。”

　　“圣使你就别逗我了！我可是个妖呢。”

　　祝夫人身子轻轻颤抖，言语里却是充满了惊喜。因为她知道，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魔君身边的红人圣使鬼鸮？

　　“美人儿，你相公呢？”

　　鬼鸮拿起石桌上的茶杯细细打量，并出言询问祝郎君近况。

　　“他出了远门……恐怕又是要去干些不可说的勾当吧。”

　　“哦？在我面前美人儿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说着黑衣魔使取出一颗丹药递去，祝夫人立马接了丹药囫囵吞下，顿觉神清气爽心中欢快喜笑吟吟道:“最近苍擎要对付琴魔锦瑟，已经在他的极乐宫里安排了不少眼线，听说那琴魔乃是当今修仙第一门派里逃出来的叛徒，手中还藏有失窃的门派秘宝，若真被苍擎那伙吞并恐怕会对枭衍圣君有极大不利。”

　　黑衣魔使听完这席话并未惊讶，只是嗤笑了两声道:“哼哼，美人儿你可真是我的大功臣啊，下次得多给你带些奖赏。”

　　“奴家不想做什么大功臣，至于奖赏嘛，圣使知道奴家最想要什么。”言罢那美娇娘祝夫人将身子靠入黑衣魔使怀中，佯装啜泣道:“自从奴家奉命潜伏以来，每日兢兢业业不敢出错，奴家对枭衍魔君的忠心天地可鉴。虽然君上每月都会赐予奴家断魂丹的解药，但奴家还是有所惶恐。圣使您向来心疼奴家不如这次在君上面前替奴家美言几句，干脆永远解了奴家身上的断魂毒。”

　　黑衣魔使见美人垂泪心中却丝毫未起波澜，这小妖女精明得很，若是解了她的毒恐怕会越发不好控制。

　　正当黑衣魔使欲闪身避过之时一阵拍门声却令祝夫人兀地惊起。

　　“糟糕，该不是那臭老鬼回来了吧！”

　　祝夫人屏住呼吸细细辨明声响，察觉并非她那夫君，不禁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那老鬼。我就说他今日怎么还杀回马枪，原来是些送药引的凡人。”说着便整衣起身往府门口走去。

　　吱呀一声浅开门缝，只见外头果然站着对常往府里送孩童的夫妇，而祝夫人却怨他们打扰好事遂撒火责备道:“废物东西怎地此时才送来！还想不想要续命丹了？”

　　那人贩夫妇一听东家语气，顿时吓得连连跪拜求饶。“祝夫人！您就是活神仙，您可千万要赏我们些仙丹啊，我们家闺女就指望着这个活命呐！”

　　祝夫人望着眼前卑微的凡人，联想自己成妖前所受的苦难驱赶，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十分厌恶地往那夫妇身上啐了口唾沫，冷笑道:“一群徒有人形皮囊的渣滓，拿完东西快滚，别唵噆了老娘的地界。”

　　人贩夫妇跪在地上望着已摔碎的瓷葫芦瓶心中又喜又怕，慌忙颤颤巍巍地从尘土里摸起掉落的丹药用洁净手帕包着揣进怀里，一路磕磕拜拜连滚带爬狼狈离去。

　　遣走人贩夫妇后祝夫人也懒得多检查，迅速招出两名被银白丝线包裹全身的傀儡婢女令她们将新送来的小儿抬入俯中特设的‘药圈’中，自己却继续回屋与黑衣魔使纠缠。

　　被扔进‘药圈’的孩童正脸朝地磕了鼻梁，一时间疼痛难耐喷嚏连连，迷药也瞬间涕醒了大半。而屋舍里其他孩童见来了新人纷纷围上前要替她松绑，有人用瓜瓢从桶里舀了些清水递去，孩童道谢后接过水瓢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脑中清明了许多，再定神观察四周，只见这屋舍不加装饰，无桌无床，贴近墙角的地上铺着好些干草，不像个房间倒像是圈舍。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一个浓眉少年淡定地询问着。

　　“我姓叶名青城，遭了灾的洛阳人想来青州寻找亲生父母，不幸遇到歹人被迷晕送到这里。”

　　“遇到歹人？可是一对女儿患了重病的夫妇？”

　　“正是，他们骗我吃了有毒的髓饼，还卷走我所有财物……包括……包括我父母留下的信物。”

　　“又是那对虚情假意的夫妻！若能出去我定给他们好看！”

　　听了叶青城的诉说浓眉少年勃然大怒，并一拳打在了干草堆上，想必他也曾受过人贩夫妇的蒙骗。

　　“你们别怕我学过几年功夫，待我恢复体力或许能逃出去报官。”

　　叶青城望着四周战战兢兢的孩童们，本想好心安慰结果却惹来了一阵鄙夷嘲笑。

　　为首的浓眉少年见新来的家伙还懵懵懂懂不明状况，遂凑近身故意在她耳边幽幽道：“上一个说你这番话的人已经死得骨头渣都不剩了，有功夫就厉害么？你的功夫能打得过妖术？实话告诉你这家的主人是对妖怪，每天都要吃人的，说不定白天还能说话晚上就成了一锅和骨烂。”

　　妖怪？和骨烂！

　　叶青城猛然记起曾听人说过，后赵石邃杀人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为其名曰：两脚羊。而这两脚羊又细分三种，因孩童烹煮后筋骨俱烂故被称为‘和骨烂’。

　　想不到自己才脱虎口又入狼窝，差点将变成妖怪点心，人虽终有一死但也分好死歹死，生时诸事不顺死后再成一堆粪土岂不是悲催至极。怎么坏事都能让自己给碰上？莫非是要开始历劫了？叶青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没找算命老头消灾，但事已至此悔青肠子亦是徒劳，唯有竭尽全力寻求生机了。

　　“不行，我才不想做妖怪的口粮，我要逃出去！”

　　说完叶青城便要逃窜，结果却被一把拽回按在草堆中，那拽人的浓眉少年此刻凶神恶煞，并放出狠话要挟。

　　“你个傻子，都说了他们是妖怪，你现在逃出去岂非送死！谁要死我都不会拦着可若有哪个冒失鬼坏了计划，那就是罪魁祸首，此刻便应杀了以绝后患。”

　　叶青城受到恐吓，却不怯懦瞪起一双杏眼郑重询问道:“你们想出了什么计划？”

　　“自然是活命的计划！”

　　说着少年打了个响指，两名孩童主动前往门口放哨，其他人迅速围成一圈低声将计划和盘托出。

　　原来这妖怪捉来孩童乃是要取出心肝炼制丹药，为了‘药引’优质纯正，他们会先将孩童圈养一些时日，每至月圆之夜便从中挑选一对健康的童男童女‘入炉’待凑够丹药便会有位使者前来收取。算起来今日又是月圆之夜，妖怪忙于炼丹结界消弱，孩童们便可趁结界空虚的当口一涌而出四散逃离。当然这办法生硬简单，所以存在诸多风险，至于逃离者最后的生死还得靠个人造化。

　　听完计划后，叶青城不由得沉默了片刻，在她看来，如此自救未尝不是场优胜劣汰的逃杀。跑得快的自能活下来，但跑得慢的呢？他们无疑将成为替强者拖延时间的牺牲品。

　　“计划是好计划，可如此说来今夜岂不需要有人牺牲赴死？”

　　其他孩童听后神情骤然大变，想必也是明白今夜有人将白白送死的。眼看决心被动摇，为首的少年猛拍了拍手厉声呵斥道:“死便死，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们早已约定好，不论谁死都不可将计划泄露，你既是已经知道了计划便也该起誓。”

　　言罢，那为首少年伸出手示意要与叶青城击掌，叶青城见这少年有勇有谋机智果敢，顿时心生敬佩忙上前回掌，如此便算是成了同谋。

作者有话说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