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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小人得志虎作伥 朝野噤声贤招祸 ...

  •   贾贵妃与弟弟贾似道一旦重逢,真是又惊又喜;及至听说贾似道凄苦的现状时,一时情难自抑,当即引贾似道就往宫中见驾。不料正赶上天子在朝训斥着以左丞相郑清之为首的那一班臣下呢,只见他龙颜不悦,大声斥道:“都怪朕的耳朵根子软,听了你们的‘妙计’:联蒙灭金;又信了赵范、赵葵的言语:收复三京。但结果如何?灭金么,固然报了宿仇旧怨;可是大家想过没有?‘唇亡齿寒’哪!至于收复三京么,当然是利在千秋。可是史嵩之并无良策,却只顾着自个儿邀功,于是仓促上阵;结果一败涂地不说,反倒让窝阔台有了责我大宋背盟的口实,从而明目张胆地犯我边境,至今愈演愈烈。你们倒是说一说,现在怎么办呀,哼?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啦?郑爱卿,你先说”再要往下问时,忽见管事太监匆匆来到殿上,轻声禀道:“启奏陛下,贾贵妃求见!”天子点点头,随即停止了训话,大手一挥道:“朕有要事,你们都下去吧!”殿前官在旁,当即高声唱道:“陛下有旨:文武百官即刻退朝——”
      百官退朝毕,只剩刘八太尉和几名体己太监在旁候着。天子眼见贾贵妃领着一位翩翩少年踏上丹墀,来到殿上跪拜请安,一时觉得奇怪,不免和声问道:“娘子,这是谁啊,有什么事么?”
      贾贵妃未语泪先流,抽泣了一会儿,才哽咽道:“妾入宫多年,随侍在陛下身边,未尝离开片时;便是先父临终,亦未得见遗容,内心颇觉有愧。前此着刘太尉为我寻访亲眷,天幸今日便得与弟弟似道重逢”说到这里,伸手朝贾似道指了指。
      天子听了,龙颜大悦,道:“娘子姐弟重逢,乃是天大喜事啊;哭什么呢?!”
      贾贵妃泣道:“为是妾如今只有似道这一个兄弟,又且无家无室、孤苦伶仃的;伏乞陛下重瞳看觑!”
      天子听了,便启玉音,向贾似道问道:“爱卿是何出身,官居几品呀?”
      贾似道急忙跪奏道:“微臣日前方应省试,尚不知结果;如今顶着个嘉兴司仓的空衔头,无甚出息。”
      天子听了,即宣谕命礼部速查。须臾回报,说是贾似道喜中二甲,赐进士出身。
      天子听了大喜道:“真是双喜临门也。”顿了顿,又道:“朕如今封你个官职,好让你们姐弟锦上添花、三喜临门!只是:爱卿初来无功,亦且须当方便你们姐弟俩时时见面唔,就让爱卿任‘籍田令’罢!”说罢,就殿中御笔亲授其职。
      “籍田令?”贾似道从未听说过“籍田令”这个词儿,一时不免呆愣愣地;刘八太尉在旁见状,急催他道:“快叩头谢恩哪!”贾似道方才醒悟过来,急忙叩头不迭。贾贵妃见了,只是捂着嘴笑。天子大喜,命刘八太尉道:“刘爱卿听着:你今务必在临安城中,拨置甲第一区,供贾爱卿安家;赐宫女十人,作为妻妾;另赐黄金三千两,白金十万两,以备家资。不得有误!”刘八太尉垂首道:“小的遵旨!”随即缓步退下朝堂。贾似道跪拜谢恩已毕,急忙退下,随着刘八太尉出宫而去。
      贾似道一朝受宠,如上云天,好不得意,乃私下里叮嘱刘八太尉道:“蒙圣恩赐我住宅,必须近西湖一带,方称下怀。”
      刘八太尉闻言笑道:“既是国舅爷当面吩咐,小的怎敢不从?”此时刘八太尉看在贵妃面上,正巴不得奉承贾似道呢,于是只顾挑拣湖上大宅院,自赔钱钞,倍价买来,供他做第宅;至于其中奴仆器用,当然更是色色皆备。次日,宫中早早发出美女十名,贵妃又私赠金银宝玩器皿之类,共十余车,一溜儿地送到贾似道府上。贾似道见了大喜,尤其是看到那十名宫女时,更是喜出望外,自忖道:“原来宫中美女直恁地如花似玉!回想当年那王巧玉,不过一枝残花败柳而已;她的美艳,也只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怎比得上眼前这些可人儿如此的天然脱俗、娇艳欲滴?!好在皇天佑我,若是当时被储再兴拿着,还真是不值哩!”至此遂不复以王巧玉为念。
      贾似道一朝富贵,将百金赏了陈二郎,谢了报信之故和闲常相助之恩;陈二郎自是高兴万分。又将百金赏赐“崔氏典当铺”,偿其赁衣之资;崔朝奉哪里敢受?反备盛礼来贺喜。诸事已毕,贾似道又密使人遍城寻访毛冲下落,回报说是毛冲早已连夜出逃,不知下落;贾似道听了,悔之无及。
      自此贾贵妃不时宣召似道入宫相会,圣驾游湖,也时常幸其私第。一日,贾似道正在宅中练虫,忽闻天子驾到,一时闪避不及,被天子撞个正着。贾似道大惊失色,口称罪过。不料天子不怒反喜,道:“爱卿也兴这个么?”说着,竟自衣袖中滑出一只精致的小陶罐来,笑道:“与朕斗斗如何?”
      贾似道谦让道:“微臣怎敢?”
      天子道:“玩玩而已,玩玩”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对了,朕听说这京城里头出了个‘贾虫’,在‘葛岭虫会’上独领风骚的,便是爱卿么?”
      贾似道笑道:“陛下休信别人胡言!这不过是虫界那一帮玩家的取笑之词罢了,如何当得了真?”
      天子道:“爱卿何必过谦?朕还想着要向爱卿学些虫技呢!”
      贾似道连称不敢,却自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献上,道:“微臣根据自来的养虫经验,闲暇时汇成了这册《促织经》,但从来都是秘不示人的。既然陛下有此雅兴,就以此册奉上,聊表微臣的一片忠心吧!”
      天子大喜,接在手中翻阅起来,一时竟不忍释卷;良久才终于赞不绝口地道:“这册《促织经》几乎字字珠玑,谁人能及啊?!爱卿真不愧‘贾虫’之誉呀,哈哈!”

      贾似道自恃着椒房之宠,每日或轿或马,混迹于青楼柳巷;夜间又通宵在西湖上泛舟燕游。这倒好,自然而然地便引来了一班趋炎附势的宾客臭味相投。
      一日,贾似道见府中宾客济济一堂:文有廖莹中、翁应龙、赵分如等;武有夏贵、孙虎臣等,皆属当时名士。贾似道兴奋之余,不免忖道:“我的这番经历,真可谓‘贫穷路人唾,富贵名士趋’啊!但看眼前诸人,有几个是真心相投呢?”想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霎时一反常态,满脸愁容,不言不语。
      旁有翁应龙极善察言观色的,见状慌忙上前施礼道:“少主日渐显贵,转眼便成孟尝君了,何故而不乐?”
      贾似道听了,故作一叹道:“翁先生有所不知啊!我如今尚然是区区‘籍田令’一个,手下只管得有一丞,再就是些农夫罢了!若与孟尝君相比,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怎及得他万一?况且要招纳食客着实不易,养活三千尤其艰难哪!”
      翁应龙摇头道:“少主何须自卑!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少主乃是堂堂国舅爷,更加是‘见官大三级’的,谁敢怠慢于少主?再则,有贾贵妃在,少主只需间或向她诉一诉苦,让她向天子耳边吹吹枕头风,岂不是立马便能让少主官运亨通么?!至于食客的问题么,在下倒是也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似道听了,精神一振,连忙欠身道:“先生但说无妨!”
      翁应龙道:“听说如今盐利甚丰,若是私卖,则其暴利竟以十倍计”
      贾似道听得一愣,打断他话道:“这能行么?若是有人问起”
      翁应龙道:“若是有人问起,少主尽可说是宫中调羹之用;谁敢穷追到底呢?”
      “好!就依先生所言。来,咱们合计合计,马上就干!”
      这一来,在座宾客纷纷附和不题。
      贾似道自此常差人从各地贩盐至临安发卖,获利不计其数。当然时间一久,消息免不了传到宫里;天子问起,贾似道便以“调羹”相对。于是一向无事。此事百官皆不敢朝议公开;惟太学生郑隆正直敢言,闻此不愤,特题诗云:
      “昨夜江头长碧波,满船都载相公鹾。虽然要作调羹用,未必调羹用许多。”
      贾似道听说后,倒也不以为意。
      随着名利兼得,贾似道愈加轻狂,竟然于临安城内遍寻名妓,车船马轿地一齐拉到西湖上陪着宾客乘舟游玩。若宾客人数众多,则分船并进。另有小艇穿梭往来,载酒肴供应不绝。
      一日傍晚,天子兴起游苑,登临凤凰山,遍观西湖内外美景,一时不忍猝离。看看至夜,天子望见西湖内灯火辉煌,一片光明,向左右说道:“此必贾似道也。”命飞骑探听,果然是贾似道领着一班宾客游湖玩乐。天子对贵妃说了,又将金帛一车,赠为酒资。
      次日,天子偶然听见朝臣议及此事,言辞间多有不满,于是命京尹史岩之对贾似道进行告诫。史岩之道:“似道虽有少年气习,然其材可大用也。”天子信了此言,却为避嫌故,将贾似道升知澧州。于是,贾似道终于离开京城,做了一段时间实权在握、我行我素的“土皇帝”;只不过,比起在京的日子,贾似道无形中多了一份责任、多了一副担子,总觉得不是那么地自由自在。
      某日,贾似道趁便赴京问候贾贵妃起居;适逢天子临幸驻留,龙颜不悦。贾似道以为是姐姐的缘故,于是曲意逢迎,终使玉面稍霁。天子道:“朕观满朝文武,惟贾爱卿最知朕心哪!”贾似道这才知道此事并非姐姐惹的祸,于是大放宽心,揣摩着笑道:“只因世人惟见天子与民同乐的悠闲,谁曾念陛下忧国忧民的苦楚呢?”天子闻言大喜道:“贾爱卿这话可是完完全全地说到朕的心窝儿里啦!如此看来,能够替朕分忧的,怕是非贾爱卿莫属啊!”贾似道听天子话中有话,便顺水推舟道:“陛下有事,自然是臣下服其劳。敢问陛下所忧何事?”天子闻言,转忧道:“为是蒙古窝阔台多年来死缠烂打,不断骚扰我淮汉边防,近来更是变本加厉;而满朝文武当中,又没有一个得力之人能够替朕分忧的,以此忧惶啊!”
      贾似道听了,不免自思道:“我正想着要谋高就,只恐至今寸功未立,如何能够一蹴而就?果能如此,怕是长吃太平饭,日久也必遭非议哩!倒不如借此机会,争取个安边荡寇的功劳;日后图谋大位,也有本钱啦!”于是趁机奏道:“微臣素谙韬略,愿往淮扬招兵破贼,为陛下分忧。”
      天子大喜,遂封他为两淮制置大使兼淮东安抚使,统领湖广,建节淮扬。
      贾似道当时谢恩辞朝,选定了良辰吉日;不日启程,携了妻妾宾客,浩浩荡荡地去往淮扬赴任。

      于路无话。不则一日,贾似道一行来到淮扬境内。早有一班当地官员远至城外接官亭内恭候。贾似道率从人入城安顿已毕,又将一应官员调拨已了。不觉到了第三日上,贾似道才得空闲,遂唤来门下心腹宋京,密嘱他于城内寻访生母胡氏。宋京不敢怠慢,劳神费力、遍寻密访的实了,急忙回禀道:“老夫人果然跟个石匠,在扬子驿东首居住。”贾似道大喜,即差本衙门的听事官率领一众轿马人夫,摆出盛大的仪式前去迎接。
      扬子驿又称扬州驿,是个水陆相兼的驿站:由扬州城南往东不远,设有邮亭,专事接待过往官员;再往前下个斜坡,便直抵古运河了,又设有码头,方便引渡上下驿马。因此,这里成了南来北往、水陆便捷的交通咽喉。丁仙芝有《渡扬子江》诗,盛赞江南山水;诗云:
      “桂楫中流望,空波两畔明。林开扬子驿,山出润州城。”
      “茶圣”陆羽在此亲品扬子江水,纵论天下名泉,对四海之水作出了惊世骇俗的评判。从而留下一段历史上著名的辨水掌故,自来都让扬州人感到自豪。
      且说胡氏居所,正在邮亭左近。当时胡氏正在码头上的一群女子当中浣衣呢,忽听鼓乐声咽咽呜呜地由远而近;众女见惯不怪,无动于衷。胡氏好奇,转头看时,乃是一队官兵摆着仪仗往驿站来。胡氏心道:“又来接什么官儿?!”却见人马在自家门首停住了,有人径自上前叫门呢!胡氏见了好笑,喃喃道:“日头打西边出来,接官接到我家门”话音未落,只见那队官兵“刷”地又朝码头涌来。胡氏愈加好笑,忖道:“这些人晕头晕脑,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接官都不会。”于是懒得看了,只顾着浣衣。谁知片刻之间,只听官兵来到身后,不远处有人低声道:“就是那位老夫人!”随即耳闻鼓乐悠扬,煞是动听;跟着有人柔声道:“在下给胡老夫人请安!”胡氏听得一愣,心道:“不会吧,这儿只有老身最老,又且只有老身姓胡;难道竟是向老身请安——”正呆愣间,此人竟已重复了此话达三次之多。胡氏尚未回过神来,旁边众浣衣女已是齐嚷道:“胡婆婆,人家官老爷向您请安呢!”胡氏这回听得明明白白的,疾回头看时,果见身后黑压压地跪了一大堆的官府中人;领头的官员兀自叩头如捣蒜,正向自己请安呢!胡氏这一看不打紧,看罢登时惊异莫名,头脑一阵昏晕,身子一倾,摇摇欲坠;慌得身前身后的数名浣衣女急忙出手,将她搀住了。哪知这么一激灵,胡氏反倒头脑空明起来,哼一声道:“诸位官老爷哎,你们不会‘错将老身当菩萨’,伺候错了罢?!”
      听事官见胡氏终于开了“金口”,这才如释重负,停止叩头;低头禀道:“在下等是奉新任两淮制置大使贾大人的差遣,专程来迎接胡老夫人与贾大人母子团聚的;此事已着人打听的实,绝不会错。请老夫人即刻上轿启程罢!”
      胡氏听了,心头霎时觉得一阵暖风猛烈袭来,却终于水波不惊,正色道:“身既从夫,不可自专。请诸位稍待!”遂急叫人去寻石匠回家,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详告于他。石匠听了,觉得富贵可期,也要随往。胡氏不好阻挡,只得带他同行。这一来,胡氏乘轿在前,石匠骑马在后,一众官从人等前呼后拥着,一路望制使府趱行。这场面煞是热闹,惹得周遭百姓齐来围观。一时间,消息轰动全城,众人无不夸贾似道的好处。
      胡氏一行好容易来到制使府前;贾似道觉得不好出面,随即着人将母亲请进私衙相见。母子俩甫一见面,互相端详着,双眼不忍卒离。良久,才见胡氏上前几步,抚摸着贾似道的头脸道:“我的亲儿哎!为娘的本以为咱母子早已天各一方,不意今日竟得重逢”抽泣了片刻,胡氏又道:“自打你三岁不到,咱母子分别至今,不觉一晃就是二十多个年头。算来我儿年近‘而立’,今儿个看来,我儿果真‘立’稳当了!”说罢,母子二人忍不住抱头哭在了一处。这一来,母子俩免不了畅叙别情,期间自然少不了又哭又笑的,不在话下。
      只是一件:贾似道听说那石匠也随着母亲到了,顿觉如芒在背;尽管当母亲面不好说破,但终究不肯相见。后来,贾似道着人带着白金三百两,伴着石匠去往长江一带经商;却早暗中授计,让那人在半途将石匠灌醉,推入江中淹死,却以病死回报。胡氏自不知内情,惟叹石匠福薄,徒然感伤了一场。自此贾似道母子团圆,永无牵带。

      贾似道镇守淮扬六年,侥幸东南平安无事,累官至荆湖制置使兼知江陵府。不期这时贾贵妃久病沉重,想见兄弟一面;天子乃钦取贾似道还朝。不久,贾贵妃撒手西归,贾似道哭得死去活来。天子大恸,于是举国致哀。
      其时天降大旱,三年不缓。天子疲于应付,总是闷闷不乐。时有贴身内侍董宋臣揣摩天子心思道:“陛下忧国忧民,伤心伤神哪!莫若请人消解为幸。”
      天子叹道:“贾妃已逝,还有哪个能宽朕心?”
      董宋臣道:“在下听说后宫有个阎婉容才艺绝佳,善解人意。陛下何不宣来一见?”
      天子奇道:“真有此等样人么?快给朕宣来呀!”
      董宋臣道:“在下遵旨!”
      甫见阎婉容,天子不觉眼前一亮:“当年贾妃美在殊色可人,如今这阎婉容却是风情万种,好好好!”更何况,贾妃已逝,还有谁能胜过阎婉容?!于是,阎婉容理所当然地成了天子的最爱。于是,阎婉容很快就从庶二品的第三等女官“婉容”连跳三级升为庶一品的第一等女官——“贵妃”。
      天子真是不可一日无美色,有了新欢忘旧爱!这不,才几天的功夫,天子就完全忘却了不久前因久旱而发布的节用诏令,开始为新宠阎贵妃建造功德寺;而且,居然超过了自家祖宗的功德寺规模,比灵隐寺还要富丽堂皇,以致时人称之为“赛灵隐寺”。这一来,阎贵妃得以顺理成章地恃宠干政,并不忘董宋臣的举荐之功而极力推举他用事。董宋臣又反过来与阎贵妃互相声援,从而更加深得天子信任;乃奉命管办祐圣观,又为天子大兴土木,建梅堂,造芙蓉阁,改造香兰亭等,大受天子称赏。董宋臣于是更加胆大妄为,趁机私底下借故擅夺民田,假公济私,乃至无恶不作,激起民怨沸腾。好在天子日事淫乐,并未察觉;监察御史洪天锡弹劾宋臣,也不见报,反将自己轰下了台。董宋臣自也怕事情闹大,一旦被天子察觉难脱干系,乃引临安名妓唐安安等入宫供天子淫乐,以此蛊惑天子,使之纵情声色,无暇问及政事。期间,又有内侍卢允升,亦因夤缘阎贵妃,而深得天子宠幸,更与宋臣狼狈为奸。其后,萧山县尉丁大全,本为外戚侍婢之夫,面带蓝色,人皆称之为蓝貌鬼的,性善钻营,乃多以财帛馈赠董、卢二内侍,托他们在阎贵妃前示好,并不时进献许多金珠。阎贵妃拿人钱财替人祈福,因此极力援引,不消几日,便将丁大全擢为右司谏,除殿中侍御史。自此,董宋臣、丁大全等在阎贵妃的庇护下恃宠弄权,不可一世,被时人称为“董阎罗”。
      恰值董槐起复为右丞相。此人久任外职,颇著政绩,及入为参政,更是刚直不阿。这时既任右丞相,乃入奏天子,恳请疏通贤路,改革弊政,力除三害。却是哪三害?一是戚里不奉法;二是执法大吏擅威福;三是皇城司不检士。原来,鉴于唐代严重的宦祸,太祖早有立法曰:“宦官不得干政”。那“董阎罗”等的所作所为正是治政的头等大害,理当依法严惩。可惜此时的天子怠于政事,沉迷于声色犬马,不免一时犹豫不决。那班小人,闻知此事早已深恨董槐,要想将他除去;只是不得其便。
      且说那丁大全深恐禄位不能保全,乃欲顺风使船;于是密令心腹,与董槐交欢。哪知董槐正色道:“自古大臣无私交,我只知竭诚为国,不知交结,请速为我谢丁君”。丁大全得报,转而生恨,日夜伺隙,预备攻击。不料董槐竟先劾丁大全:不应重任。天子疑他“莫非恶人先告状?”乃道:“大全并未毁卿,愿卿勿疑。”董槐顿首道:“臣与大全并无嫌怨,不过因其奸邪。臣若不言,是负陛下拔擢之恩,今陛下既信任大全,臣难与共事,愿陛下赐归田里。”天子更加不悦道:“卿亦未免太激了。”于是准其所奏。董槐谢恩退出。丁大全闻之,趁机上疏参劾董槐功高震主,特权谋私,图谋不轨。天子疑信参半,迟迟没有批答下诏。不意丁大全竟私用台檄,调兵百余名,持刃夜围相府,欲逼董槐入大理寺。董槐全然不惧,丁大全等无法,随即裹胁他出城,弃之郊外而去。董槐天明入城,方得罢免诏书。此时朝野上下尽闻丁大全等恶行,无不震怒。
      时有太学生陈宜中、黄镛、林则祖、曾唯、刘黻和陈宗等六人伏阙上书论丁大全专擅,乞治其罪;丁大全反指使台谏官翁应弼、吴衍弹劾这六人。天子昏庸,竟不顾舆论,将这批学生削去学籍,流放远州,还下诏立碑太学、宗学和武学,禁止学生妄论国事。时人闻之,虽然无奈,却誉其为“六君子”。
      不久,丁大全如愿以偿的当上了执政。与丁大全同时拜为执政的还有马天骥:只因天子唯一的爱女出嫁时,马天骥绞尽脑汁送了一份别出心裁的厚礼,大得天子的欢心,便当上了同签书枢密院事。两年后,丁大全又逼迫右相程元凤以天灾引咎辞位,自己取而代之。
      阎、马、丁、董四人如此内外勾结、专擅弄权引起朝野内外的强烈不满:一日清晨,有人在朝门上大书八字:“阎马丁当,国势将亡”。阎马是“檐马”的谐音,乃当时华屋檐下悬挂的铃铛,一旦风吹便作叮当声响。“阎马丁当”是讽阎贵妃、马天骥、丁大全、董宋臣四人弄权乱政,于天子无异当头棒喝,意在警告他如再宠用奸佞,国家命运将不堪设想。
      天子其时大怒,严令临安府彻查此事,但数月之间一无所获,只好不了了之。但天子终于明显地感受到朝野间对自己放纵奸佞的强烈不满,因而不得不设法采取了一些补救举措。宝祐五年,马天骥执政仅八个月,就被天子罢免。随后,阎贵妃又在景定元年因病而死。自此,“阎马丁当”已去其半。
      且说蒙古觊觎江南已久,时有蒙古主蒙哥亲率兵马屯兵合州城下,遣太弟忽必烈分兵围攻鄂州、襄阳一带,另一路由云南入广西攻湖南,气焰甚是嚣张。丁大全先是隐匿军情不报,致使边防全线吃紧。及至后来,蒙元帅兀良哈得由云南入交趾,从邕州攻广西破湖南,枢密院一日间连接了三道告急文书,丁大全见瞒不过去,才向上奏闻。天子大惊,急召文武百官商议对策。中书舍人洪芹首先上疏,指斥丁大全与董宋臣等祸国殃民;一时间,侍御史沈炎、右正言曹永年、监察御史朱貔孙、监察御史饶虎臣等也纷纷上疏进言,指斥其罪。天子如梦初醒,遂将丁大全罢相流徙。无如丁大全贼心不死,竟与贵州州守淤翁明在酒桌上商议暗造弓矢,通谋蛮夷以图不轨,被朱禩孙告到朝廷,再移置新州。宗正少卿兼中书舍人刘震孙又上疏请求把丁大全发配到海岛。贾似道讽禩孙杀之,禩孙乃令将官毕迁“护送”丁大全到海岛,舟过藤州,挤之于水而亡。这是后话。
      且说丁大全既已罢相,董宋臣乃劝天子迁都四明,以避元军锋芒。天子踌躇未决;群臣则莫衷一是,争竞不休:有赞成迁都的,更有多如文天祥等上疏指斥董宋臣临阵畏缩并请斩他的,一时吵吵嚷嚷,声震云端。这一闹不要紧,却早惊动了后宫的一位要人,竟至于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直闯到了金銮殿上。说来也怪,这人方一现身,朝堂上下竟陡然变得鸦雀无声了!
      这人是谁,何来如此能量?

      原来,这人赫然竟是当今皇后谢道清!
      众所周知:谢道清虽然有个曾经贵为宰相的祖父谢深甫,惜早已作古;其父谢渠伯,又不幸早卒。家中少了顶梁柱,能不日渐式微么?因此,谢道清少时家贫无奈,只能经常自己做饭,操持家务。更有甚者,谢道清生来面目黧黑,且瞖一目,简直就是丑女无盐了。
      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倘非命运之神垂青,焉有出头之日?!
      然而,谢道清却偏偏巧之又巧地得到贵人相助,竟然一夜之间就来了个命运大转折:
      那是当今天子即位之初,朝廷欲选皇后。其时杨太后不忘故相谢深甫的援立之恩,特命非遴选谢氏少女不可。偏偏谢氏宗族惟道清一人云英未嫁,其兄弟便欲将其纳入宫内。其伯父谢攑伯阻止道:“即为奉诏纳女,亦必多费资妆;且其貌丑,亦不过终老宫中,何益也?”众人疑惑不定。
      其日正值上元之夜,忽有喜鹊来灯山营巢,众皆以为吉兆。谢攑伯不能阻,乃送其上路。于是,怪事频生:先是谢道清忽染皮疹,良久方愈,不意皮肤尽褪,变得莹白如玉。众皆大喜,旋又请医,药去目瞖。自此,丑小鸭竟成俊天鹅了!
      谢道清其时年方十七,得以与贾玉华一同入宫。天子对貌美绝伦的贾玉华自是一见倾心,却拗不过杨太后以为谢女“端重有福,宜正中宫”。况且左右也都窃语说:“不立真皇后,乃立假皇后吗?”于是只得策谢氏为通义郡夫人,乃至进封贵妃,最后由杨太后做主,册封为皇后。
      可是,谢道清虽然贵为皇后,还是不如贾贵妃受到天子专宠;贾贵妃死后,阎贵妃又备受宠幸。好在她从不计较这些,反倒颇留意国事,明析时政,尽力佐助天子治政。这一来,不但杨太后很器重她,天子对她也很敬重,礼遇有加。自然地,谢道清也渐渐地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支持与尊崇。
      且说当时谢道清以“恐动摇军心民心”为由劝谏皇上不能迁都,又极力说服和安抚了众大臣,并率先尽力俭省,以资军需。同时,提议处置董宋臣,以息众议。怎料天子百般地袒护着董宋臣:先将其调离閤门,藉以平息舆论,但不久就让他官复原职。其后,董宋臣一直在天子的庇护下,安享晚年;及至他老病身亡,天子还特赠其节度使,以示殊宠。好在此时,终究已是“阎马丁当,全无名堂”了。
      此后,天子拜吴潜为左丞相兼枢密使,并钦命于两淮军中拜贾似道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及京湖宣抚大使,率军进师汉阳,以救鄂州之围。贾似道虽然想起昔日漠北之遇便觉蒙古人可怕,但却不敢推辞,只得拜命。
      吴潜二次任相,乃坐镇中央,协调各路军民竭力抗蒙,倘遇军情紧急,往往先斩后奏。他还力主清算丁大全余党,招来忌恨。天子无子息,欲立弟弟与芮之子忠王赵禥为太子,吴潜谏道:“臣无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天子大忌。
      贾似道则自知武功才学不足以御敌,以此郁郁不乐。时有门客举荐太学生郑隆文武兼全,贾似道便命将其招徕门下。郑隆素知贾似道奸邪无比,只怕难与共事,乃具名刺,先献一诗云:“收拾乾坤一担担,上肩容易下肩难。劝君高着擎天手,多少傍人冷眼看。”贾似道见诗中有规谏之意,骂为狂生,把诗扯得粉碎。不在话下。
      贾似道择日率领门下宾客,文有廖莹中、赵分如等,武有夏贵、孙虎臣等,精选羽林军二十万,披甲执锐,浩浩荡荡,开赴汉阳,旋入鄂州督师。宋蒙两军激战近月,蒙军万户张柔在百计用尽,久攻不克之下,遂会忽必烈集中手下精锐,发起强攻,终令宋军守将张胜战死,城中军民死伤至一万三千余人。贾似道见鄂州将破,大惊,遂移师黄州,避敌锋芒。途中,贾似道忽闻前军遇敌,吓得手足无措,连叹“死了”。却见探马再报,说是叛将储再兴率领的小部老弱残兵。贾似道心道:“原来是他!什么时候竟成叛将了?”这便精神一振,立命孙虎臣率兵剿杀。储再兴吓得落荒而逃,贾似道看得哈哈大笑。甫至黄州,贾似道便与廖莹中诸人商议,乃修书一封,密遣心腹宋京赴蒙古军乞和,求其退师,情愿称臣纳币。忽必烈不许。贾似道遣人往复三四次。此时忽必烈驻于牛头山,忽得其妻密信,称蒙古主蒙哥死于合州钓鱼山下,幼弟阿里不哥欲在漠北的和林称汗。忽必烈一心要回师篡夺大位,遂无心恋战,急欲撤军鄂州,乃声言趋临安,却移师青山矶;又遣张文谦告谕诸将六天后撤离鄂州,遂退保浒黄州。适贾似道在得知蒙哥死讯后,不仅不乘机反击,反而再遣宋京以长江为界,岁奉银、绢各二十万两、匹为条件,向蒙古军称臣乞和。忽必烈方从其请,却以当请于朝为辞,将乞和之事搁置起来;即日,留张杰、阎旺接应兀良合台军,乃率大军星夜拔寨北归,奔丧夺位。

      且说当日忽必烈扬言直下临安,天子闻讯大惊,问计于群臣,吴潜建议迁都,天子疑道:“卿欲何之?”吴潜道:“死守于此”,天子当即不悦道:“卿欲效张邦昌耶?”
      天子之疑吴潜,盖因贾似道一方面指使侍御史沈炎弹劾吴潜在立储问题上“奸谋叵测”;一方面又上疏请立忠王为太子,藉以讨好天子;同时力陈吴潜专权之谬,指出:“欲除国之积弊,倘然‘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岂能根治?譬如牙病,必得良药,君臣佐使,尽拔毒髓,然后可愈”正巧天子久患牙痛,虽屡延太医,也是经常发作,于是急诏贾似道拟方诊治。贾似道遂以一剂《三黄泻心汤》奉上;果然三日不到,药到病除。天子大喜,于是尽信其言,即命翰林草制,罢吴潜相位,谪建昌军。
      贾似道时在军中,见蒙军果然北归,鄂州之围顿解,遂出动大军,拦杀了殿后的蒙军一百七十余人;又将议和、称臣、纳币之事,瞒过不题。反而上表夸张己功,只说蒙古惧己威名,闻风远遁。又指使廖莹中撰为露布,又撰《福华编》,以记鄂州之功。天子乃谓似道有再造之功,下诏褒美,又亲率百官远赴京郊迎接入朝;并加似道少师,赐予金帛无数;又赐葛岭周围田地,以广其居;母胡氏封两国夫人。
      那时,蒙古派国信使郝经前来催讨岁币,贾似道唯恐事泄,乃密令淮东制置司将郝经拘禁在真州忠勇军营中,不使旁人知晓。
      且说贾似道既主朝政,偃然以中兴功臣自任,天子因此全无疑忌;而贾似道趁此大权在握之机,开始实施高压与利诱并济的手段,树立宰相威严,巩固自身地位:
      首先,贾似道以“党人”之虞尽剿丁大全与吴潜余党,以免死灰复燃。其中犹以吴潜建议“迁都避乱”的过失,将其一贬再贬:徙潮州、责授化州团练使,直至循州安置,以防其东山再起,威胁自己的权位。吴潜最后终于因老病死在那里,去了贾似道的一块心病。与此同时,贾似道又把仍在天子庇护下干乱朝政的董宋臣与卢允升调为外任,其把柄也是主张“迁都避乱”,使其余党不敢也无力妄为。
      对于谢皇后娘家外戚谢堂骄横不驯,外戚子弟都出任监司、郡守等要职这一棘手情形,贾似道乃设一计:先与谢堂套近乎,然后猝不及防的将其罢任宫观,再请天子下诏“外戚不得任监司、郡守”,从而一举解决了长期以来外戚干政问题。随后,贾似道便积极布置自己的人马掌权:凡门客都布置在显要职位,或任职大郡,掌握兵权。至此,贾似道真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其次,贾似道通过利禄引诱与政治高压相结合的手法,派遣密探混入太学,监视太学生们的言行举止;同时,又把曾经反对丁大全的“宝祐六君子”收买到自己门下。这一来,贾似道不但轻易地瓦解了太学生中的反对派势力,而且增强了自己的声威和力量。
      贾似道还征得天子首肯,在各路推行“打算法”:此举名为“核查军费开销,整饬不驯武将”,实为贾似道立威诸将、排斥异己的巧妙借口。当时,武将边帅虚报开支、大吃空饷,已是公开的秘密,这也造成军费支出不断看涨。实行“打算法”,固然对理清财费、整顿军政有积极作用,然而执行起来,打算者与被打算者之间就明显夹杂着个人恩怨。
      事实上,贾似道自己就明显地妒贤嫉能:他把自己所不满的武将,例如赵葵、高达、李曾伯、杜庶、向士璧、曹世雄、史岩之等都指摘为有贪污的嫌疑,罗列为打算的对象。赵葵、高达虽因天子保驾才免予追究,但贾似道恼恨曹世雄、高达等曾经在鄂州之战中轻视过自己,就罗织罪名,终将高达废弃不用,另择亲信代之;李曾伯、杜庶、向士璧、曹世雄、史岩之等则都惨遭拘禁,备受折磨,向、曹最后还被迫害致死。这样,不仅打算法变了味,还在军中产生了将士离心、斗志日衰的负面作用。
      另外,一些小人也积极地趁此机会剪除异己。逼叛潼川安抚副使刘整就是其例:
      刘整是抗蒙战争中的一员骁将,曾在泸州大败蒙军。然而,其上司四川制置使俞兴与其素有私怨,不仅借机定其战功为下等,还在打算法中乘机报复,诬陷他账目不清。刘整无奈之下,只得私下求情,继而派人上诉,但都无济于事。这时,他又听说向士璧、曹世雄等因打算法而被害死,自也唯恐不能自保,终于以泸州十五州府、三十万户投降蒙古,严重改变了宋蒙双方在这一地区的军事力量对比,使战争形势极不利于宋朝。
      贾似道又欲推行富国强兵之策,御史陈尧道献计:要措办军饷,利国利民,宜行“限田之法”。陈尧道详释其法道:只因如今大户多有良田万顷,小民常无立锥之地,导致有田者不耕,欲耕者无田。为此,宜以官品大小,限其田数。例如:某等官户只限拥有该田若干,其民户只限拥有该田若干。多余在限外的,许其回买,或派买,或官买。回买的,原系其人所卖,不论年限,许其回赎。派买的,则是选那有钱的,不超过限度地派给他,要他用钱买去。官买的,乃是让超限官户拿出超出部分的三分之一,由官府出钱买来,作为“公田”,雇人耕种,其收成作为军饷之用。贾似道纳其所言,先在浙右试行,准备略有成效后,再在各路照样推行。结果实际运作下来,大抵回买、派买的都是下等之田,又要照高价抽税入官;其上等好田,多由官府自买,又未免让人亏损原价。这一来,浙中大受侵扰,无端破家者不计其数,一时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太学生为此作诗云:“胡尘暗日鼓鼙鸣,高卧湖山不出征。不识咽喉形势地,公田枉自害苍生。”
      贾似道闻知民怨,恐其法行不通,只得先将自家的浙田万余亩捐入官府作为公田;挤兑荣王赵与芮,让他也献出一些田产,浙西帅机赵孟奎也拿出田产出卖,一时朝中官员谁还敢多言,且因要奉承宰相,于是大多闻风献田。时有翰林院学士徐经孙上疏逐条批驳公田之害,贾似道讽御史舒有开劾奏,将徐某罢官逐出。
      又有著作郎陈著,亦上疏论贾似道欺君瘠民之罪,也被贾似道别寻事端黜之于外。公田官陈茂濂目击其非,弃官而去。又有钱塘人叶李者,字太白,素与贾似道相知的,也上疏切谏。贾似道大怒,黥其面,流放于漳州。自此满朝箝口,谁敢非议?
      贾似道又立经界推排打量之法。何谓推排打量之法?假如一人有田若干,便要他出示契约,然后经过详细查勘其买卖来历,及质对四邻,将经界搞清楚。若对不来时,即系欺诳,那就要没入其田,这便是推排。又去丈量田地尺寸,若是多出,便是隐匿田亩数量,也要没入,这便是打量。结果施行了此法,白白地没入人们的田产,不计其数。
      太学生为此又有诗云:“三分天下二分亡,犹把山河寸寸量。纵使一丘添一亩,也应不似旧封疆。”
      又有人作《沁园春》词云:
      “道过江南,泥墙粉壁,右具在前。述何县何乡里,住何人地、佃何人田,气象萧条。生灵憔悴,经界从来未必然。惟何甚?为官为己,不把人怜。
      思量几许山川,况土地分张又百年。西蜀巉岩,云迷鸟道;两淮清野,日警狼烟。宰相弄权,奸人罔上,谁念干戈未息肩?掌大地,何须经理,万取千焉。”
      贾似道屡闻太学生讥讽,心中大怒!与御史陈伯大商议,奏立士籍,规定:凡科场应举,及免举人,必由州县出具简历一份,上面由本人亲自书写年貌出身,及所习艺业于简历顶格处,执以赴举。表面上,这样做的目的是旨在跨省对照应试案卷的笔迹异同,验其真伪。然而事实上,这不过是贾似道等人藉以追查那些桀骜不驯的太学生等文人的一种手段罢了。结果是:贾似道等密令手下四下查访上述作诗讥讽他的太学生等人,不成;便对那凡有些词华文采,能诗善词者,皆疑心他造谣诽谤,就于参对时寻其纰漏,有意取消成绩。时有太学生郑隆等因此冒死直谏并弹劾贾似道专权误国,却被天子斥为沽名钓誉、恶言毁谤。至此谄谀进身,贤良失路;天子失聪,文人丧气。
      时人有诗云:“戎马掀天动地来,荆襄一路哭声哀。平章束手全无策,却把科场恼秀才。”又有人作《沁园春》词云:
      “士籍令行,条件分明,逐一排连。问子孙何习,父兄何业,明经词赋,右具如前。最是中间,娶妻某氏,试问于妻何与焉?乡保举,那堪着押,开口论钱。
      祖宗立法于前,又何必更张万万千?算行关改会,限田放籴;生民凋瘁,膏血俱朘。只有士心,仅存一脉,今又艰难最可怜。谁作俑?陈伯大附势专权!”
      陈伯大收得此词,献与贾似道。贾似道密访其人不得,知是秀才辈所为,乘着天子驾崩,奏停当年科举。自此太学、武学、宗学三处秀才,多恨之入骨。
      却也有一班无耻之徒,对其感恩戴德、愿为他卖命的。真是世道人心,忠奸不齐。
      ——每年八月八日,乃贾似道生辰,那时作词歌颂者,必以数千计。贾似道总是一一亲览,品其高下。于是众人争相传诵誊写,京城为之纸贵。时陆景思《八声甘州》一词,称为绝唱。
      词云:
      “满清平世界,庆秋成,看斗米三钱。论从来,活国抡功第一,无过丰年。
      办得民间安饱,馀事笑谈间。若问平戎策,微妙难传。
      玉帝要留公住,把西湖一曲,分入林园。有茶炉丹灶,更有钓鱼船。觉秋风未曾吹着,但砌兰长倚北堂萱。千千岁,上天将相,平地神仙。”
      其他谄谀之词,不可尽述。

      天子既崩,谥号“建道备德大功复兴烈文仁武圣明安孝皇帝”,庙号“理宗”。当日遗诏传位于太子赵禥,改元咸淳。赵禥原是理宗之弟荣王赵与芮唯一的儿子,因理宗无子而过继名下,立为太子;由于其生母滥服堕胎药,他大脑发育迟缓,七岁才会说话,手脚都天生软弱。理宗之所以把这样一个发育不良、先天缺陷的宝贝侄子说成是“资识内慧”,扶上了皇位,只是生怕传位远支宗室会让人为当年的济王彻底翻案,整个动摇自己传承宋室江山的的合法性。
      赵禥即位前虽也接受过十余年的东宫教育,但因资质实在太差,所以,尽管他即位时已二十五岁,仍有人提议请太后垂帘听政;终因有人以为不成体统而作罢,这就为贾似道专政打开了方便之门。
      原来,那赵禥在东宫时,贾似道曾为讲官,兼有援立之恩。等到即位以后,不意贾似道一面假惺惺地援例上章辞相,弃官回到越州的一处私宅,一面又指使京湖安抚制置使吕文德慌报蒙古兵急攻下沱。天子和谢太后闻报大惊,接连手诏请贾似道出来治事,并特拜他为太师、封魏国公。贾似道这才出来“为国视事”。但不久,他又多次以弃官为要挟,致令天子涕泣,欲卑躬屈膝地拜在他脚下,恳求他留下。所幸时有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江万里以身躯阻挡天子道:“自古无此君臣礼,陛下不可拜。”天子这才作罢,乃频遣侍臣日夜守候在贾宅前苦苦挽留。这时,贾似道才觉得权位稳固了,便从此显得异常骄横。有一次他召集朝中百官议事,忽然厉声叫道:“尔等若非我似道提拔,焉有今日之地位?!”自此以后,每逢朝见,就连天子也必亲自答拜,称其为师臣。又诏令他十日一朝,赴都堂议事;其余时间任其自便,以致于大小朝政,都由廖莹中与翁应龙具体负责,在贾似道私宅裁决。
      当时朝野上下流传两句口号,道是: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
      一日,贾似道招来右丞相马廷鸾,枢密使叶梦鼎,于西湖之中饮酒取乐。贾似道与二人本有袛牾,乃设计行令,要举一物,送与一个古人,那人还诗一联。贾似道首令云:“我有一局棋,送与古人奕秋。奕秋得之,予我一联诗:‘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马廷鸾云:“我有一竿竹,送与古人吕望。吕望得之,予我一联诗:‘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叶梦鼎云:“我有一张犁,送与古人伊尹。伊尹得之,予我一联诗:‘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贾似道见二人所言,俱有讥讽之意,次日另寻事端,奏明天子,将二人罢官而去。
      此时蒙军攻城掠地,军力日增,重又遣兵围攻襄阳、樊城,宋军屡败。群臣多主张起复高达前往襄阳救援,贾似道心怀旧恨,以曾经约和为由,拒不同意。次年,朝廷命李庭芝督师往援襄樊,贾似道又让女婿范文虎监军,致使李庭芝不能进兵。时任左丞相江万里也多次奏请派兵往救襄樊,贾似道也是置之不理。
      又过一年,忽必烈北返蒙古战胜幼弟阿里不哥,夺得汗位之后,蒙古日益强盛,改国号曰元;于是借口宋朝不履行和约,复令征南都元帅阿术与大将刘整率兵加紧攻取襄阳、樊城。宋军连战连败,告急文书不断;满朝尽知,只瞒着天子一人而已。
      贾似道这时心知国势危急,于是更加急切地偷安行乐。贾似道尝于清明日游湖,作绝句云:“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时。人生有酒须当醉,青冢儿孙几个悲?”于葛岭起建楼台亭榭,又治办“养乐圃”,尽皆穷工极巧,但凡发现民间美色,不拘娼尼,都取来充实其中。听说宫女叶氏和张淑芳姿色绝美,便买通了穿宫太监,径自取出为妾,昼夜淫乐无度。又造多宝阁,凡有珍奇宝玩,必千方百计求购,以致堆积如山。贾似道曾听说已故兵部尚书余阶有玉带殉葬,竟也掘坟取来。谁要是有珍宝不肯送给他,他即诬加罪名,进行迫害。他所搜集到的大量古铜器、法书、名画、金玉珍宝,都交给廖莹中鉴定,然后收在多宝阁内贮藏,每日登阁玩赏一次,习以为常。又请来从前的赌友,关门赌博,不许别人偷看。
      一日,贾似道同众姬妾在西湖上倚楼闲玩,恰好看见有两位书生,鲜衣羽扇,风度翩翩,乘小舟游完西湖弃舟登岸。傍有一姬低声赞道:“美哉,二少年!”贾似道听见了,便道:“你愿嫁给那二人,自当让他们将你讨了去。”此姬吓得赶忙谢罪不迭。然而过不多时,贾似道召集诸姬,令一侍婢捧个盒子来到众人面前。贾似道说道:“方才某姬爱上湖上两位书生,我已经接受他们的聘礼了。”众姬不信,开盒来看,却是某姬之头颅,众姬无不吓得两腿直哆嗦。他的一个侍妾的哥哥,来贾府探看妹子,正站在大门口想进去时,被贾似道看见,贾便立即命人将他捆起来投入火中烧死。
      贾似道又经常与群妾一起,蹲在地上斗蟋蟀。他身边的狎客曾拍拍他的肩背开玩笑说:“此亦平章的军国重事乎?”总之,贾似道在葛岭恣意淫乐,常常是整月都不上朝;如果有人提及边防之事,他即加以罪责。忽一日,天子问他道;“闻得襄阳久困,奈何?”贾似道对云:“北兵久已退去,陛下安得此语?”天子道:“适有女嫔言及,料师相必知其实。”贾似道奏云:“此讹言,陛下不必信之。万一有事,臣当亲率大军,为陛下诛尽此虏耳。”说罢退朝。然后,贾似道乃令穿宫太监,密查此女嫔名姓,别生事端诬陷于她,然后赐死宫中。正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堪笑当时众台谏,不如女嫔肯分忧。自宫嫔死后,朝野内外相戒噤声,谁敢多言?因此养成强大虏患,本非一朝一夕之功也。
      贾似道又曾造得有半闲堂,命能工巧匠妙塑己像于其中。因忆及幼年在“真武之庙”避难之事,乃特建“真武之庙”以祭;旁置别室数百间,招徕方术之士及云水道人,在内长期留宿,禳灾祛难。贾似道那时但有余暇,每每到中堂打坐,与术士、道人日夜论道闲谈。门客中献词称颂那半闲堂的极多,只有一篇名《糖多令》的,最为贾似道所称赏。词云:
      “天上摘星班,青牛度关。幻出蓬莱新院宇,花外竹,竹边山。
      轩冕倘来间,人生闲最难,算真闲不到人间。一半神仙先占取,留一半,与公闲。”
      有一人极善拆字,决断如神。贾似道富贵已极,渐有篡位之心;又恐虏信渐疾,瞒不到头,朝廷肯定要追究责任的,于是欲行董卓、曹操之故事。乃召来此人,以杖画地,作“奇”字,让他决断吉凶。拆字的相了一回,说道:“相公之事不成啊!道是‘立’,又不‘可’;道是‘可’,又不‘立’。”贾似道听了,默然无语,厚赠金帛令去;又恐他泄密,派人于中途将其谋害。自此才打消了篡位的念头。
      又有一术士,道号富春子,善风角鸟占。贾似道将他招来,问以来日之事。
      富春子乃密写一张纸条,用蜡丸封固,叮嘱道:“明日至晚方可开看。”次日,贾似道招待客人于湖山之间,晚间于船头送客,偶而看见明月当头,一时趁着酒兴、有感而发,吟出曹孟德“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二句诗来。当时廖莹中在旁边提醒道:“此际可拆书观之矣。”贾似道命他打开看时,纸条上惟写“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八个字。贾似道大惊,方知其术神验,遂命廖莹中将其召来,叩问终身祸福。富春子占了一回,道:“师相富贵,古今莫及,但与姓郑人不相宜,当远避之。”贾似道听了,击掌赞道:“先生果然术可通神。想我幼时,曾在荥阳城外梦见自己乘龙上天,却被一位背心上绣了‘荥阳’二字的兵勇打翻,堕于坑堑之中。那‘荥阳’不正是姓‘郑’的郡名么?后来我入朝为官,又是姓郑名清之的把持相位,害得我数年在外辛苦,总是领兵护边、屯垦、招徕什么的,费力又不讨好。如今据先生说来,本相‘宁可做错’,也‘绝不放过’,委实是容不得姓郑的啦!莹中啊,自明日为始,你就负责检阅朝籍,凡是姓郑的官员,一概给我罢免了”廖莹中看看一旁的富春子,搀起贾似道往前走去,边走边道:“恩相但请放心,莹中绝对照办!”富春子见贾似道竟然如此作为,不由大悔失言,心道:“眼见得姓郑的官员都要被我害煞了,不意贾某竟然真是如此的狠毒。对了,前此那位拆字先生为他拆了一回字,好像就不见了。莫非”想到这里,身上顿时冷汗直冒。当下也不告辞,径自回到下处,胡乱地将金银细软收藏在身上,连一件衣服也不敢携带,这便向同伴撒个幌子,一路挨出城去,溜之乎也。
      次日,廖莹中果然调来宦籍,但拣姓郑的一一罢免,并不问青红皂白。不出数日,那满朝文武当中,竟然无一姓郑者。时有门客闻听此事后,想起当年举荐郑隆,却被他献诗规谏,弄得自己险些“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嫉恨之下,乃向贾似道讨好道:
      “太学生郑隆惯作诗词,讥讪朝政,此人不可不除。”贾似道想起昔日献诗规谏之恨,吩咐太学博士,寻他没影的罪过,将他黥配恩州。郑隆在路上呕气而死。
      这时,陈宜中忽然又提起一个姓郑的官员,以致于那人最后客死异乡;并且其子亦受牵连,久久不能翻身。好在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不期贾似道因害了他父子二人,最后竟至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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