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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授徒拒敌虫痴死 重聚积怒贾涉亡 ...

  •   不知过了多久,贾似道悠悠醒转,只觉头痛欲裂,浑身乏力,双眼欲睁还闭;却听有人朗笑道:“娃儿终于醒了。”但他随即又是一阵迷糊,再次昏睡过去。
      终于清醒之后,贾似道感觉头脑空空,浑身懒洋洋的。好不容易睁开双眼,只见一张“鬼脸儿”几乎贴住鼻子盯着自己。贾似道嚇得一激灵,急忙缩进被窝里直哆嗦;却又被人掀开被子,一把将他拎起道:“懒虫,还睡么?!”
      “不要、不要哇!”贾似道不敢睁眼,只是哇哇乱叫。
      “不要什么,哼?哈哈哈”
      贾似道听其声不恶,偷偷地睁眼来看,见是一位须眉冗长的大胖子,脸蛋儿红彤彤的,像个弥勒佛。贾似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看了又看,大是惊讶道:“你是谁?这是阴间还是阳世?是梦境还是现实?”
      “娃儿,梦做久了,糊涂了么?!哈哈哈”
      贾似道这才如梦方醒,欠身施礼道:“原来不是梦!多谢老伯相救!”
      大胖子哈哈大笑道:“娃儿,你拿什么谢我?”
      贾似道愣了一愣,道:“贾似道做牛做马,必有以报!”
      大胖子笑道:“你叫贾似道么?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来,快躺下吧!”
      一连数日,大胖子都对贾似道礼遇有加。贾似道好生过意不去,心道:“我一个小花子,身无长物;只有这条小命,却也是他所救。能拿什么谢他?也罢,由他怎么的都行。我且先落得享受,日后随他吩咐便了!”
      却不觉一晃过了月余,大胖子仍然每日价好吃好喝的请贾似道吃,贾似道这天终于忍耐不住道:“老伯天天如此地招待似道,似道如何过意得去?!”
      大胖子闻言大笑,旋即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缶道:“似道,你可识得此物?”
      那小瓷缶小可盈握,质近美玉;色若雨后蓝天,间以晨星闪烁,以致流光溢彩,变幻莫测;尤含少女红晕,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贾似道见了此物,顿时眼放异彩。但又立刻垂下眼帘,不发一言。
      大胖子大奇道:“看你神色,似是心仪此物;却又害怕见它,是也不是?”
      贾似道不置可否。
      大胖子变脸道:“你既不屑于我,又看不上此物,我还宝贝它作甚么?”说罢,举起瓷缶就摔。
      贾似道这才抢上前来,一把搂住大胖子的手,打着哭腔道:“似道该死,求老伯莫要毁了它!”
      大胖子见他如此,神色稍舒,轻柔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啦?!”
      贾似道未语泪先流,哽咽道:“老伯的宝贝可是‘汝官瓷’做的虫盆?!此为前朝(北宋——作者自注)御用珍品,乃纯洁、平安、吉祥和富贵的象征,似道如何不知其尊贵?之所以不言者,实乃因此触景生情,不忍卒思呀”随后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直将大胖子听了个瞠目结舌。
      好半晌,大胖子方才一叹,道:“原来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不幸!适才真是错怪你了!”顿了顿,又叹道:“也罢!待我将这虫盆摔了,免得害你听我差遣,又去玩虫!”
      贾似道听大胖子话有玄机,哭着搂住他手道:“老伯莫不是要我学斗虫?我的命都是老伯重生的,又有什么不可做的?!”
      大胖子闻言,一把搂过贾似道,抚着他的头道:“娃儿真个乖巧,真是难为你了!”
      从大胖子的口中,贾似道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伯父贾濡曾经提到过的、他最钦佩的虫界圣手——“虫痴”史无双:“三十年前,号称‘风流二少’的我和结义兄弟余不弱联袂闯荡京城临安,侥幸轰动一时、名扬天下。结果,我俩竟然同时爱上了才艺双绝的‘万花楼’当家名妓沈美娇。这一来,不但沈姑娘对我二人难以取舍,便是我兄弟二人也因年轻气盛,彼此之间互不相让。没奈何,沈姑娘只得发出狠话,让我兄弟二人相约‘三年决胜负’,以我二人皆不拿手的虫技一决高低;到时谁胜了,她便跟谁走。结果,就在决战前夜,我那费尽心机培养练就的‘赤玉蜂’不知怎地,竟突然之间就恹恹儿的,终令我功亏一篑。”史无双说到此处,不由得仰头向天,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此必是那余不弱使诈:趁你不注意时,或以气熏,或以食诱,让那虫儿突然生病。”
      史无双点头道:“你倒颇有悟性,天生是块斗虫的料啊!怎么样,愿意学我虫技么?”
      贾似道终于大喜,当即跪拜不迭。

      次日,史无双领着贾似道来到屋后的一片荒地之间。只见那里野草萋萋,满眼荒芜;惟西北角上有着怪石嶙峋的假山一座。史无双道:“徒儿,看见了么?这是为师多年心血、赖以选育好虫的‘虫场’!”
      “虫场?!”
      “对!虫必数代选育,方得纯良。仅凭‘偶得’,那不是十分可靠的!”
      “师父,您的意思是:这怪石堆里养着虫儿?”
      “当下还不是虫儿,是虫卵和虫蛹!岂不闻前人曰:‘夫促织者,草土中虫之变化,或隔数年,放子于土中,生小化大。白露旺生,寒露暂绝’么?如今时方入夏,虫仍为卵和蛹,出土还早着呢!”
      “师父,这堆怪石建在西北角上,莫非也有深意?”
      “问得好!有道是:‘草土中必嫩,砖石中必刚。浅草薄土,其色黑白。厚砖深坑,其色赤黄。背阴必矫,向阳必劣。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黄不如青。’徒儿你看,为师将这堆石头建在西北角上,正是要那虫儿处于砖石之中,则必刚强;深藏其中,其色赤黄;位处西北角上,乃背阴处,又必定矫健;再加上所选的虫种本就健硕。你说,能不出好虫么?”
      从“虫场”出来,史无双又领着贾似道来到住所旁的另一幢房里,缓缓地转了一圈。只见其中虫盆无数,有木质、陶质、铜质之分,又有圆形、卵形、方形之别。直将贾似道看得眼花缭乱。史无双边走边道:“凡欲斗虫,必备好盆。至于这好盆么,须知‘盆须用古,器必要精’。也就是说,必选那古朴精细之物,宜与相配,正如‘好马配好鞍’的一般!你可省得?”
      “徒儿省得!”
      史无双笑道:“为师再给你说说虫界的一些轶闻,以备应对各种不测之事。须知虫技有高低,玩家有忠奸,倘不小心,极易着了人家的道儿”
      有道是“名师出高徒”,史无双的一番教导直令贾似道的视野和识见得到前所未有的开扩和提高,他不禁暗自庆幸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转眼夏去秋来,史无双带着贾似道整日价栽些花草,养些蚊蝇之类,说是育虫之药食。贾似道听了大奇。
      过不数日,史无双自“虫场”中起出些初生的幼虫,边起边对贾似道述道:“捉虫有法:凡捉促织,必将着竹筒过笼:初秋时,于绿野草菜处求之;中秋时,须在园圃垣墙之中侧耳听其声音,然后觅其门户。果是促织所在,用手启其门户,以尖草掭求其出。若不肯出窝者,或将水灌于窝中。跃出,然后纵目辨其雌雄好歹。如果具足、二尾、上色、体阔、身全者,急忙捕捉,收拾过笼之中。其余三尾、残疾,不入色样者不取。”随又命贾似道将些花草蚊蝇来,道:“养虫须有道:下盆须食白花草,则泥泻出;然后必飨黄米饭,可长精神。食不宜多,休要缺水。嚼牙狭食,暂喂带血蚊虫;内热慵鸣,聊食豆芽尖叶。落胎粪结,必吃虾婆;失脚头昏,川芎茶浴”。
      贾似道不禁叹服。
      隔日,史无双又将贾似道叫来道:“选虫宜具慧眼:首观其形,凡头口大、身项粗、腿脚壮、二尾翘者必佳;次观其色,大抵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黄不如青;再择其时,须知早秋者嫩、中秋者壮、晚秋者衰。总之记住一句话:‘钳像蜈蚣钳,嘴像狮子嘴,头像蜻蜓头,脚像蚱蜢腿,颜色要相当,毛燥斯为美’”。
      看见贾似道正侧耳聆听,史无双微微一笑,又道:“选虫必须万无一失,斗虫方可稳操胜券。所以,咱们还必须注重虫身细节,宜从虫头、虫脸、虫嘴、虫须、虫齿、虫顶、虫项、虫翅、虫钳、虫腿、虫势、虫尾、虫肉、虫形、虫色等各个方面仔细推详,方能确保不出纰漏。具体说来”。
      “师父,什么时候教我斗虫啊?”
      “咄!小孩子家心性,总是急不可耐。岂不闻‘百日操兵,用在一时’么?”
      “师父教训得是!您是不是说:虫儿养得强壮了,自然战无不胜?!”
      “说得好!接下来,我就给你说说养虫之道罢”
      养虫自非一日之功。不觉一晃就是数月。这日时交白露,诸虫旺生,鸣声恬耳。史无双终于命贾似道将出几个虫儿来,道:“徒儿日日思想着要斗虫儿,为师今日便来教你斗虫的门道:须知‘调理有万种之功夫,赌赛亦有千般之变化’。然概论之,则不过八法:一曰比拼。诗曰:‘比头比项比身材,若大分毫便拆开。尾短更兼须又秃,强将他斗不担财’。此言弱不斗强。二曰防敌。诗曰:‘左右不离常夹牵,临斗之时多少变。他若回身牵杆遮,踢着之时必伤面’。此言防敌袭扰。三曰择牵。诗曰:‘牵头要长杆要直,落牵不要加弩力。牵头急落栅儿中,便是青天遭霹雳。把牵犹如人把舵,舵若横时身受祸。牵头须取白露前,好牵就中金宝货’。此言取用牵杆之奥妙。四曰接力。诗曰:‘五日方容斗一场,若还频斗损牙关。虫儿不食因何事,咬伤牙关服食难’。此言以逸待劳。五曰罢斗。(其一)六不斗法。诗曰:‘荡胲无后芡,不食又延笼。啮牙并炼齿,终须落下锋’。(其二)八不斗法。曰:‘长不斗阔,黑不斗黄,薄不斗厚,嫩不斗苍,好不斗异,弱不斗强,小不斗大,有病不斗寻常。故云:无敌会斗虫,输却人之过。若要稳稳赢,养尽莫饶大’。(其三)促织三拗。曰:‘赢叫输不叫,一也;雌上雄背,二也;过蜑有力,三也’。此皆言不违其性,否则斗必有失。六曰审势。诗曰:‘他若无情休要斗,分斗开时向面点。你若频撚必酸牙,焰头过了形多变’。此言不违其意,斗则必败。七曰惜才。诗曰:‘雄师百战百番赢,不可交他出阵频。身弱难禁生力对,一时托大误虫身’。此言骄兵必败。八曰斗败。诗曰:‘此番不比寻常败,饱食泥盆待一旬。临日带饥将出斗,依然还做上将军’。此言反败为胜。古云:三口五口,隔宵乃斗。一二十口,三日方斗。一咬一口虽然胜,亦须推度好安排。当斗之日,须观虫之喜斗,方可与人比合。所论:一口斗赢休道好,干交输了反为奇也。慎此以往,则尤前失,焉有后悔乎?”
      贾似道见师父讲得头头是道,当即赞不绝口道:“师父真有一套,难怪人称‘虫痴’哩!只是徒儿才疏学浅,尚不甚了然。”
      史无双大笑道:“此乃为师数十年经验之谈,岂止一朝一夕所能参透?!为师方才所言,乃斗虫准则和基本要旨;你当铭记于心,日后自可了悟。另外,对于实战技巧,为师亦有数论,且慢慢详述与你。”说着,执芡朝双方的虫儿指指点点道:“先说交锋论法:夫交锋如虎争斗,彼此投降,看蛩者密察其大小,细看貌色,不可强也。颜色两停,方可相合。既已议定,鼓噪聒鸣,两下芡各存道理,不许过绷,如横即点正,不许挑拨、起闸,待其自见。有一口赢者,有三口咬触者,有一递一口者,有双做口,有黄头儿滚颠、番掳折腿脚,有两下口咬昏触赢者。忽上芡之后,太重太早,自误牙根,疼痛无休,满笼延走,不可下芡。可将湿纸搭盖,待疼已定,方可下芡挑之,不可合牙,等下锋回报,才可调熟,交锋自见,斗口无失。盆中莫斗,斗有屈输;笼内输赢有准。”说罢,又晃着芡儿道:“斗虫极重芡法。有初对芡法,曰:对定议定,鼓噪聒鸣,各觑下芡。先讨其尾,次讨其小脚。有情,方撚牙口一芡,左提右调。如虫性起,再扫牙口一芡,看虫势旺,鼓翼数声。待翅收闭,才可拖领到闸口,各待回报,方可提起正闸。两架芡不许过绷,如横点正,不许挑拨,动各存礼法。又有上锋芡法,曰:斗胜,当监棚手喝明下闸,分其上下。胜者,收提上锋,领至中闸,即将湿纸搭盖,常常调拨,使其斗性常存,不宜扫牙,不可失其斗性。只宜频频点插,待下锋回报,才可再调。不宜繁絮,只宜数芡。领正起闸,两架芡勿容扑,恐惊误走。善斗者详之。还有下锋芡法,曰:促织用芡,古者存法。芡不用繁,脉知有略。芡其咶鸣,扫其咶絮,诱虫知觉,待其行动,徐徐芡之,微微芡其头背,共其腰尾。次拂拐头,并左右背胁,引诱其情。如不动,再讨小脚,并左右胁肋。若虫惹芡,即讨胲抓,有情就撚牙口一芡,待虫停息,再讨其尾。如有情,即撚其牙口一芡,观其收牙关闭,不练无伤。熟调脚腿,挑拨有情,鼓翼数声。待翅收闭,才可再调。务必取虫性旺,拖领数番,绝可回报.提起正闸,两架芡,自见则斗无失,胜之妙也。”
      贾似道听罢,叹道:“原来斗虫恁多学问!”
      史无双笑道:“学问多着呢!就拿‘斗不可频’来说吧,前人有论曰:促织斗后,可隔三五日,方用登场。如斗经三二十口者,可歇六七日,须看下口轻重。若斗口重、费力着伤者,须隔去三尾二三日,方可下之。过十日,观虫有性,见芡不得,鸣声响亮,方可合对。若懒慢无情,则不可斗。百口赢者不为奇,一口赢者胜百口。又要知一口赢者,用力反倍于数十口赢者也,尤当调息。若因其斗口少,便以为不打紧,即与人斗,至于有失,真可惜也。此外,又有‘交锋策论’,曰:大蛩有斗口者,有斗间者。斗间者忽改为斗口,来虫不敌故也。斗口者改为斗间,则来虫之狠可知矣。还有‘比合对论’,曰:先比头.次比腿,再比浑身无后悔。脚长终久失便宜,高厚方幅斯为美。黑白饶他大,青黄不可欺。阔长终有失,匾阔最痴迷。头大终为大.翅松未足奇。铜铃三额角,三者让些儿。此外,尚有‘斗胜养法’,论病医伤及养育收畜诸法,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然当谨记‘总言三首’:其一曰:‘莫言促织正奇能,养者须当耐性情。只宜漫斗无疏失,不可忙忙去斗频。交锋一口停三日,大斗须还隔一旬。不依此法随心好,撞了齐肩必定倾’。其二曰:‘其中奥妙细谈推,依此之中必作魁。三分之中晓得一,常常得胜带花回’。其三曰:‘虫性分悲喜,世人难得知。嚼牙能斗口.鼓翅得赢时。须识蝇头牵,傍危则自知。总然虫禁齿,如病遇良医’”

      一日黄昏,史无双又教贾似道道:“玩虫如用人:选虫如选将,斗虫在调养”。
      蓦闻屋外乐声骤起,听那声音似琴非琴、似筝非筝,说不出的怪异。贾似道觉得奇怪,正要开口相询,只觉颈后一麻,霎时开口失声;但见史无双脸色大变,拽着自己疾出后门,急切地赶到屋后的假山旁,一把握住一块突起的石头,用力掀了两掀。只听一阵轰隆声响过处,脚下地面微微一震,身前两尺开外蓦地现出一个黑洞来。史无双匆忙道:“快钻进去,里面自有机关开启。记住:外面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出来;除非,我再也回不来了”。这便不由分说地把贾似道塞进洞里。随后但听“咣当”一声,那洞门重又合上了。贾似道霎时只觉得眼前漆黑一团,头脑之中空白一片;只知道下意识地胡乱摸索着,意欲找到洞内机关。然于黑灯瞎火之下,如何卒见其功?没奈何,只得侧耳倾听,但闻洞外人声嘈杂,哀声震耳。良久,忽闻“噼啪”声响,隐见火光闪烁。贾似道暗道一声:“不好!”心内愈加焦急。这时火光愈盛,洞内亮如月明。贾似道睁眼四顾,终于发现了洞内机关,于是飞身上前,用手急揿。霎时只见头顶石板倏移,现出一个大洞口;同时洞口旁暗门轻启,跟着转出一段木质云梯来,直通上下。贾似道见了,如逢大赦,登时抢步上前,沿梯直达洞口。抬头看时,只见洞外火光流金,亮如白昼,早一刻还好端端的屋宇已然面目全非,断垣残壁参差破败,烟火尤燃;几具尸身横七竖八、血污狼藉。便在这一片惨淡之中,师父史无双被三个武士团团围定,双方正各持兵刃僵立不动。贾似道见了,心里不免暗暗称奇,忖道:“从来不见师父练武,竟不知他老人家转眼间便能杀了这么多的敌人!唔,量这三个毛贼,还能强到哪里去?!对,有师父在,我也来杀他一个!”他不是练家子,全然不知这乃是他们一决生死的关键时刻,丝毫打扰不得;心里面只想着要助师父一臂之力,尽快地将那三个贼子打发了。于是悄悄地爬出洞来,就近于一具尸身旁拾起一柄长剑,猫步向近前的一个武士身后袭去。哪知方才走得三五步,就听一个武士惊咦一声道:“有人偷袭,老九注意身后!”另一人道:“是从地洞里钻出来的,老九快将他做了!”此人话音刚落,就同先前那人不约而同,骤然出招攻向史无双。先前那人横使一把□□,径取史无双颈项;另一人斜抡一柄开山斧,砍斫史无双脚胫;老九则闻声而动,车转身子,箭步飞奔,挺手中长□□向贾似道。贾似道未经战阵,眼见敌人突然攻来,霎时不知所措,呆若木鸡,眼见着他命在俄顷。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危急一瞬,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史无双陡然收起手中双剑剑式,旋身纵步往前急跃,顿使联手二人攻势落空;随之借势发威,挺双剑向老九身后追袭而至。要说老九快,岂知史无双老姜愈辣,又兼心急之下,出剑愈快,眨眼间便逼近老九背心诸要穴。使刀那人见状大惊,疾呼道:“老九当心!”同抡斧那人急赶上前,再次向史无双身后追袭而至。史无双微微一笑,心知自己方才这一退一进之间,已经快了老九一瞬,由此占尽先机,取他性命已如探囊取物;至于身后二人,不过反手一招“乱点鸳鸯”即可逼退,到时再慢慢解决也不为迟。哪知心念未已,陡见老九猛地顿步错身,视贾似道若无物;紧接着疾使一招“回马枪”,挺手中长枪朝自己胸肋斜斜刺来。史无双见状大惊,欲待闪避已自不及,只得就右手剑化刺为削,顺枪杆斫向老九双手十指;同时左手剑反手一招“乱点鸳鸯”,幻成银花万朵,罩向联手二人周身各处。这一来,史无双虽然暂时不虑身后二人,却着实输与了老九半招,只能尽力以快制奇,尽量自保;但要命的是,那老九先前已然见识了史无双的剑招狠处,如今眼见意外得手,哪里还肯又岂敢相饶?!当时是牙一咬、心一横,贯注周身之力于枪杆之上,实已将双手乃至性命全都置之度外,务必置史无双于死地。眼看俄顷之间,必将生死立判;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原来,贾似道虽然一时之间吓得呆了,但他双眼却未闲着,正极紧张地注视着场中诸人的一举一动。这时看到老九舍己而退,却极其凶狠地一□□向师父史无双时,不禁又惊又怒,本能地挥剑来助师父。却好这时大家正凝神对敌,全未料到贾似道在如此凶险之时竟然忘记了紧张与害怕,悄悄地就来到了老九的身后。所以,当贾似道看到老九后门洞开,着力一剑刺入其背心时,简直就像闹着玩儿,几乎就如刺稻草人儿的一般,几乎毫不费力地就一剑给贯穿了!这一下变起仓促,老九怎能逆料?他正踌躇满志,心想着灭了史无双,宰了贾似道,马上就能升官发财呢!这时他突觉背心一痛,随即就看见一截剑尖倏忽冒出了胸膛。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感到腹中一阵剧痛,那周身之力忽然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中枪身立偏,却余势未衰,巧之又巧地堪堪扎入了使刀那人的肚脐之中。那人“嗷”地一声闷吼,随即抛了手中刀,紧紧抓住那截枪杆,与老九对峙了片刻,忽然就一同栽倒在地。
      再看史无双,当时陡觉右手剑下一轻,瞥眼见是贾似道临阵助力、除却强敌,心中一喜;却又立刻发觉手中剑余势未衰,直朝贾似道右臂削去,不免大惊,只得暗中发力,硬生生地止住了手中剑式。这倒好,临阵分神、兼且变招,不啻赠人可乘之机;正好被那抡斧的钻了空子,一式前滚翻,一斧斫在史无双左腰部位,直没至柄。史无双负痛之下,大叫一声,奋起左手剑,顺势向后猛然一挥;偏那使斧的眼见得手,一时大意、未及收势,堪堪撞到剑下,做了无头之鬼。
      贾似道见师父受伤奇重,全然忘了害怕,急忙抢上前搀住了;只觉师父瘫软欲倒,于是使劲周身气力将师父缓缓安坐在地,只听师父喘着粗气、吃力地道:“此乃蒙古小王爷阿里不哥手下寻宿仇”,又抖索着自怀里掏出两件物事,递给贾似道道:“这是为师数十年养虫心得,可惜功亏一篑还有两只好虫尚未练成,否则可称‘虫仙’”贾似道听师父语不成句,当时泣不成声、哭倒在地。史无双喘了好半晌的粗气,终于摸摸贾似道的头,道:“可惜未传你武功,只盼徒儿他日有成胜过余不弱,为师定当含笑”只见他忽然头一歪,再无声息。
      贾似道骤然遭此巨变,一时茫然无助;呆了好半晌,直到万籁俱寂,忽然头脑一片空明。这时眼见周遭血尸横陈,不由极为后怕。有了这个念头,贾似道不免脑子急转,心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立刻想到先前藏身地洞中时,似乎摸到过避敌所需的应急之物;于是急忙回到地洞中,就着余火星辉,果然发现了不少的干粮和银两之类,就便寻块巾儿打个包袱驮了。回到地面,想了想,尽着吃奶的力气将师父的尸身拖到洞口,横着推滚入洞;然后朝他跪拜了几回,默祝了数声,喃喃道:“师父死得其所,就让一干好虫伴您英灵吧!”接着站起身来,找到地洞机关,将洞门封讫;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贾似道自此出蒙古、过河北、跨山东、入江苏的,一路南下,好不辛苦。要知道,贾似道虽然对“家”感觉不怎么样,却着实记挂着大伯贾濡——毕竟大伯从小将他抚育成人,恩同再造啊。可是不则数月,看看身上盘缠渐渐用尽,身上衣衫也已褴褛不堪;没奈何,只得索性“败”下去,依原做个小叫花。这一来,一路之上,无论是蒙古鞑子、金国武士,还是大宋戍边将士,哪个还来跟他为难?!何况他年纪虽小,却久历江湖,处事精明得很呢!因此一路顺畅,无甚话说。只是这日偶然来到泰州,正赶上制使大人在外巡查归来,少不了奏乐鸣锣,的确是声势威严。路人见了,纷纷回避。贾似道因了人小单薄,偏又碰巧人多阻碍,因此一时闪避不及,被前方开道的巡路兵丁厮赶着棒打;所幸被官轿前一位骑马趱行的汉子遥遥喝止道:“一个小花子,打他则甚?放了罢!”似道听了,感激莫名,急忙翻身拜倒于地,口中连连称谢道:“多谢大人恩典!”吴音袅袅,其声悦耳。那汉子听着耳熟,不觉一愣,急忙催马上前,绕着圈儿,将贾似道前前后后看了个仔细;然后迅速跑回到轿边,向轿内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转头沉声喝道:“停轿!”这一回,贾似道也觉得那人的声音异常的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更加不敢抬头来看。好在那人这时已经策马来到他的面前,和声道:“你是台州人么,姓甚名谁?”
      贾似道这回听得真切,心想:“一定是了!”随即忍不住地偷眼相觑,却不是阿忠是谁?!顿时脱口惊呼道:“忠叔,果然是你啊!”
      阿忠急忙翻身下马,一把将贾似道搂在怀里,喜极而泣道:“少爷啊,总算找到你啦!”随即又掰着他膀子痛哭道:“几年不见,少爷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
      这时官轿已到跟前,只见轿帘忽启,探出一颗头来,正是贾涉贾制使;只见他且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道:“真是似道么?我的儿啊——”
      只见周围人等无不涕泗交流,霎时哭声响彻云天。
      好一阵子过去,还是阿忠先收泪道:“我看大家先别忙着哭嘛,这是天大的喜事对不?!还是欢迎少爷要紧啊!”说罢,急忙脱了身上那件猩红的团花战袍给贾似道披上,又给抱上战马坐稳当了;这才一跃而上,护着这位刚才还落难着的少爷,缓辔而行。
      众人见了,顿时转悲为喜,一路奏唱,欢声悠扬。
      贾似道坐在马前,眼瞅着周围人潮涌动,真是意气风发。
      然而,官轿中传来的阵阵咳嗽声却如雷贯耳,强烈地敲击着贾似道的内心;他终于忍不住侧头低声问道:“忠叔,我父亲他怎么啦?”
      阿忠见问,不由一叹,道:“当年老爷赶少爷走,原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谁知少爷真个走了;直气得老爷当场呕血。后来,便落下了这毛病。”阿忠说到这儿,随即哽咽道:“后来大家遍寻少爷不着,无不伤心痛悔;可怜老爷性倔,更是一直沉默寡言”
      贾似道听到这里,不免伤心至极,一时泪滴如线。好半晌,才见贾似道止哭道:“你们又如何来了这里?”
      阿忠抹把泪道:“为是去年以来,老爷升任淮东制置使,兼京东、河北路节制使,奉旨督察沿线驻军,防拒金狗侵袭;今日到此巡查归来,天幸得遇少爷!”说到这里,不由破涕为笑。
      一路来到泰州府衙暂歇,阿忠着人将少爷从头到脚换洗修饰了一番,看来真个焕然一新了,才领进内堂来见老爷。
      贾涉躺在床榻上,见贾似道好似脱胎换骨了的一般,十分的高兴,遂和颜悦色地问他道:“可怜的孩子,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呀?!”
      贾似道见问,忍不住哭道:“孩儿想爹想得好苦啊!自那日离家后”随将自己几年来的遭遇娓娓道来,惟不提学虫技之事,心道:“这事万万说不得的,否则,不被打死也给骂死了!”
      果不其然,贾涉在听了他的一番叙述后,感慨万分地说:“苦了你啦,孩子!今后莫再玩那虫子,把书读好了,将来自会有出息的!”
      “哎!”贾似道重重地点头道:“似道绝不再玩虫子,不惹爹爹生气”哪知就在这时,“蛐,蛐”之声骤然响起,直把贾似道吓得魂飞天外。
      “你,你”贾涉脸色骤变,涨得紫紫的;手指着贾似道胸前,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好半晌,才猛然“哇”的一声,喷射出一道血箭。这一来,不但贾似道傻了,阿忠也懵了!
      这一回,阿忠请来当地所有的名医,却也无力回天;不出半月光景,眼看着贾涉病体日渐沉重;终于有一天,呜呼哀哉了。可怜贾氏父子,亲情本来不深,转眼又化作了春梦一场!
      旬日过后,贾似道和阿忠领着一班人马,一路护送着贾涉的灵柩,终于出现在贾家庄前。贾濡见了,真是又悲又喜:悲的是乃弟早亡,喜的是似道复归!
      贾濡不免老眼含泪道:“阿忠,你家老爷是怎么死的?”
      阿忠狠狠地瞪了贾似道一眼,哭道:“老爷久病,不治身亡。”
      贾濡哭了一回,又问贾似道:“你这几年,怎么过的?”
      贾似道哭着诉说了一遍,自然地,那玩虫一事只字未提。
      贾濡听了,很是伤心,不由得大哭起来。
      隔日,贾濡在家大办丧事,着人将贾涉厚葬于祖墓之内。期间即时报官,为贾似道请得袭父荫之官牒,同时就便报请了为乃父丁忧;又安排阿忠相陪。诸事已了,贾濡隔三岔五地常到贾涉墓前,一来祭奠亡弟,二来顺便教授贾似道偃武修文。这一来,贾似道实在无处可去,反倒随遇而安,竟老老实实的一晃就待了三年,真个是无书不读,下笔成文。只是一件:伯伯贾濡年事日高,积病缠身,眼瞅着日渐衰颓了下来。忽一日,贾濡将贾似道并阿忠一起叫到跟前道:“我觉自己老病,行将不久于人世。这份官牒并我兄弟两家的遗产,一并交与似道。玉华在宫里,料也不必留给她。另有金银若干,是给阿忠的;毕竟阿忠在咱贾家相帮许多年,甚是得力。如今他也年纪不轻了,况且国事为重,终不成跟着似道过一辈子?!这些金银,阿忠就将去随意安置吧!”贾似道和阿忠听得大哭。
      过不两日,贾濡果然撒手西归。阿忠帮贾似道将其安葬已了,随后分文未取,不告而去;贾似道则将一应家私全都变卖了,兑成银票贴身藏着,择日取道要去上任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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