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水间》十豆三丰

12、论花

　　原来殿春以前是白云平日里读书写字与友人闲来谈天论地之地，这里面的一桌一椅一笔一砚全是白云设计。他对这地甚是爱惜，平日里除了打扫不许仆从随意进出，怕有辱斯文，白芍7岁之前连院门都不让踏入，只有白夫人没有可以随意进出。后来白云公务繁忙，年年月月待在衙门，处理政务，人俗气了一些，务实了一些，白夫人私底下夸白云这一变化，不像以前那么书呆子气，白云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自己以前在夫人心里是书呆子形象还郁闷了好一阵子。

　　白云务实去了，那读书写字这一类事自认而然落在白芍身上。从七岁开始每天闻鸡起读，冬日天没亮，夏日白天光，这来来回回竟有九年光景。

　　自从去年那场白雪夜里大病，开春以来这还是白芍第一次进殿春。

　　两个人从黑翼住的厢房走进圆形的拱门，沿着游廊往书斋去。

　　自是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些小树小草比人能感觉出冬天的到来。人还穿着棉袄脱不下，它们嗅着春色，已经开始钻出土地冒芽。

　　黑翼是见过红色的树叶红色的根茎，可是还真没见过红色的芽。院子里的冬雪早已消融，漏出本来土地黑色，现在上面点缀着红色的“小花”。春初，日子越来越长，天也黑得晚些。

　　“白芍，那是什么花？”黑翼指了指院子里那些红蕊。

　　“白芍。”

　　“嗯？”黑翼不解的看过来。

　　“白芍啊。”白芍被黑翼反应逗笑，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白芍？”听黑翼的语气，他似乎恍然大悟，“这就是白芍？我以为白芍是白色的，像白茶花一样。”

　　“如果白芍是白茶花，那么还叫白芍做什么？”白芍笑问。

　　“只是我自小长在山里，白茶花山中也多，开花时它的花瓣如白雪又不冷冽，花中黄蕊也甚有趣味，不过，最妙的还是它含苞待放的时候，欲张又和，纯洁无暇。白芍的名字这么美好，我想它肯定像山茶花一样纯洁。”

　　“黑翼兄，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如此细腻的心。”

　　黑翼听白芍这句话一笑而过。

　　“虽然茶花无邪，不过它的花朵和白芍比较小，和梨花比较大，处于中间显得简单又无甚奇处。当然，纯洁无瑕，冰清玉洁也莫过于此了。”

　　“冰清玉洁，像是在形容一个人。”

　　“对啊，我也觉得。”

　　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笑了。

　　“那，白芍究竟什么模样？我这种大俗人还没见过。”

　　“俗？谁不俗？那些清高的人自己才说自己不俗吧。你知道牡丹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大红大紫，开得那么妖娆，俗，俗不可耐，一群人争先恐后的去赏它，赏出了花王的名堂，爱慕一下罢了。芍药也是，花色仅次于牡丹，被誉为花相，要是你看它第一眼你还误以为是牡丹呢。”

　　“所以，它也是俗？”

　　“谁不是呢，这世间哪个不是俗物呢。”白芍邪魅的看了一眼黑翼，今天随性而起的话题让平日里的白芍显了一分邪性。黑翼不知道这是不是白芍掩藏的天性，平日里被白云严格管教给约束了。总之黑翼不敢和白芍对视，只好盯着院子里的刚抽芽的白芍。

　　“何年金屑。飞上玲珑雪。一树风情谁解说。只有盈盈夜月。牡丹红叶相夸。铅华各自名家。为向看花人道，此花不在铅华。”白芍朗诵着刘敏中的《清平乐白芍药》独自沿着游廊往殿春书斋走去。

　　初春，虽然还没有完全脱掉棉袄，夜来得晚一些，风也没有冬日那般凌冽，夹杂着日光吹在人身上，有点冷，不过春意毕竟还是暖的。

　　黑翼似乎能感觉到白芍朗诵这首词的意思，眼前这个少年，充满了生机，智慧，轻狂，还有什么呢？黑翼却找不到词描述。

　　“花还是美好的，人也是美好的，只是我们自己表达不出这种美好，让花替我们说了罢了。我没有那么愤世嫉俗，毕竟，我还是对能感知这一切幸福着。”白芍站在游廊的石梯前，回过头微笑的开着黑翼。

　　黑翼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的一席话竟有些伤感，他的脸那么清晰，他的笑容也那么甜。黑翼突然间害怕白芍消失，想伸出手抓他，黑翼忍住了，也许只不过是今天太敏感了。

　　“你不打算和我说说白芍吗？”黑翼想白芍喊道。

　　“不打算了，你就想象牡丹吧，白色的牡丹，一样好看。”

　　黑翼默默跟上白芍的步伐，几步的距离就到了殿春书斋。

　　“这书斋自我上次病倒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平日里父亲不要别人陪我，怕我玩性重，顾不了学习。冬日里就母亲来这里看我，只有添加炭火才有小厮进来。所以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地方，不上锁。一开始很不习惯，不过现在耐得住寂寞。”

　　白芍说着推开两扇朱漆大门，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书斋啊书斋，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倒不觉得，还是和朋友在外面潇洒来得快活。”

　　书斋和那日黑翼误打误撞进来时一模一样，白芍拿起书架上的那把折扇，打开，上面行书写着“不过如此”四个大字，黑翼想这一定是白芍自己写的。白芍拿着扇子扇了扇，风吹的他冷，立马把扇子合起来又放在书架上了。

　　“黑翼兄不用客气，你随便看看。”

　　黑翼上回不敢细巧，这回有白芍的带领大胆不少，在书斋里看看字画瞧瞧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屏风后面的私人领地黑翼自觉避开。

　　“白芍，你说我现在需要看什么书呢？”

　　“现在啊，你还看不了什么书。我们小时候先生先只教我们句读，把《弟子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唐诗宋词》这些背个千八百的，其中音律，平仄在背诵中自然而然的逐渐体会。虽然背无法了解其意，不过，先生有句话还是在理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现在上私塾，先生讲到哪里我们就能跟到哪里，也不需要一字一句的给我们讲解。你年长于我，自是不需要从《百家姓》这些开始的，但是读写不可避免的，这里有本《字体蒙求》你先读熟了，然后背会，上面每个字的一笔一划都会写，那就可以开始下一本。这下一本我给你推荐的是《古文观上》，上面都是讲小故事，比较有趣，学起来也没那么枯燥，如果你自己要求高，那就再多看看其余的求韵律的一类书，多积累点生字，只是现在在衙门当差，怕你没那么多时间。”

　　白芍一下子说了这么多，黑翼是远远没想到的。想着要从头开始，心里烦躁。不过这是不可推卸的，自是感激白芍给我帮助：“真是谢谢你了，我会尽快学习。挑灯夜读，在所不惜。”

　　白芍被黑翼的话逗乐，“哈哈哈，看来黑翼兄你这是开始踏上求取功名的路了，其漫漫修远兮。”

　　“只是受到你的感染罢了，感慨幼时还是太放浪了。”

　　“那我请父亲允许你和我一同来书斋学习，一来相互做个伴，二来若你学问上有什么疑问我还可以帮你解答。”

　　黑翼真是求之不得，能和白芍在一起心中暗喜，又害怕自己愚笨搅扰了他。

　　两人再书斋呆了一会，找齐书各自散去了。

　　晚饭过后，白芍果然找白云说与黑翼共同学习这件事。白芍心里忐忑，怕父亲一口回绝，没想白云十分爽快的答应了。黑翼和白芍两人都有些喜出望外。

　　白云一直不放心白芍，怕他学业上熬不住，早就想找个人看着他。黑翼这人虽然沉闷了些，但是做事井井有条，也相当负责。白云在白府看见黑翼独自学习，有时甚至挑灯夜读，对这个少年也是相当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