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枯荣华》反方向蓓

7、第七章

　　“大人，毒公子身中饲心，现坠入人界，生死不明。”一人半跪余地，恭敬道，“现是否需属下敢往人界继续追查？”
　　“不必”，白茫的悬崖上，青衣纶巾的男子沾起崖前的已凝固的蓝色液体道，“王此番命令我等不得擅入人界，百里荣华既已中饲心，想必已无生还可能。”
　　展研的指已迅雷之势腐蚀见骨，眨眼之间，整只手只剩下累累白骨，眼看有扩大之势，伸手，自有人将一支火红色箭矢递上，不出片刻，白肉敷上白骨，伤处恢复如初。
　　“真不愧是妖界第一‘毒公子’啊。”狡黠的书生男子在心里感叹道，“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只有这样的人，生逢乱世之间，才有可能为取得立足之地，他赏识如此之人。
　　只可惜，乱世造就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抹杀这样的人。
　　饲心，这红色的箭矢，是追缉此人前，狐帝秘密送来的武器，毒公子的克星。
　　百里荣华，这次，就看老天放不放你一条生路了。
　　“撤兵！”
　　“是。”
　　红色的箭没入胸口，荣华微微睁大眼，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这一刻，他听到淌着血泪的声音：“啊，原来我的心，还是，碎了！”
　　真痛！
　　分不清这痛究竟是因为心脏被贯穿、还是由着勉强粘连在一起心彻底被撕碎所致，漫天的霞光中，有水滴了下来。
　　痛，荣华真的好痛，再也不能忍耐，他禁不住张开口，开始呐喊：“父亲！”
　　“父亲！”
　　父亲，他的一切，他的天地。
　　为了您，荣华彻底斩断了与人世的联系；为了您，荣华亲手将血肉之亲堕入地狱；为了您，荣华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一切，只因，陌上花开，吾悦于君。
　　昔日的种种犹在眼前，荣华努力地，伸出了手。
　　“吾儿，荣华。”
　　“吾爱，荣华。”
　　他的手最终扑了个空。
　　父亲，原来这一切都只是荣华的一厢情愿，所以，这便是您对荣华最后的惩罚。
　　生不相见，死不复面。
　　周遭变得模糊，合着细碎的红光，有浅蓝的液体自胸口奔涌而出。
　　有什么在空气中彻底粉碎开来，身下，万丈深渊近在咫尺。
　　最后一刻，荣华的眼前浮现出如诗一般的少年，戴着紫色的眉带缓缓走来，朝辉之下，眼角的泪痣如点缀在白雪中的冷艳红梅。少年向荣华伸出手：“荣华，我们回家。”
　　墨兰！
　　黑暗袭来，荣华任由身体坠入深渊。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是谁，在唤他？
　　“父亲大人，吾挚爱之父哟。”
　　是谁？
　　“赋予吾灵肉之父哟，吾怎肯让您死在这荒芜之处。”黑暗的深渊之间，一丝光线射了进来，“吾已融入您的血肉，现你我已为一体，快睁开眼睛。”
　　你，在说什么？
　　荣华本为人妖之子，即是妖、也是人，而为追求纯粹强大的力量，他以人身修习妖力，虽短时间略有所成，但人妖本不两立，致使他身体中流淌血液成了这世间至毒，伤人伤己，无药可解。
　　原本，这毒本不伤及荣华根本，可若是加上毒木“饲心”，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会他。而现在，这声音却妄想将他从死亡的沼泽中救出。
　　“我已无生之可能，无论你是谁，都不必唤我。”
　　“父亲大人，难道您连我的话都不信吗？”
　　熟悉的脸庞浮现在阳光中，他对着荣华伸出了手。
　　夜色之中，荣华暮然睁开眼睛，浅黄的月光映入眼帘，由着双手紧紧盖住双眼，低低的笑意开始蔓延。
　　“亲爱的爱丽丝，我怎肯不相信你的语言。”
　　熙熙攘攘的人群间，一气急败坏的妇人紧紧追赶的前面的脏兮兮的乞儿。
　　“臭小子，给我站住！”
　　“偷了老娘的包子，还想跑！”
　　有人试图想帮忙抓住这上窜下跳的黑瘦小子，可奈何这小子如张多长了双眼睛般，像烂泥中的泥鳅，轻易便将拦在面前的人弄推得东倒西歪，踩着其间的缝隙，迅速消失在人海之间。
　　待逃到一僻静之处，确认没有任何追兵时，这脏兮兮的乞儿小小翼翼掏出捂在胸口的油纸包，咽了咽口水，拆开，四五个早已变形的包子呈现其间。
　　乌黑的手快速的抓起最扁小的包子，还没拿到嘴边，口水便急速分泌出来。再也忍不住，牙咬上了白软的细面。暮然，想是想到了什么般，乞儿的牙顿住了。
　　咽了咽口水，最终，乞儿将犹带着半个齿印的包子放回了原处，看着在这几个白嫩包子间带着两脏兮兮手印的包子，耐不住啧嘴两下，就着外面的油纸将包子包好，揣进怀中。这才一瘸一拐的抚着黑灰色的砖壁向前走去。
　　直走到城外，看到破败的城隍庙，乞儿紧绷的脸终于松懈了下来。再三确认身上无不妥之处后，乞儿推开了门。
　　夕阳的余光终于落了下来，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淡淡的梨花香钻入鼻翼。就着昏暗的光线，他一眼便看到躺在躺在床上瘦弱男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对比枯瘦如柴的四肢，尤显突兀。
　　而即使在睡梦中，男子的神情也没得到放松，骨瘦如柴的双手紧紧攥住身下破旧的被絮。微弱的叹息在空气中响起，不久，便归于平静。
　　小心翼翼，乞儿凑近床前，用着最轻柔的手脚，捏着同样破败的被絮，想要不打扰到那位已平静下来的男子前提下，替对方盖好手脚。但床上的男子还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乞儿的停下手，看向对方。
　　男子的黑珍珠般眼像了阳光下静谧的湖泊，幽远、恬静；有似是夏日闪烁着无数碎光的星空，神秘、致郁，加上额间耀眼的刺青，他的身上透着病气也掩盖不了的绝世芳华。
　　此刻的他，像极了话本中琉璃，而似是怕不小心弄碎此厢脆弱华贵的琉璃，乞儿将对方的手脚严实的盖好之后，用生平最轻柔的音调道：
　　“荣华大人，我回来了。”
　　荣华意识一直挣扎在似醒非醒的噩梦之间，早些在这少年徘徊在城隍附近时，他便清醒了过来，但耐何眼皮如同是糊上了粘浆一般，终不得睁开。只当这个少年近身，试图触碰他之时，方才真正从噩梦中挣脱。
　　呼出口中的二期，眼角的余光中，同样干瘦的少年局促的收回了手，一双眸忐忑不安的偷看着他。荣华无奈伸出手，艰难地摸了摸少年乱糟糟的发，道：“回来就好。”
　　少年的眼瞬间亮了起来，再次享受般的弯起唇角。
　　“大人，这是我今天讨来的包子，等下吃些吧。”
　　点了点头，荣华再次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只听得屋内的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噼啪啪”之声，转头，就火火光，荣华看清了少年的脸。
　　“大人，您醒了。”
　　停下拨弄的活计，少年走进荣华，会意地扶起的躺着的荣华，前前后后侍弄着枕头、被褥，务必让对方不觉不适。
　　荣华就着少年的单薄的身体坐起之后，紧接着便对方一蹦一跳的去拿搁置在城隍像背后的碗具，微微皱眉道：“你的腿怎么了？”
　　“啊，回来的路上的不小心绊倒了，现在已经不疼了。”
　　荣华的眉皱得更紧了，待少年将碗摆好之后，唤过对方，牵起他的手，不容反抗的让起坐在床前，捞起对方少了一半的裤摆，这才发现他白净腿上的尚淌着鲜血的齿痕。而这痕迹，他熟悉得紧。
　　自在来到人界的第一天，他便遇到了与狗抢食的少年，没有亲人、没有名字，像只幽灵般，只为活着徘徊在世间。
　　抬起手，黄色的光晕闪烁其间，而随之被一只手伸了出来，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大人，不必浪费灵力，这只是小伤罢了。”从出生开始，这伤便伴着他，现在，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身体，早已是虚弱不堪，现在根本没有必要浪费灵力在他身上。
　　“鸣笙，不要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