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大侠》梅有肚子

11、颁奖

　　上回书说，杀手无面在李苹果房中二人来了一场忘年未点烛促膝长谈，李苹果无意间知晓了十余年前的江湖旧怨。这才引出了颁奖现场张美丽怒而暴走，东窗事发欧阳神奇甩锅不成妄图杀人灭口。
　　『死了？』
　　『死了！死透了。』
　　『他死不死也不太重要，接下来的好戏刚要开场。把消息通过官方发榜，坊间小道以及市井童谣等多种渠道全方位的散播出去。就说杀手无面被青年才俊一地鸡毛大侠狙杀，我看那群损小子还敢不敢借他人名号行凶。』晨起，朝阳是红色，欧阳神奇感到异常的神清气爽，那个老不死的小个子终于死了啊。事情干完就该死了，要不是没人打的过他，也不需要拖这么久。现在，欧阳神奇的最后一丝威胁也被肃清，真该摆三天流水筵席大肆庆祝一番才对。
　　奈何此事甫一上报小皇帝，旋即又成了一个死局。杀敌有功，皇上要大张旗鼓的开宴会表彰一地鸡毛大侠，广邀天下豪杰观礼，典礼交由八扇门全权负责。此一事上欧阳大人实属尴尬，除了当权者外，就连朝廷也很尴尬。以无面的技术能力来说，不应该被李苹果这种江湖无名小辈反杀。但既然死了就该尘归尘土归土，让往事随风散去。谁也不想承认这是八扇门自上而下造的一个局，而如今事实已成，所有人都只好把这出荒唐戏接着唱下去。
　　欧阳神奇内心很绝望的，十年一日好好学习，认真补课，一朝考取功名成了欧阳大人。结果又怎么样了呢？在侠客学院的时候根正苗红却干不过无面，位极人臣依然玩不过他江湖草莽。就连他无面死了，还要给他捎带上这么一个大麻烦。
　　十年寒窗无人问，金榜题名一时爽，东窗事发火葬场。
　　正式的颁奖典礼之前，李苹果已作为主角被邀请出席多场别出心裁的高规格庆功宴。初入江湖之时，李苹果无论双眼之中还是胸怀之间都只装得下韩青青的小白鸽。遁入红尘之后，一起举杯喝过酒的高官越来越多，他们都夸他青年才俊，年少大有可为。他需要懂得分辨真假，胸中暗自拿捏分寸。若是张尚书如此京中大儒需不动声色颔首言谢，对待吴太守则开怀大笑互相称兄道弟，文将军乃朝中虎将英雄相惜之间快意恩仇，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那中心青楼的莺莺燕燕姿色丝毫不逊韩青青，何仙姑偶尔也会在沐浴时短缺热水，捏着嗓子恳请一地鸡毛大侠屈尊降贵的送一桶热水。张厉害从门口大石头慷慨激昂的演讲客，变成了轮椅上阴鹜的张家掌事人。唯独韩青青一人，依然表情冷漠话不多。
　　这里声色犬马但也丑态百出，是人间啊：人人阿谀奉承，句句谨慎小心，事事战战兢兢。

　　又是一年九月初八，秋高气爽，本是一年相聚时，奈何伊人不复见。在曾经的侠客学院如今的青冢纪念馆内人头攒动，他们大多围绕在一个魁梧俊朗的青年周围，面带微笑的不吝溢美之词，眼中填满了虚情假意的欣赏。
　　再多的华丽辞藻，填不满李苹果日益增长的欲望。很多次李苹果都想说出真相，但话到了嘴边从齿缝间绕个弯又悉数滚回肚中。这里面纵使多重因素交织影响，归根结底还是李苹果自己不想说。如今他已达成了当年入学时在心中悄悄许下的愿望，坐享拥趸千千万，江湖头条日日上。现在，李苹果不仅可以站在门口的大石头上，他还可以躺在当初张犀利被爆头的演讲台上、马墩子上、任何一切他能想到的地方。只要他愿意，总会有人夸他『不拘一格出人才』。他可以居高临下的看着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张厉害，看他面色铁青的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也可以看向韩青青的时候不再躲闪，更可以与朝廷高官欧阳大人侃侃而谈。
　　总而言之，他膨胀了。
　　原本以为无面一死，江湖大难也就正式完结了。李苹果高举英雄大旗不倒，欧阳神奇升官加爵之余还能赚的盆满钵满。所有人都能高枕无忧，以后只用吃香喝辣，但这世界哪有那么多白捡的大便宜不是，张美丽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颁奖现场轻而易举打烂一切。
　　只见她左手叉腰，嘴里骂着朝廷人，右手直指人群中央当今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一地鸡毛大侠：两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大男人都傻眼了。张美丽右脚点地张牙舞爪的飞向他二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扣住欧阳神奇的脖子，不容分说的咆哮：『二十年前当了缩头乌龟，栽赃嫁祸无面不算完。如今利用无面铲除异己杀人灭口还不算完，怎么着，过几年出了事又想把锅全甩给李苹果？你想死我管不着，但别带着我儿子给你陪葬。老娘早就说过，你欧阳神奇这根搅屎棍当了官，算是捅对朝廷这个大粪桶子了。』
　　欧阳大人倒是当真神了个奇，平日里威风凛凛见了谁都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面对张美丽立马泄了气。想也不想地开始求饶，『美丽别别别，你先听我说，我当真不晓得这小子是你儿子啊。若是知道，哪怕你借我百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呐。』
　　霹雳一声震天响，有人扯下了八扇门与无面勾结一事的遮羞布，还把它撕得稀烂粉碎。众人缄默，一两人窃窃私语，三四人披露内幕，七八人加码爆料，最终人群哗然。张尚书说欧阳大人荒淫无度，扰乱纲纪，只为谋求更大的权力更高的位置；吴太守不以为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欧阳大人想必是贪图侠客学院的巨大财富，妄图中饱私囊；文将军大手一挥说非也非也，江湖儿女性情中人，不是因仇就是为情了，说不定李苹果就是欧阳大人的私生子，才会不遗余力捧红他。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朝廷还没彻查，欧阳神奇就已经被在场的人给生吞活剐了一遍。
　　李苹果头晕目眩，人生真的是好刺激，他双亲是雌雄双煞！早就该想到的，『美丽蘑菇』这么矬的组合名字怎么可能是别人！震惊又兴奋，李苹果迅速的接受了事实。他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双手抱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啊，他竟然也是世家之后，他竟然注定如此不凡。
　　李苹果，竟然更加膨胀了。
　　万事之余，李苹果总戒不掉首先寻觅韩青青的习惯。找到了，在那里，人群中，角落里，嘴角带笑，事不关己，唱着小曲，真好。转而看向张厉害，他的小厮正推着他一点点走向人群中央，嘴角挂着一抹难看的笑，扭曲又狰狞的脸上写着得意。那讨厌的语调又出现了，开始在所有人脑海里回旋，挥之不去：『小侄张厉害恰巧截获了杀手无面与欧阳大人的互通信件一封，内里详细的记录了二人因嫉妒江湖前辈张犀利巨侠及潇湘公子的人品、超凡绝伦的武功以及无人能及的才华，而联手戕害他二人的事情。此事朝廷自有定夺，姑母且先放开欧阳大人。』言毕，张厉害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抖搂，展开，递给身边最近的人，脸上始终挂着胜利的笑容，『女人啊，别管什么年纪吃过多少盐巴，始终是一样的头发长见识短。小侄的姑母张美丽退隐江湖已久，早已习惯农耕生活，言行是粗鲁了些，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证据？根本不存在的，面色铁青的张美丽，似笑非笑的文武百官，笑看风云的张厉害，谁又不知道那信件的真假。在比谁声音更大的时代，张厉害还是赢了，割韭菜一般的收了一众人心。
　　『本官尚有一事不明，无论如何杀死了这位逞凶杀手都算是为民除害，这位夫人又为何要说欧阳大人想害死李苹果呢，难不成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太守抛出的问题犹如一记炮仗，霎时点燃了围观群众们的热情。七嘴八舌的讨论，戏谑好奇的打量，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膨胀的李苹果被半个时辰前的兄弟扎了一针，□□西撞的落了地。他咬咬牙打算在自己还算是大侠时最后再看了一眼韩青青，不想撞上了她意外的关切目光——一眼万年说的就是她啊！李苹果还记得无面说过，人都要长大，应该就是现在了吧。
　　『无面确实非我所杀，他只是自刎于我面前。我并非存心隐瞒各位，但做错了事要认，挨打要立正。若是早些坦诚也不至于今时今日落得如此可笑的下场，各位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论嘴炮，李苹果向来打不过张厉害；但若论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简单了不止一星半点。
　　此时此刻，欧阳神奇和李苹果依旧被环绕在人群中央，不卑不亢，静静等候众人处置。欧阳神奇坦然的好像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但被骗终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就好像被人贴上了蠢货的名字。义愤填膺如同烫金大字般雕刻在每个人脸上，张尚书叫嚣，要押送二人见官，转念一想，来这里的都是官，谁又管得住谁；文将军推搡，以为李苹果这种打一顿就好，欧阳神奇就心黑烂□□，必须就地打死。商量半天，还是不知如何是好，纷纷询问张厉害的意见。
　　『贪慕虚荣、助纣为虐，我以为此二人虽心术不正但念在一位年事已长另一位尚且年少，小惩大诫即可。不如就地阉割去势，以绝后患。』矮人半头还想继续兴风作浪，内里歹毒硬要装作菩萨心肠，『姑母，看来这位表弟你教育的不算太好啊。所幸他只是个外姓族人，不入我张家族谱，尚未牵扯到我张氏一族，我就对你教子无方一事既往不咎了。』
　　在场之人无不拍手叫好，就是没人肯动手，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只见张美丽突然一个大跨步来到两人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扇飞了二人。李苹果当真以为他娘要大义灭亲，胸闷气短吓出了一身冷汗。起身一瞧却发现，大门正在他面前敞开，欧阳神奇和韩青青都在。她只轻轻对欧阳神奇说了句：『大人后会有期。』，便拉着李苹果消失在了人海。

　　李苹果还是李苹果，他是个骗子、是个哗众取宠的宵小，也是贪图富贵的跳梁小丑，唯独不再是一地鸡毛大侠。张厉害也还是那个张厉害，成了英雄、是江湖名流、是朝廷重臣，唯独不是烂泥。美丽蘑菇既是江洋大盗，也是慈祥父母。韩青青嘛，就还是那个很穷想赚钱的韩青青啊。
　　这局面，赢输再明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