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宵》林沂

4、4

　　大华宝殿里莲灯点了玖拾玖盏，纸糊的木窗缝隙透出温暖光芒。灵瞳坐在镶满黄流苏的蒲团上，面如冠宇、神态宁静，着一件石灰色旧衣，一边轮佛珠一行颂《法华经》。他背后是泥金脸面的如来大佛，少有的卧佛。纯金烛光照耀在灵瞳身上，恍惚间他便是佛在尘世苦海受难的肉身！身后观音、菩萨、罗汉悲悯的望着蝼蚁众生，罪大如象，小如蚁，千百万的生命就有千百万种罪恶。
　　灵瞳居沙弥之首，独一人拜众佛，四十余子弟皆是同门。沙弥尾叫悟寂，白天绊倒妖花的那个小和尚。
　　灵瞳坐沙弥首众人皆不服，原因有三个：一、灵瞳没有烧戒疤，暂时削去头发就不能算和尚。二、他吃、住、行不同师兄弟在一起，授课是空灵师祖单独指点。三、他不用背经文、不抄经书，不扫寺庙，整日就写写字、念念经。
　　悟寂当沙弥尾众人却是承认。他记忆力超群，难背的书读两遍就可以倒背如流。想法多、鬼点子多！分配打扫任务，悟寂不动手全指挥别人干活，奉承、巴结他就能捞好处，对着干准有苦果子吃。
　　沙弥首、沙弥尾将来都是能当方丈的人，那为何这样安排？悟寂曾满怀自信看着空灵师祖，连师祖见他一字不差背完大乘庄严宝王经卷后也叹他聪慧过人。
　　“像你这样的人入我佛门便是有佛缘！”
　　悟寂问“师祖，有第二个人能在你面前背完大乘经吗？难道灵瞳他能吗？”
　　“佛法的慧脱离尘世以外，你不见慧，像鱼儿不见空气。你觉得我编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来诓骗你？”
　　“师祖眼中我是鱼，那灵瞳是什么！”悟寂的眼睛深深看着空灵
　　“他是龙。”
　　“师祖眼中，我岂不是一辈子不如他？”
　　“鱼跃龙门也可成龙。”
　　悟寂是聪明的。他朝宝宵深处看去，灵瞳座下50多个匍匐在蒲团上的同袍。一片金光耀眼的烛光中，悟寂深信灵瞳超凡出尘！是龙在人间横渡苦海的化身。
　　他精通音律书画，来访的富贵名门无不啧啧称赞！他闭上双眼时正是无欲无求、六根清净的模样；而睁开双目，双眸沉静，香客说这孩子有灵气！自己何德何能于他媲美？
　　他不过是俗人堆里最聪明的一个，然总归是俗无可辩驳。对于沙弥头、沙弥尾之争他也还算服气。
　　宝华殿门槛，朱红柱子架着木板撑起沉重的门。湿冷的晚风吹着看门和尚一个哆嗦，他裹紧袈裟打了哈欠。山沟里林蛙密集声传来，随着野狐狸的呦鸣~风还带来了一段女人的歌。
　　和尚机灵的竖起耳朵听，二胡伴乐隐藏着高低起伏的吟诵。他仔细想听明白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人西风南浦。”
　　枯燥又千篇一律的经文中，乐曲有甘露一般的滋润。看门和尚嘬嘬牙缝跟着唱。他朝黑暗望去，幻想一个浑身香粉味的娇俏娘子，顿时浑身有些燥热。
　　谁知那二胡戛然而止！守门和尚悻悻的摇头，见晚课颂完就敲起了铁钟。
　　噔！噔！噔！
　　小和尚们一个二个又开始活跃，迫不及待的冲出宝华殿 “走喽~走喽~等会儿热水就没喽”
　　这时一个穿黑马褂的男人等了许久一般，带着封信朝灵瞳走去，男人抖搂抖搂衣服恭敬的呈上“少爷，许家庄的孩子托我給你带来的！”
　　灵瞳打开信笺快速读了几行脸色就变了。
　　悟寂裹挟在人潮里，见这一幕说自己忘拿东西便往回走。看门和尚见他来便摸摸悟寂的头“你在这干什么！”
　　“嗨，你甭管！师兄吃瓜子不吃？”
　　“你给我回去！”
　　悟寂咧嘴一笑拿出两三个铜板“我知道您最喜欢喝茶，拿着，算我给师哥买的瓜子！”
　　看门和尚掂量掂量铜板便不言语，他只说
　　“等会儿空灵师祖要过来的，你自己小心别给逮了！”
　　“好咧~”
　　宝华殿剩下灵瞳一人，送信的走了，悟寂在门槛边身后就是黑暗。他鼓起勇气走过去，
　　灵瞳跪在佛前，一脸从所未有的虔诚。怎么！灵瞳也不是六根清净的人，他也会苦恼，也有心愿。
　　“嗳”悟寂突然觉得害怕 “。。。怎么了？家里有事？”
　　“阿妈病了！阿青问我该怎么办呢。”灵瞳说
　　“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要离开这，回到阿妈身边去。”
　　离开，这孩子漫不经心的说要离开？何谓之佛缘，何谓之慧根？他根本不想当方丈，也对佛学不感兴趣。在他心里阿妈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灵瞳有孩子的喜怒哀乐愁，他不是超然物外的神灵。啊，是这样啊！悟寂在心里放声大笑。
　　“以前阿妈生病，我就在床榻边。阿妈握着我的手说，只要看见我她身上就不觉得痛了”灵瞳天真的看着他
　　“庙里的病人也说我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以前一个盲人婆婆抚摸着我的脸，她说触摸到我就像触碰到了光。”
　　“那是自然。”悟寂笑了“你可以治好人的伤痛，所以大家才喜欢你，拥护你。想必你阿妈正思念着你，盼你回去给她看病！”
　　“我要和空灵师傅说，我明天就走！”
　　“那可不行，师祖正准备5月初的开光仪式。你是沙弥首要诵经，现在走了谁替你？”悟寂眼珠子一转说
　　“庙里前边是文昌桥，再前面就是许家庄了！你晚上偷偷跑出去天亮之前回来不就可以”
　　灵瞳不言，只是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