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相见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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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浔阳县罗村村头学堂里传来朗朗书声。简陋的屋舍里，十多个孩子睁着眼睛跟着先生读论语，手上的书多是抄录来的，字迹娟秀，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再看执书走在学生中间，领读讲解之人，正是一位女先生。
女先生自言姓江名洵。
元则元年，老族长抖着胡子将收起的秋粮交到了从县城来的账房手上眼睁睁看着小车从村子里推走，不知心里是气愤还是解脱，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随行的汉子把他架到村后土地堂里暂歇，便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一身湿漉漉的女娃子，昏睡在那里。盘问了很多，女娃子还是没能取信于老族长，但是一听说她识得字老族长马上来了精神，开口要她留下，不顾老老少少还要赶着做活攒全家过冬的粮食，腾出劳力盖了这间学堂，请她做先生。
罗村吃够了不识字没上学的苦，老族长最大的愿望就是村子里的孩子都能上学识字，不至于被人轻易骗得倾家荡产连累子孙。
五年来，村中的14岁以上20岁以下的孩子大多已经识得上千字，会打算盘了。而14岁以下的孩子，老族长已经有了更多的打算。
江洵讲完课，开始挨个查问昨天的课业，书舍的门忽然被撞开，随着乍暖还寒时节的冷风灌进屋内，一名小童跌进屋内。“先生，河里捞起来一个人，七叔公请您去一趟！”小童爬起来气喘吁吁地对她喊道。
“什么？”江洵乍听此事，似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将书搁下，吩咐学生们继续读书，跟着小童走了。
走到河边，眼前所见差不多验证了她心中所想，一群人围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人。“七叔公。”她向拄着拐杖的老者行了一礼。虽然这位老族长目不识丁，但数十年生活凶险带给他的阅历同样不可小视，比如他一眼便看出这个捞上来的年轻人身上的危险。正如当年收留江洵，若非她是女子还懂得学问，刚刚被猛兽咬过一口的罗村人根本不会留下她；便是留下了她，也是因为她五年如一日勤恳教学，才赢得了大家的信任。
老族长点头算作回礼：“先生。”对于全村唯一的学问人，每一个人都已很尊敬。
“这是……”她向老族长询问，又顺着族长的目光却转向了将将能够起身的年轻人，问道，“郎君何来？”趁这时，她细细看了这人，乍一入眼便心中一震，立即掩下了。他身上还是湿的，有人给他擦过，比起刚刚捞上来时要好上很多，不过衣服上已有多处勾破刺破，甚至还可见不少伤痕，这样下去怕是危险。
年轻人抬头迎视她，心觉这女子与村子的关系有些微妙，她许是村里唯一有些学问的人，但这不合理，一个村子，如果勉励支持一个孩子求学，也不会选择一个女子，也不会允许她窝在村里教书。可能，她也不是村里的人。而且，她身上有几分书香味道，说话斯文，不像是困在村子里面出不去的人。
“多谢各位乡邻救命之恩，小子感激不尽。”他强行起身，旁边的村人扶了他一把，勉强站稳了，又解释道，“小子途径浔水，出了点意外跌入河中，被急流冲到这里，多亏各位相救。”
他没有说姓甚名谁，也不提落水的细节，说的话整个儿都很笼统，即便不识字的村民也能分辨出其中的敷衍，这可能是他不喜欢说谎的缘故，否则那么长的时间够他编一个不错的谎言。江洵听后若有所思。至少游玩浔水，不会游出剑伤来，他只说“途径”，那就必然是有目的地的。
老族长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敷衍，他吃不准这个年轻人到底会带来多大的风险，也不知如何用同样文绉绉的话来回答他，是以看向了江洵。
江洵会意，对年轻人道：“幸好郎君无恙，也算幸运，只是村中人家具有妇人女儿，不便收留郎君。郎君身子尚好，要不去村后土地堂歇一夜，稍后再与郎君送些吃用。”
这话是试探，也有提醒之意，毕竟他身上的刀伤是瞒不了人的，由不得人不防。年轻人点点头，这点自知之明他有，只是这村野之间也真有聪明人物，到让他一时惊讶。
“那我就回去上课了。”江洵向老族长告辞，众人也都散去。
村后土地堂说白了也就是一间屋子，有些旧，但还算修缮的完好，只是四野夜风下还是显得孤寂凄凉。
远处村庄中的灯火星星点点，渐次熄灭。沈少安心知这一村人并不是傻瓜，他们听从了女先生的意思，不将自己带回村中休息，而将他留在这清冷的旧土地庙中，是不想招祸，也怕得罪自己。那位女先生看来是个冷心又玲珑之人，她必然一眼看出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左右思量，这才想出了个折中之法。可惜呀！沈少安面上露出微嘲一笑，左右不沾，反而左右不讨好，她的格局还是小了些。
不过沈少安眼下也没有为那位先生感慨的功夫，必须将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外衣快要烤干了，伤口稍有溃脓，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说起来不算严重了，不过是皮肉伤，就算肉烂了还可以削掉重长，只是胸中一直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伤到肺腑。那些人应该还在沿河搜索，浔水在春季常有暗汛，水流很快，看情况自己至少已经出了江浙到了江西，看他们身手都是北地人，若是不知情况，说不定真能逃过去。不过这里距离京城起码还有半个月路程，弄不清这些人的目的，日后还是会危机不断。现在不宜行险，明早还是及时出村才是。
正准备摘下外衣，披上睡觉，外头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立时惊起他的警醒，轻轻贴到门后，手中握紧一根削尖的竹杖——跌下河时他丢失了佩剑。若是有人追到这里，以他此时的情况，不见得杀得过。而他现在连死个明白都不行，怎么会有人契而不舍的追杀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放下心——只有一人，武功不怎么样。待那人进来，他松了一口气：“先生。”适才担心着性命之忧并不觉得，此时放松下来才觉身体透支十分严重，一场拼杀，落水许久，半夜又没睡，还能有多少体力。
“郎君。”江洵就着篝火，再次观察了他的面容，在心里画下记号，也暂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他。
“先生来有什么事？”沈少安问道，目光扫到她手中竹篮。
“一些东西，想着郎君或许需要，就送来了。”江洵将篮子提到面前的，是一些吃用，还有一个用棉布裹着的药罐和碗。
她把药罐和碗拿出来，放到沈少安跟前：“从没有生过什么病，熬的不好，郎君别介意。”
这是示好来了，沈少安思忖，转念又一想，眼下自己尚在危境之中，有什么好让一个村子示好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追杀，这位女先生能算出他们的身份甚至还承受得起吃罪他们的风险吗？他们不敢收留又不敢驱逐，显然是没有得罪人的底气。
浓浓药汤倒入碗中，药香四溢，满是苦味。沈少安细嗅药香，没觉出什么异常，但药里做什么手脚，又岂是嗅嗅味道就能分辨出来的？
“先生懂得药理？”他问。
江洵回道：“懂得一点。”
“在下伤势如何？”
“郎君伤势不重，只是在水中泡的久了，有些耽误了。”江洵回答。
“所用何药？”
“解毒。”
“解毒？”
“郎君不知自己中毒不成？”江洵也惊讶了，“天一卫的看家毒方‘伏血’，服之不死，甚至有抑制外伤的效果，却伤在肺腑，损人内元。”
“有这样的毒？”沈少安顿时一惊，这说法十分离奇，却与他的情况都合上了，北地、抑制外伤、损伤内里，有时人就是这样，若是想到了一种可能，就会将许许多多似有似无的证据都加诸其上，不过这说法由一个不相识的人提出，他自然有怀疑，这样的奇毒，随便一个村子里都能有解药？
“当然没有。”江洵自然读的出他的怀疑，笑道，“我此来，就是突然觉得放任郎君带着一身的伤口走出村子，回头就给这里带来灭顶之灾左思右想不放心过来杀人灭口的。”
“这……”对方转眼之间就猜出自己所想，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江洵一笑，接着说道：“本村向来少与外人交往，亦不愿去招惹。郎君来的意外，村中草木皆兵，吃罪了郎君，江洵在这里赔不是。不过本村虽未救助郎君，也不会伤害，请郎君闻达之时千万放过这个村子。”
她把话摊了开来，沈少安自然也直言了。“先生高看沈某了，沈某只是普通人，因何遭遇追杀自己也不清楚，哪来什么闻达之时？”说实在的，这个村子确实草木皆兵的不正常，明明村人都是淳朴之人，却连一个落水之人都不敢收留。
“天一卫乃朝廷在北地的鹰犬耳目，他们会追杀一个普通人？”江洵反问，“郎君不必遮掩，不瞒郎君，此处的河流已经不是浔阳河了。”
“什么？那、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浔阳河分支的分支，现在是春季暗汛，郎君从浔阳河离这里最近的分支点漂流而来，也要两日，北方人不熟悉这一点，现在怕是早就搜寻到下游去了。‘伏血’确实是奇毒，它的解药里大多都是珍宝，一时凑不齐，这药也只能暂时压抑毒性。”
这几句话让沈少安一时有了惊惧，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就太诡异，自己怎么会搅到皇家阴私里去，如果是假的，你这个女人故弄玄虚的目的又何在。他发现，对于现在的情形他只能想明白一半：这女先生不希望他招来兵灾，所以将他推开，又来透露许多细节，希望他趁着这个空隙尽早离开，不要留下他来过的痕迹；又觉得他既然被人花大力气追杀也许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所以深夜又来送药安抚。这其中厚意，倒叫人羡慕。但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根本不知道！
还有一件事，她究竟是谁？一村人都对这个教书先生极为尊敬的样子，说明他们都没有知识，但没有知识的环境里冒出来一位见识如此广博的女人，也实在不合常理。至少她所说的这些，沈少安就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相见不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