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事琴录》寄语炉

6、广陵散

　　晴明雨左手捂住脸上的伤口，右眼看着右手满手的鲜血，抬头望着逃入峡谷的一众太学生，一股莫名的寂寞感涌上心头，但没持续多久，因为他回头看到了手提钢刀向他走来的士兵，这种寂寞感立刻变成了恐惧，他所能做的只有用满是鲜血的右手紧紧抱住琴囊，却牵拉到胸前的伤口，使他出现剧烈的咳嗽。
　　士兵似乎很享受看着晴明雨的恐惧，所以举刀的动作分外缓慢，一丝狰狞显露在士兵脸上，而站在后面的官兵也传出了讥笑的声音，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晴明雨慢慢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相应的死亡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彭”的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紧接着，晴明雨就感觉到有人拉起了自己的左手，飞也似的跑向了山谷，继而身体一轻，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在山腰的平台上，而面前站着道道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以及道道儿身后渐渐合拢然后消失的巨大绿色翅膀，还有静静的坐在一旁的琴儿，但看不到琴儿脸上的表情，以至于以后很长时间里晴明雨都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是关切的表情。
　　山口众官兵本认为慢慢杀死一个徒手待戮的罪犯是一种享受，但他们没有享受到这种快感，却看到提刀本欲带给别人死亡的人在“彭”的一声响后横向飞了出去，撞在石壁上脑浆迸裂，而本来该死的人却被一个看都没看清的影子拉扯的飞快的奔入了山谷，待得众官兵大骂着准备追击时，却看到山谷中缓缓转出一个紫色劲衣持弓女子来。
　　女子眼神很冷，看到这双眼睛，仿似刚刚露头的初春也缩了回去，众官兵停下脚步，看着女子，一个满身横肉的士兵看看女子，笑道：“那儿来了个兔爷，是来给爷们找乐子的吗？”众人哄笑。
　　女子没有回话，左手平举弓身，示指挑衅似的直指那开口调笑的士兵，右手示指和拇指轻叩缓缓拉动弓弦。
　　一众官兵见了不禁又哄笑了起来，被指的士兵笑道：“呦，还是个雏儿，空拉弓弦，也不怕蹦了一张好弓。”众人听了更是哄笑的起劲。
　　女子却置若罔闻，拇指和食指一松，“嘣”的一声清响传出，但没看到弓身崩坏，那士兵还想再笑，却感到一股热流流下迷住了双眼，伸手去擦拭，才发现满手的鲜血，抬头再看那女子的时候，只见一朵血花在自己额前绽放，随后眼前便一黑，讥笑声被卡在喉间再也发不出来了。
　　看到士兵倒地，满脸鲜血，几秒钟的沉默后，众军官纷纷开始怒骂，一边怒吼着：“妖人安敢。”一边冲向女子，直欲将其碎尸万段，但还未及冲近，众人又纷纷停下了脚步，在一双双惊恐的眼神中，女子背后缓缓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羽翼轻扇，女子便缓缓腾空而起，左手持弓，右手扣弦，“嘣嘣”声连作，每个声响之后便有一朵血花绽放，仿佛一台死亡的收割机器，不断的收割众人的生命。
　　这时一个军官大喊：“盾兵突前，掩护弓兵集射。”盾牌虽然部分阻挡了无形之箭对生命的收割，但弓兵的箭羽同样被那两张巨大的羽翼扇落，没有一支箭能占到女子，女子仍如死神一般悬在空中，也悬在每个士兵的心头。
　　山腰平台上晴明雨静静的看着道道儿，极力压抑着胸口传来的紧压感，血块凝结在脸上显得有些狰狞，晴明雨开口：“先生死了。”
　　道道儿点头：“先生走的还算安详吗？”
　　“先生以一曲广陵散作为自己最后的终曲，还算安详，但广陵散已绝，有些许惋惜。”看到道道儿点头，晴明雨有些激动：“你有能力救先生，为什么不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最后一句为什么仿佛抽空了自己的所有力气，晴明雨瘫软在身后的石头上，低着头不断的喃喃着“为什么。”随后便咳嗽了起来，每声咳嗽都伴随着血沫的喷出。
　　道道儿没有看晴明雨，只是看着天空，无奈和落寞的声音传出：“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星盘吗？我即使有能力改变星盘，但我却不能这样做，因为那样会导致整个星盘的崩坏，后事将无法预测，天下将更乱，而先生之死，早在星盘之上，我无能为力。”
　　晴明雨突然抬头，直视道道儿：“无能为力，无能为力为什么还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咳，我可以去追寻先生，咳，咳。”
　　沉默之后，道道儿看向襟前一片樱红的晴明雨，“星盘只示大事，你没有在星盘之中，而你的无足轻重，却也是救你之原因。”
　　一时间再次沉默，晴明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掩口咳嗽，道道儿的话虽然难听，但仍有一丝关切深藏于其中，转头看看琴儿，依旧是一脸漠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琴囊。
　　晴明雨转头看着山下飞在半空中的紫儿，紫儿不断的拨动弓弦，下方的士兵一个一个的倒下，晴明雨突然发现道道儿、琴儿、紫儿每个人都是那么陌生，一股巨大的寂寞感再次将自己吞噬。
　　下方的紫儿扣住的弓弦突然停住，看着下方被盾兵保护的中心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老者右手示指和中指夹着一块黑色的小石子，开始在空气中写画，石子走过的路径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淡的光影，一个符文便停留在了老者面前，不断扩散后消失，之后便看到众士兵前方的土地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向上生长，形成了一堵巨大的土墙，将士兵保护了起来，紫儿不再犹豫，继续扣动弓弦，射向土墙未能掩护的空隙处，但只见土墙似有灵性一般四处接挡，其上尘土飞扬，无形之箭却无法射到众人身上，老者右手持黑石悬停半空，左手再持一黑石，于空中写画，一道符文扩散消失后，老者左手掌中已有一朵小火苗开始闪动，老者将小火苗抛向紫儿，火苗立刻在空中展开，铺满了整个山谷，就连半山腰的晴明雨也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灼热感。
　　数息之后，火焰逐渐熄灭，只见被白色羽翼包裹的紫儿，慢慢展开羽翼，却无半点烧伤的痕迹，紫儿轻呼了一口气，笑道：“倒是挺吓人的。”随后紫儿抬手扣弦，拧弦，松手，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继续射击，无形之箭在空气中带动气流，划出一道道淡淡的轨迹，在空气中划出数道诡异的弧线，但却没有一道是飞向土墙或者土墙内的众人。
　　老者眉头紧邹，凝聚视力艰难的辨别空中的轨迹，随后大惊，左手飞快的在空中划动，希望能赶上紫儿的速度，但就这样几秒钟的延误，左手的动作全部功亏一篑，只见地面飞起一道光影，飞过老者左手，还在空中划动的左手由腕部飞离了老者的前肢，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掉到地上，继而更多的光影不断的由地面飞出，划过老者的身体，老者最后一眼只看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旋转，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脑袋砸在地面时的撞击声，落地时老者的口中还在喃喃：“土遁，居然是土遁。。。”
　　随着老者的倒下，土墙也迅速崩塌，消散，众人如同看见鬼怪一般，惊恐的看着紫儿，但却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她杀了国学士，她杀了国学士。”所有士兵开始整齐划一的呐喊，“杀了她，为国学士报仇，杀了她，为国学士报仇。”一时之间箭羽如同倒飞的大雨一般飞向了紫儿，紫儿挥动羽翼扑扇箭羽，但却因为过于密集，紫儿也不得不开始左右躲闪。
　　半山腰上，道道儿看着下方的战斗，下了定义：“哀兵。”转头看向晴明雨，“这个国学士到底是什么人？”
　　晴明雨看着下方的战斗，眼神有些麻木：“国学士是司马家族的御用术士，深得陛下宠信，先生监斩便是他，他若死了，这八百甲士估计也要给他陪葬的。”
　　道道儿点点头，转头看向琴儿，道：“紫儿刚刚耗力过度，恐怕坚持不了太久，你还是帮帮她吧。”
　　琴儿看向道道儿，点点头，站起来慢慢将琴取出，走到台边，盘膝坐下，将琴置于身前，双手抚弦，琴音开始于山间回荡，琴音不大，但却每个人都能清楚闻及，下方疯狂攻击紫儿的士兵慢慢的都停了手，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琴音传来的方向，半空中的紫儿闻及琴音，口中轻轻“哼”了一声，“多此一举。”羽翼煽动，人便来到了山腰的平台上，冷冷的看着不断抚琴的琴儿。
　　晴明雨看着紫儿那张熟悉的脸庞，紫儿依旧冷傲，但晴明雨能看到紫儿胸口不断的起伏，似乎极力压抑着肺部的呼吸，回头看向琴儿，琴儿依旧那样平静，一个个音符由其指尖飞出，飞向山间，但晴明雨依旧看到琴儿额间已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渗出。
　　道道儿看向紫儿道：“去休息一下吧，你刚刚经历激斗，压制不住琴儿的广陵散的。”
　　紫儿一甩头，哼了一声，道：“有多了不起啊。”但说归说，却知道其中厉害，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闭目开始冥想。
　　晴明雨喃喃道：“广陵散，是广陵散，广陵散没有绝响，没有绝响。”
　　道道儿笑了笑道：“广陵散本就是琴儿所作，后托人授予先生，现在此曲正好作为先生的镇魂曲。”
　　晴明雨似懂非懂茫然点头，此刻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咳嗽，手指跟着音律开始击节，只闻琴音渐渐转折，宫音转羽，一片肃杀之气由空中直压了下来。晴明雨听着听着，眼睛渐渐布满血丝，眼神中透出一丝暴戾之息，牙关紧咬，肌肉开始紧绷，双手紧紧的抱着琴囊，看到这里道道儿摇了摇头，伸出手来在晴明雨颈间拂过，晴明雨便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而山下的士兵，早已着了魔似的互相厮杀了起来，血光和着琴音在山谷间不断飞溅，琴音突然一顿，戛然而止，山下渐渐清醒的士兵看着满地的尸体，均惊恐的向着来路奔逃，期间盾甲丢弃了一地。
　　紫儿睁开双眼，拨开眼前的头发，冷哼了一声，道：“毫无意义的怜悯，这些人回去都是逃兵，轻则流放，重则斩立决，你把曲子弹完，他们一个个疯了，对他们来说可能会更好一些。”说罢看了看道道儿，道道儿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又看看昏睡的晴明雨，轻叹了一口气，“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说罢，白色羽翼展开，紫儿便飞向了天空，消失在了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