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刀》何無啊

1、1.大雪归来

　　洛城又下雪了，裴长青还能记得自己离开的那年洛城也下过雪。
　　洛城是江南道的一座小城，一般年份的冬天，这里最多也就是有那么点细沙似的“雪粉”在自天上飘下，洒落在地上还没有积起薄薄的一层，就已经融进了土地里。
　　裴长青离开的那一年，却大不一样，那一年洛城下过一场漫天“鹅毛”的大雪，像是老天爷终于认真了一回，把积攒了十几年的雪花一股脑地全扔了下来，那雪花一团团一转转，或聚在一起或散在四处，飘扬白雪，整夜都没有停，白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门前都积着半尺厚的雪花，倒是大雪已经停了。就是在那一天，裴长青背着行李出城东去，投奔福建道开着门市的表叔过活。
　　那一天，洛城里发生了一些事故，裴长青因为急得启程所以没有仔细打听，只是隐约听到路旁的人们谈论什么薛老爷、山匪、应老三之类的事。所以他也就知道那天薛老爷家可能出了什么大事，可也仅仅如此了。
　　他倒是知道人们谈论的薛老爷是那个。洛城是个小城，不过在十里八乡的人们眼中这里已经是个“大城”了，有些没有见识的洛城人甚至觉得府城、郡城、京城也不过是洛城再大上几分的样子。但就是那些最没有见识的洛城人也知道洛城里最仗义的人是薛家老爷，最有钱的那一是薛家，然后才轮得到秦家、齐家。
　　裴长青当然也知道这些，他也很好奇薛家发生了什么事，那日出城的时候，听人们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在谈论好事，后来在外地经商遇到家乡人的时候，他便向他们打听薛老爷家的事，那些人都说是，薛老爷家被山匪劫掠了，全家上下都被灭了口。
　　听到这样的消息，裴长青的眼睛都瞪直了，他小的时候也肖想过薛家的家财，心中偶尔也会冒一些酸气，可这样惨烈的事却是他从没有预想过的。何况他心里原本还存着几分幻想，而这惨烈的事实把他心中多余的肖想全都打破了。
　　今年回家探亲的裴长青又回到了洛城，行过城北，原本薛家的大门依然立在哪儿，可已经换了牌匾和人家，想到自己年少曾经见过那家鼎盛时候的热闹场景，心中不由地叹了口气。为了和善的薛家老爷、也为了自己少年时候做过的美梦。
　　昨天，他走回家的半路上遇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好友金偲、秦甫桖，三人约好今日在城中的小茶馆里见面，好好地叙一叙离情，道一道往事。今日，他估着时间早早出了门，特意绕到这里看一看薛家的大院。
　　叹完了气，他扭头准备离开，却正好看到自己身旁正立着一人。
　　那人身穿一件乌黑色的布衣，上面打了几个蓝灰补丁，裤子原是灰色的，可现在有些部分已经也变黑了，而且还很短，底下那一截像是被裁掉了，露出了脚腕到快到膝盖的那么长一截的暗黄色小腿，双臂直垂向下，十指都缩在了衣袖里，身形瘦小，背弯着，头也低着，面目有些看不清，裴长青只能看到那双呆呆的眼眸好像也正直视着眼前的大门。
　　难道是以前吃过薛家粥饭的小乞丐？裴长青笑着摇了摇头，今年可没有薛家布施粥饭了，你想吃也吃不到喽。
　　那乞丐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好像是终于明白往年布施粥饭的哪一家人已经都不在了，之后才缓缓地转过身，缓步离开了。
　　那乞丐转身的时候，裴长青才看到他还背着行李，那是两个细长布包，一个稍短横在他的肩膀上，一个稍长斜搭在他的背上。大概是他用来防身用的棍子之类的东西，在走不动路的时候还能当拐棍用。
　　把这些若有若无的感慨都驱散后，裴长青也走开了，这些年行商跑的地方多，见的事情多了，已经没有了少年时的单纯仁善。想着和朋友的约定，步子也变得快了些，没走几步就超过了前面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