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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此方得名常无伤 ...

  •   百金雀说,我学会开口说话全然是他的功劳,得放炮庆祝。
      我并非生来不比别的孩童聪明伶俐,故自那回念出了词后领悟极快,半月后已能稍显纯熟地同他人交谈了。
      彼时风君正立于青石黑瓦之上,捎了卷书。我甚感不解,唯有莹白月宫遥悬于这泼墨苍空的暗淡环境如何念书。风君啧了声,不知从何处滚了个闪着金红微光、指甲盖那般大的小球至手心,捻起,二指一抹,要灭不灭的明火颤悠悠地浮在他指尖,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还不是汝非得三更半夜连盏灯都不提来赏什么月色。”颇有微词,风仙人甚为不悦。
      是,是我,子时从梦中惊醒而后整备完毕蹬蹬蹬到风君的住所敲门,面对对方阴沉的脸色毫无知觉道明来意还一副快啊就等你了的模样。
      欲赏月并非总得到人户的房顶上——且风山的视野更加开阔。我曾爬过灵树,它并不如同上回摔百金雀那般把我也摔下去,反倒密了枝叶将我置于冠顶上而不落地。
      一望无际,好似拥有了整片苍穹。
      摔雀仙的其实也并不是灵树。
      从鬼域回来正值树灵现形。百金雀已愤愤然领着金澄离去,树灵远远地瞧着他的背影掩唇而笑。“悄悄与你说个秘密,”她蹲下身子,抿唇笑道,“那百金雀大人可不是风君用风震下的,是我的夫君一怒之下才动的手。”
      “夫…夫……”我睁大了眼,发出怪异的气音,“神仙…也……”
      “我不是神仙,仅当是个小灵罢了。灵树即为我的夫君,他是整座风山树植的王。”树灵眯起眼笑,春风和煦,替我理了理衣领,“但那些至高无上的仙人们也是有姻缘的。譬如掌管轮镜的望镜仙人,当初就是从轮镜中望见了他的挚爱青铃花灵。而今,青铃花灵已久居仙云了。”
      树灵总晓得颇多“奇闻密事”,风君却从不知道,是故我总爱往她那儿凑去。此回也不例外,她压低嗓子,道:“当初天庭妇人们皆私下猜测道望镜仙人究竟在轮镜中窥到何须人也,竟能让他这般无趣之人颇为在意;又有仙姑道没准儿望镜仙人会同凡间话本上说道的一般违逆天条私渡凡生,却没想他看上的是花灵最贵气的公主,仅知会一声便能将其飞升成仙。委实使众人略微失望了。”
      “自然,”树灵想到了什么,侧过头神色促狭地瞧了眼风君掰着不知何处来的金翎的背影,“若论这天地间最受神鬼仙魔论道的,必是这位风君大人了。”
      我就这样对着这位传闻极为神秘的风君大人大不敬了。
      “汝不知如何爬灵树?”他瞪着我,指灵树。
      我摇了头。
      我想到屋顶上头望月,常家屋院的顶。
      风君虽极不愿,却还是提上我随风出了风山。我才知平杉巷附近的破木岗便是常府现在的模样,莫说顶了,连片瓦也寻不着,全数被不知那儿来的人搬了去。只得退而求次,到赵婆婆——我原先寄住的人家去。
      既知任性,我忙不迭转了语风:“为何携书卷同来?”
      “今夜就呆这儿,念完剩下十页字卷。”风君瞥了我一眼,将词本儿塞进我怀中,指尖上头的火苗移近了些,“明日查验。”
      “火何处来?”
      “百金雀的火玉,揪他羽毛之时不慎一同顺了来。”顿了顿。“……莫要多话。识字!”
      遂,
      一宿无话。

      隔日果当好似将发生何等大事一般了。
      灵树的叶尖儿微微泛了红,树灵说这是激动兴奋的颜色;屋前的小坪架了高台,立几只赤色蜡烛,未着火意;山头的风似乎比往常要大些,尤是近崖处,空中飘了几支金红翎毛……
      翎毛?
      我抬头,只见百金雀深红打眼的下衫与其约莫比平日更要紧绷、好似随时会炸开的双翼。
      “让姓风的***出来!”
      “风…风君大人不姓风……”
      “在本君的风山这般放肆,真以为掉两根毛这就是鸟精的地盘了,嗯?”
      百金雀沉着脸,仙云上是抱着一箩筐不知何物的小心翼翼劝着雀仙的金澄,风君在我身后几步之遥,亦不悦。
      不善来者的翅微扇几回落地收起,随后直冲向风君咆哮:“你你你…把我的火玉还来!”“本君不过拔了你几根毛。”“莫作糊涂!定是你那天一同摸走了!”“哦,已经烧了。”“烧了???”
      “烧了。”风君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你这是在拿我的命玩儿啊!”百金雀来时的气焰好似灭了个干净,颓丧下来,爬到金澄的云上抱膝坐下,遮了脸庞。
      风君丝毫不为所动,上回分明化成火的圆玉又出现在他手心,随意地抛上抛下,就像平杉巷里顽劣的少年人抛铜钱那般不屑一顾:“在指尖割道口子就能淬炼出新的火玉,何妨这芝麻大的一颗?”“那是囚焱与我一同炼的火玉啊!如何相较!”百金雀猛然抬头。
      动作一滞。
      那颗沉淀着深厚力量的灼人圆玉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被风带到看起来眼泪都快落下的雀仙眼前。他一把抓住,松了口气,伸手向金澄,接过对方恭敬递来的红羽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埋在羽间,藏好,眉开眼笑。
      “看在囚焱的份上,”风君不再看那头,转身走了,“莫要再落旁人手中。”几步后,稍缓一拍,“随童跟紧。”
      金澄懵懵然地走近几步想要下了仙云,被百金雀一掌拍回:“仔细清楚唤的是哪家随童!”
      我亦转了身,随去。
      风君的心情似乎低落了些,四周的风呜呜号着,无形穿行。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因为再待他抬头,便又流露出一丝桀骜的神色,挽着几乎不可见的笑意。
      他招了手。
      我才发觉已至先前逢过的高台,烛焰微斜,渺小的火苗生生不息地向上攀着,即使它并不知自己追求的上空究竟存在何物。“仙人,这不合规矩……”仙云游过高台上头,烛火不为所动,依旧微斜立着。金澄高喊着,愁眉苦脸地望着雀仙,连带着那一篓子东西从云端狼狈蹦下。他拍了拍小衫上的灰土,将竹筐放在地上,几步跑到风君前站定,极为恭敬地行了个我看不懂的礼。
      “风君大人千万莫要见仙人的怪。大人嘱咐金澄带的东西就在这儿了。”
      风君微颔首,从箩筐中翻出了一支竹签,弯动手腕在细签条上做了什么。
      我这才发觉,风君着实是无所不能的。
      他操纵着无形的凌风刺在竹签上,一笔一画刻得极为清晰,但我踮脚也只能望见半边轮廓。我总觉他并不该用如此长得时间刻那么些个字。他平时定是不耐的,可今日却毫无不愿之意,墨色的眼落在竹签上一动不动,紧抿着唇,连肩头的发丝压不住地往前落了也并无发觉。
      许久。
      宽大的雪色袖口垂下,将我领至那高台前,斑驳划痕磨损的圆镜映出我模糊的面容。
      “跪下。”他开口。
      我双膝着地,一语不发。
      风将他的指尖划破一道细口,两滴殷红血点落至竹签,染了小半道字。捻了签的手出现在我面前,置签于我手心后方才收回。
      “既后,本君即为汝之师。”风君挥袖,夕色烛火迸为鬼紫,仿佛带着阴风阵阵。“汝得名谓\'常无伤\'。”
      那是个暖风轻拂,细密阳光一束束穿过叶间缝隙的清晨。我垂头,凝视着手中恰好刻着我所习得字的签,尚未干涸的血迹蔓延覆盖在“常无伤”三字之上。
      风君之徒常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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