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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醒(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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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远处的青山染上了一层浅浅的云雾,天地间浅光点点,似明未明,朦胧袅袅。
整座园子沉寂在晨雾里,模糊清静。
一群畏着寒雾的晨鸟压抑着婉转的歌声,瑟缩在光秃的的枝头。
天渐渐清明时,那金光夹杂着朝雾徐徐而来,染热了院中的残花枯枝,朝露也羞涩的擦拭了脸上的泪,笑脸相迎。
一阵风习习而来,吹得院中枯枝摇动。房间纱窗敞开,枯枝的影儿照在玉色绣屏上,似犬兽张牙舞爪。
当我醒来的时候,透过纱窗,看见的景象便是这样的。看着院内的枯木,想必这时令该是秋季。
把投向窗外的目光收回,我凝眼张望四周的摆设,房梁画栋,檀椅香榻,绫纱绸帘,玉雕绣屏……
终于,依稀混荡着的脑海里冒出两个字——古代!
古代?穿越?
就像有人遭遇了漩涡席卷,我遭到了枯井的涅灭,穿越成为古人。
当心里感觉到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又荒谬的事情的时候,它已经发生在你身边了。这是我没有办法去忽视的。这个意外太虚诞……。心像是沉进了无底的河里,那种感觉并不可怕,相反的有一种莫名的理所应当。
只因为这个情景曾经在我的梦里频频出现过?究竟谁知道呢?
我定下心,坐起在秀榻上,发现自己置身在这样的房间摆设中,我的手紧紧地揪着身上的被褥,看着瘦细的骨节突兀明显。仿佛只有这样,我就不会感觉这一切是不真实的。
命运是什么?成败由命运;生死由命运。可笑的命运,在人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睁着它智者般仁慈智慧的眼,看着凡世的我们在它的手上翻云覆雨,如何拼命求得生存。
人不可以太悲观,即便你被丢到了无人的荒漠。我没有悲观,只是认为可笑又幸运。可笑自己来到了千年前的时代,幸运自己还活着,没有死去,但是当这两个因素构成我的存在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保持什么样的心情去对待自己这样的存在。现在身为古代女子的我,面对的又是什么样的命运呢?才刚刚冒出值得深究的问题,心里另外一个声音说道:管它的呢。既来之,则安之。古人这句话果然没有错了,我只是理所当然的苏醒了,是不是别人所期待的那样苏醒,我无从得知。但是,我的确醒了,所以要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过去的那些记忆,对于现在这个陌生的王朝,它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在我的心里老去了。空旷的脑袋里,该加进新的记忆。是我不想回忆,还是无从回忆,或者冷漠的讲,是我不愿去记着。究竟是什么,也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一切已不再了。
一时间想太多,脑袋会承受不住的。摇头散去脑中紧绕的忧绪,挪动身子,微微起身。睁着眼珠子,打量着眼前的事物,更加确定自己身处的的的确确是古代女子的闺房没有错。所以,不能够以怀疑为理由,而加以抗拒。说实话,我并没有要抗拒的想法,我很容易适应这样的突变,就算自己也觉得这样实在是莫名其妙,也是没有办法的。一切都变了,没有任何余地。
难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吗?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至于,是怎么穿越的,自是后话之说了。
我离开床榻,一阵凉风从窗外袭进,不由得抱紧双臂,放眼四顾,见湖水绿的围屏上勾着一件月白色外衫,便扯了下来披在身上。
女子闺房,里寝房,外小厅。由墨绿色厚重的绸帘隔着,寝房不用说,小厅即是一张小桌子摆在中间,围着几张小椅子,以供特别之用。
我从寝房走出来时,离着几步外的门便吱呀的响动起来。幽暗深沉的屋子,照进光,霎时明亮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刚刚清醒的缘故,我的眼睛竟不适应突然来的明光,便自觉地伸手挡在眼前。
手掌下面的眼睛,模糊的看见一个女子一脸惊讶站在门前。
背着光,整个人,格外的明亮。一身白底红桃色的素绫衣裙,容貌清秀可人。
那般装束,像是一个丫环。她抬头看见我的时候,表情又惊又喜的,快步走进房中,容不得我好奇,她便抓着我的手:“公主!你终于醒了!”
她那双盈亮的眼睁得很大,像是刚刚绿了的小青枣。
“公主?”我锁着柳眉重复她最先说的显示身份的两个字。
我不仅成为古代女子,还是堂堂公主?凤?未免尊贵了点。
少女欲要开口的嘴张着,极为惊讶。
看着我,少女急急道:“公主!我是清儿呀,你怎么了?”
“我……”我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话,深思了下,问:“清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
清儿的脸色又一变,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我的发问,对她而言,无别于小小的一个霹雳。
她一定是在想:公主在开玩笑吧?可是,这般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呀?
“公主?那个,你到底怎么了?”清儿又问道。
我看着她,心里暗暗一叹,也不作答,转头看着房外的明光清朗的庭院。
院中的簇簇黄花被天光温润着,花色变得黯淡。秋天的萧索总是让人心底生凉。
清儿看我一脸有所思,似乎更急了,抓着我的胳膊:“公主,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话呀,别吓奴婢。”
清儿焦急的声腔里带着担心的慌张。
我回头,摇头:“没有,我没有事。你别担心,刚醒,脑中混糊混糊的。”
说完,又把目光落回院中。初秋之风横横扫过,微微凉意袭华裳。那薄薄的风吹进了心底,即刻就觉得心荡着凉风。
清儿看着我,想问什么,可能是见我脸上微显凝重之色,咽了了一口,话便硬生生地从喉间吞回肚里。
我也不说什么,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在心里梳理着一些话语。想着,该说什么,该问什么。这些,总有个主次重轻的,我在心里掂量着。
片刻之后,我才开口问道:“清儿,我的身份,是公主?”
清儿猛地点头,似乎是深怕我不相信,又重重说道:“是的。”
说完之后,就一脸奇怪的看着我,眼里似乎还带着点不可思议。
“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我偏过脸,看着她的桃花面。清儿的眉间隐约带着轻轻的忧愁,不过好在它们正在慢慢的从那秀气的眉毛中隐去,我暗自揣度可能是因为我缘故。
清儿点头:“是呀,公主昏迷了半个多月了,奴婢还以为公主……公主……”
清儿咬着嘴唇,却不再开口接着说下去。
我替她把话说完:“以为我醒不过来了?”
半个多月,那是多长的时间呀……然而,自己的记忆不是还在那个月暗风黑的昨夜吗?
清儿眼里含着泪:“公主,你都不知道奴婢有多害怕,贺乾说再过两日,公主如果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就……,公主一直昏迷着,奴婢每日在榻前唤着公主,可是……可是公主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奴婢真害怕公主……公主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话还未说完,润红的脸已是泪水涟涟,像碧荷上滚动的露珠。
我抚上她两肩匀称的肩膀,轻声道:“清儿别担心了,我现在已经醒了,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清儿扯着袖口抹拭脸上的泪水。
待清儿止住了眼泪,我又问道:“我昏迷了半个多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清儿惊讶得睁亮了眼。微呼出声:“公主……”
我笑了笑:“你的公主向来都很喜欢开玩笑吗?”
清儿倒没有更惊讶,而是愣愣的摇着脑袋瓜子。
我摆了摆衣袖,将袖口伏贴在腰身两侧:“那我自然不是在说玩笑话。清儿,有些事你没有办法理解清楚,我也是不清不楚的,所以我说多了也没有用。知道吗?”
我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薄杉很贴身,倍感舒适,还有淡淡的一股花粉味,闻起来也很舒服。
清儿困惑的看着我:“公主,清儿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我看着她,说:“以前的事情我全部都记不得了。”
清儿惊讶的促张水眸,神情犹如遭受意外的雷轰,身子好像也微微震得抖了一下。
“我可能是失去记忆了。”我平静的说道。这样说,为的是让别人相信,也是让自己相信。
“公主……”说停,又不觉得张大了嘴:“公主……公主失忆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从我醒来开始,我将重新认识我身边的一切,包括我自己。而能帮我的,只有清儿你。”我直接说了重点。
千千万万,我的,不是我的,俱往矣。谁可追?谁可忆?我怎么对待自己的重生,是我作主,也是命在牵制着,既然已是如此,我能叹向来,却已不是当初的那芷晗了吧。
不能的,且留且记,也该整心向前,重生自己。
也许还需要一些小细节上的铺设,那般,才有人情可言。但是,现在我没有心思去不在意那些。我的确失忆了。至于信任,我小心收藏。清儿是我身边唯一的人。清儿是否是伶俐聪明丫鬟这一点,我不甚了解,至少她对她的公主很忠诚。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自己交给别人,但是现在别无他法,对这里,我完全没有记忆。所以,清儿将是我的引路人。这一点,并不需要怀疑。
清儿看着我,良久之后,噗嗵的一声,跪在地上。
我没有去扶她,而是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清儿亮着朦胧双眼,像雾里的星点,她说:“无论公主是不是以前的公主,变好变坏,奴婢一定跟随左右。即使公主不要奴婢了,奴婢也会死皮赖脸的跟着公主的。”
我微微点头,伸手扶起清儿,声音柔和:“你快起来,不必把话说得如此严重。我想了解一些事情,我醒来就初见你,你不能为我解答,何人可以?”
清儿站起身,整整衣裳,才又问:“公主,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昏迷之前的事情呢?”
我摇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
清儿咬着唇,沉默着,看样子,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倒是我先开了口,我说:“清儿,在这里,你知道的事情自然比我多得多,我问,你知道就答,如何?”
清儿神色诚挚,一颗小脑袋直点。
我问道:“这里是哪里?”
“郡王府,公主没有一点印象吗?”
我摇头,说:“没有印象,一点都不记得了。”又问道,“我为什么会昏迷?”
“是因为……”
清儿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一个丫鬟走进来。
走进来的丫鬟一见站在自己眼前的我,惊呼出声:“公主醒了!我去禀告郡王和夫人!”
说完,便一个转身似风般消失在了门口。
清儿听了,便急忙喊住她,可惜她说完话就一股烟似的转头出了门口,根本就来不及,清儿只得气愤的跺了跺脚。
我不免觉得奇怪,便问:“清儿,她只是去禀告,你担心什么?”
清儿转回身,咬了下唇才开口说:“公主才刚刚醒,清儿想不必就那么着急的去请郡王和夫人过来,稍后一点会比较好。”
她这话,我听得怪怪的,我问:“为什么?我醒了,本就立即告知他们,好让他们也安心,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郡王和夫人,公主……清儿不知道怎么说。”清儿表情为难的看着我。
“我们不和吗?”我问。
清儿点头。
“郡王和夫人都是我的生父母吗?”我又问道。
清儿摇头:“季夫人不是。”
我正想开口,前方传来一声:“郡王到!”
我侧了眼去看外面。一行人来得极快,一会儿工夫已经进了园子内。
清儿咬着唇,匆匆看了我一眼。之后,便恭敬低头,退身站在门侧。
清儿望来似有意无意的眼神,令我顿时迷惑不解。
几个人交叠着身子走近我们口,满室的光被挡住了,顿时昏暗了许多。
抬头,见一小厮走来,身子一转,在门前站定。
还未看清后方出现的人,脸上便袭来一个巴掌。
啪!!
因为身子还虚弱,一个踉跄,我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我吃痛得咬着下唇瓣。
退到门侧地清儿,跑到我跟前,连忙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难道方才她的眼神,指的便是这个?
我一手抚着顿时灼热难耐的右脸颊,缓缓抬起首。
眼前站着两人,来人的衣饰容貌,应该就是清儿口中的郡王和夫人。
郡王,一身锦衣玉服,面容端俨,看不出岁月划过的年老痕迹,但是那双雄炯的双眼蔓延的不是见女儿初醒的欢喜,是怒不可遏的愤怒。
看来,对女儿的昏迷,他有的,只是愤怒。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我顿时满腹狐疑。
他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同样是华丽的容服,姣好的容貌,整齐的发髻,满头的金钗玉珠,宛如细柳的眉,狭长锐利的眼,殷红的唇瓣。
她正用一双略带狡黠之意的目光看我。
接触到我的目光,她笑着开口道:“公主呀,听到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把我和你爹都担心死了。”她看着郡王,又道:“醒了,就好了,郡王您就别生气了,小心注意自己的身子骨,别气坏了。”
郡王的眼睛里的愤怒没有影子,面容却冷厉了几分,像极了雕刻凶煞的黑神。
我蹙着眉,冷冷地看他。
郡王见我望去那样的目光,神色更加阴沉,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吃惊。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女儿这样投去的目光。
我站稳了一点,季夫人便走近几步,拉起我的手:“醒了,肚子定是饿了,想吃什么?让厨里的奴才给你做?”
她站得近,身上的香粉味立即往我鼻子里争先恐后的钻,我觉得昏晕。看着她笑容盈盈,想到了曾经读到过的古代姬妾皆是一样的表里不一的神态,尽管她问得真切。
我努力压下想要走离她的想法,在心里压了气,朦胧着眼眸看她:“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意料中的,季夫人胭脂色的脸顿时一阵青白。那张脸先前的艳丽,现在看来极其的诡怪,我忍住想笑出的冲动。
站在她身后的郡王也颇意外的睁大那双锐利的鹰眼。
“你……?公主……?”季夫人描得尖细的眉像小虫之身扭着,目光闪烁,看着我,又看向清儿,支吾问道:“清儿……你主子……公主她这怎么了?”
我轻轻按了一下清儿扶着自己的手。
清儿看了一眼我,才回道:“公主刚刚醒,奴婢不知道公主怎么了?”
季夫人转身,看着郡王,见其面色平静且肃,语声迟疑:“郡王?”
郡王神色冷肃,看了眼我,半响,转头对着站在门外的小厮,说:“去,把贺乾请来,就说是公主醒了,要他再来瞧瞧。”
“是。”小厮躬身点首后快步离开门口。
季夫人在小厮走后的片刻,吩咐了贴身丫鬟翠儿去厨房拿炖好的冰糖银耳。
之后的半个多时辰里,没有半句人语,房内安静得连风都收起了急匆的脚步,无声无息得掠过枯黄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