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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浮生幻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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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
……
素白的,安静的一团。
小心翼翼地藏着茸茸的尾巴,双耳在初夏的微风深处轻轻颤动。
“好乖!”她伸出手去点它小小的耳朵,看着它反复挣扎着懒洋洋地不愿意醒来,到最后无论青草微风多么舒适,它终于还是被一下一下的戳弄给闹醒了。
简直想要咬人了。
它微微睁开双眼,看见浓墨般温柔的长发流水般坠落一地。
好痒……别动了……
它抖了抖耳朵,明明她已经收回手了,可是为什么……
……做什么啊……这个笨蛋。
它偏过头,害羞得根本不敢抬头看上去。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点后知后觉地,天感觉到她终于不再戳它耳朵了,于是它就悄悄地望向她的脸,看见无边无际的雾气,以及愈发浓重的黑暗。
看不清。
看不见了。
它突然恐惧得无以复加。
……你……
发不出声音来。
怎么办?……没办法唤她的名字,该怎么办?
“小狐狸啊。”她幽幽地说。
我在的,他小声说,可是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无以言说的惶惑无助。
“……我以后,再也没办法碰你的耳朵了。”她伸出手指,半透明的指尖从它的耳尖上穿过去了。
为什么……
它心里轻轻地问。
仿佛是听见了它心里近乎软弱无力的声音,她又轻轻地说——
“因为我啊,已经踏上前往地狱的路了。”
卫咫猛地惊醒过来。
天寒地冻。
咫尺幻海,大雪封山。
……
女孩沉默不语地从远方混乱的大雪深处行来,足下有破碎的冰痕渐次凋零。
他身着黑色长袍,就靠在黑夜与白昼的临界之处,铺满蔷薇的神座之上。
他看见了皇甫烬。
牵着她的手,露出矜贵而又隐隐含着幸福意味的微笑。
并肩从远方一路行来。
——走过了本应该他与她并肩的路。
到底谁才是王?!
他几乎要暴怒地冰结整个幻海!
到底谁……才是王!才是我竭尽全力,牺牲一切想要辅佐的王?!
女孩微微笑着望向皇甫烬。
眼底一点情绪都没有存留。
她漫不经心地说,“王,想要神座么?”
皇甫烬俯身亲吻她冰冷的眉宇,以极尽温柔的语气轻声说,“凋零,你是我的神座,除你之外,我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东西了。”
女孩平静地注视着他,眼底讥讽的神情叫人几乎忍不住要打个冷战。
——但是皇甫烬不在乎。他的吻辗转着磨蹭到她的唇角,又被她轻轻伸出手挡住。
——简直……昏君。她的目光仿佛是在那样说。
“……无论怎样,”卫咫就这样用极其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望向他们,“现在,神座是我的。”
“你想将神座交给你的王,便和我一起死在神座上吧……血迹会清洗掉我苟活于世的气息,不是么?”他喘息着笑了,语气如此悲凉,仿佛大地之上最后的风声贯穿土地赤红的战场。
这双手……沾了太多血了。
凋零。
这双手……为了你。斩了太多人命了。
某一年我在血迹般残存的月光下为你立碑。我知道你从未死去,但是每当看见你与他相扣的十指,恍惚刹那,惟觉心死神灭。
——你已经忘记你的狐狸了。
它还站在微风习习,生满末端柔软得打着弯的青草的山坡尽头,无声无息地等待你从地狱的彼端归来。
——它长大了。耳尖坚硬突兀地支楞着,不复曾经那样温软了。
它不会那样懒洋洋地躺着打滚,它只会沉默地迎风伫立,微风已经离去,黑色的狂风与战乱将至时预现的乌云染黑它的瞳孔。
它的瞳孔里,空无一物。
他喘息着真正地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光如水的清晨了,沈谙就守在他身边,剪水的瞳里里尽是困惑与惊惶。
卫咫低垂着眼睫,半晌不知所措地仰起脸望着她。那视线因为初醒而柔化,看上去软绵绵的甚至像是撒娇。
沈谙瞳孔里的惊惶渐渐地减少了,她轻轻地问,“你做噩梦了吗?”
她原本确实睡得很沉。但是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她被恐怖的怒火与恶意的气息硬生生从梦境里惊醒,那种怒意近似于嫉妒,又夹杂着傲慢,混乱得令人简直难以辨析。
然后她睁开眼看见卫咫一只手放在侧脸边,长发散落着,睡得那么安静,可周身的气息却完全不同于他的神情。那一刹那她的心好像被什么攫住了——
这个人……简直就是……深渊吧?
以为他冷漠沉静,可微笑起来却令她心旌震颤,可若说他温润如玉,他身上偶尔出现的错觉一般的负面的气,常常让她觉得自己面对着一个屠戮出万顷血海的魔鬼……
她开始无法信任自己对于情绪气息的辨认了,因为她明白了,这世上终究有人的心复杂而披着冰冷的盔甲,永生永世都无法看穿。
——卫咫……醒醒啊,你……吓到我了啊……
……
风无声地穿过敞开的窗棂,花海的气息仿佛潮水汹涌而至,打湿了他模模糊糊的墨色瞳孔。他眼底浮着薄薄的雾气,眼睫遮得里面那点水意朦胧不清。
似乎是要流泪了。
那一刹那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卫咫,你还好么?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么?”她突然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可笑,……那么浓重的恶意……骗谁呢?
卫咫喘息着望着她,眼角都是模糊不清的水汽。他伸出手虚虚在半空中一握,像是想要抓住谁的手的样子。
他恍恍惚惚地闭上眼,半晌伸手在额上摸了一下。
“……冷。”
声音也沾了冰冷的雾气一样模糊不清。
沈谙怔忡了一下,也伸手摸了一下。
——烧得炭火那样滚烫。
旋即见他微微偏过头,又阖上眼。长发纵横散乱于身侧,覆在清瘦冰冷的手背上,露出线条刚硬的侧脸。
实在是太苍白了……恍惚间她甚至觉得他像是皮影戏里的人偶,薄薄的一层,留下剪影,再消失无踪,灯光淡淡地映过去,潜伏的黑暗悄无声息地露出贪婪的神情。
“……卫……咫?”她突然害怕起来,惊恐的感觉从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冲出来,穿透一切坚硬的外壳,重重撞击在她心底某个地方。
一阵钝痛。
——仿佛又要消失了。
——心底空落落的疼。
“……卫咫。”她喃喃着又念了一遍。
过了很久很久。
甚至她已经觉得他沉睡或者昏迷的时候,他轻轻地抬了抬修长的眼睫,眼角模模糊糊地全是泪水一样的雾气。
他轻声说,“我在,……”
声音虚弱近无。
“你骗我。”她小声说。
隐隐听见他笑了一声。那笑声好像是带着点嘲讽意味似的,但是转眼间又消失殆尽,像是什么含义都没有,突而又给人一种他从未露出笑容的错觉。
她突然有点生气。
因为她觉得那种嘲讽意味,实质上近似于揶揄。
她不理解。
也不知道他在嘲讽谁。
所以说——是她么?他在……讥讽地对她笑么?
“笑什么啊……”她气呼呼地说。
他轻轻扬起唇角,“哪里笑了啊。”
她气结,顿了一下,又听见他轻声说,“每次我笑的时候都一直盯着我发呆,……这次怎么又不喜欢了。”
沈谙:“。。。”
——所以这根本还是揶揄嘛!!!
沈谙简直气得想咬他一口,她用力戳了戳他的肩膀:“卫须臾,从实招来!到底梦见什么了!”
卫咫抬起小臂遮住眼睛,喃喃地反问回去:“……什么啊……”
——既然是恶意,那么可怕的傲慢、极度与恶意……不如干脆骗他说出来好了!
“……你说,……”沈谙有点心虚地小声说,“要杀了什么人……有点可怕。”
卫咫心底悚然,有那么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心底的执念与恨意有多可怕了,简直像地狱火海的尽头,生着的永世不灭的红莲——每一瓣都由熔岩般赤红的烈火构成。
“我有说过那样的话么?”他微微睁开眼睛,语气一如平素的冰凉,“……要杀了……什么人?”
——其实他更想问的那句话,并不是这样的。
他其实想这样问她。
——那个人……是不是你?
沈谙!不要骗我……那个人……是你么?
……
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疯掉了。
简直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