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若顾里》一颗蟠桃

6、第五章 进一步退三步

　　在口腔医院，那总归不会是什么大事，只是顾怀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心情不好，自己心情也有些糟，还恍惚的闯了个红灯。

　　到了医院二楼，沈艾在楼道椅子上坐着，样子有些失神，影子被拉的更加瘦弱，比她本人瘦了好多，完全看不到当时骄傲的小模样，这次真的像只小猫静静地在那里。

　　只不过是过了一天，面前的人就已经是两个样子了。

　　顾怀一瞬晃神，停在了那里，没有向前。

　　沈艾也没有发现他，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待着。

　　过了几分钟，顾怀深吸一口气，走到她旁边蹲下，轻声问她，“怎么了？”

　　沈艾看向他的眼睛只一秒，一下子就哭了。

　　顾怀没有这个准备，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两个人又谁也没说话。

　　他转身去旁边科室问了问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医生看向他，叹口气，“门口小姑娘是你女朋友吧？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比较严重的牙周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侵蚀的比较厉害，有的牙骨已经在很下面了，但牙齿本身却没有任何问题，我问过她，没有任何病史，也没有任何感觉，如果不是这次单位要来检查，想来也不会发现。”

　　顾怀心放下些，不是很大的事。

　　见顾怀没说话，他又接着开口，“也应该庆幸发现的早，如果不声不响的真的到了牙齿自己扩展这问题，那整副牙…我还没见过这个年纪毫无预兆这么严重的，我不能保证它能不能好…但如果不能的话，我劝她放弃，毕竟人生还很长”

　　顾怀突然瞪大了双眼，看着医生的的脸变得急切，“你这么跟她说的？”

　　医生没想到他这个反应，点了点头，“我们作为医生当然要实话实说，这个是我们的义务，要让病人明确自己的情况。”

　　顾怀有点儿生气，觉得他说的过于直白，尤其是最后几句，原本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被放大了很多倍，本来当事人听到就有些难过，听了以后不是更难受。但转念想了想，医生说的也没有错，于是他走到门口看了看那个依旧坐在椅子上的小身影，快步又回来，“那可以做什么治疗呢？”

　　医生叹口气，低头整理病历，然后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我可以试试，但是先说好，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能保证什么。”

　　顾怀点点头，“我明白，谢谢您，做什么我们都能配合。”

　　“你最好安慰一下你女朋友，她刚刚情绪有点儿糟，从这儿出去在外面坐了一个小时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好，谢谢医生。”

　　“如果她可以的话，下周一我帮她治疗一下，当然了，只是试试。”

　　顾怀又道了个谢，转头出去，没走几步又回来，“医生，下次能不能说点儿有希望的话，不要说到什么整个人生。”

　　医生抬头瞥了他一眼，“我也跟你重复一遍，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真的不小。”

　　生病这件事，医生和当事人都着急，旁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你说这不过是个小事，但那个打十几针麻药的人，不会是你，那个最后情况恶化，没法保住整副牙的人，也不会是你，没有办法种牙，像八十岁牙齿掉光的人一样烤瓷牙的人，也不会是你。

　　顾怀没再说什么，向外走去。关上门的瞬间，沈艾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怀冲她笑了笑，“医生说他可以给你治疗的，没关系的，我帮你安排好时间了。”

　　沈艾看着他没说话，刚刚哭过的眼睛不符合场景的亮，顾怀发誓，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透亮的眼睛了，上次见到是在一个很稚嫩的孩子脸上。

　　她又低下头去，顾怀知道她现在不想说话，也没有勉强她，看了看手表，六点，“要吃点儿东西吗？我带你去吃点儿什么？”

　　沈艾摇摇头。

　　“不吃东西不行的，那要不然我带你出去走走？”

　　沈艾还是摇摇头。

　　顾怀没有办法，打电话给李烁言想让他联系下林念夏，问问沈艾喜欢吃什么，或者现在能做什么，打过去没有人接，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面对在自己面前小小的一团，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顾怀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比任何一个案子都难以找到头绪，最后只好说，“医生说三天后就能帮你治疗了，我保证他说的没有事情，而且你想啊，是不是心情愉快有助于任何病情？况且如果不行了，是不是也要吃点儿好的？”

　　没想到话音刚落，沈艾又哭了。

　　顾怀真的想敲死自己，最后说的些什么，什么叫不行了…自己刚刚怎么跟医生说的？现在自己又是怎么说的？怪不得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同学总说只要自己正常发挥，一定光棍儿一辈子，靠脸都不好使。但他觉得自己挺有趣的啊…

　　这样僵持了快半个小时，医生都出来了两趟，每次还都摇了摇头。

　　好在沈艾没注意，顾怀有些不知所措，就在他再次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沈艾小声说了句，“我想吃菠萝饭…”

　　顾怀立刻如释重负，忙站了起来，“我知道有一家特别好吃，走，我带你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走出了医院走廊，进电梯的时候顾怀还特意看了看身边的人有没有跟上。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顾怀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说错话。沈艾心情依旧低落，一直看窗外。

　　到了三里屯北小街，顾怀小心翼翼看向她，“到了。”

　　沈艾小幅度点头，带了一句几乎听不到的“嗯”，然后下车等他。

　　吃饭的过程依旧低气压，服务员看到这个场景只当是两个人闹别扭，也不敢多介绍什么，每次匆匆来送上菜就转头走。

　　顾怀一直想晚上怎么办，林念夏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很难过，哭一个晚上，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管这些。

　　沈艾是当事人，她难过是真的，这个难过没有任何人能体会，所有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人可以有切身的感受，这种感觉永远不会存在。

　　只是看到她这样难过，顾怀也难受起来。对面人的源头是病，他的源头是对面的人。

　　跟牙疼不是病，疼起来不要命一样，这个病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医生如果后来真的没办法…然后牙齿保不住…他尽量带入自己，以她的感受想，那样她就会没有牙齿，也无法种植，花费的时间，金钱，治疗的过程…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想到这里，他开始焦虑起来，不小心还碰到水杯，里面洒出来一些。

　　沈艾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没什么表情的垂下。

　　顾怀开始怀念那个怼他的女孩，怀念那个在王府井小吃街拿着糖葫芦时走路像鲁班的女孩…

　　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饭，顾怀开车送她回家。

　　到了楼下，沈艾拉开车门，“谢谢你今天陪我，回去开车慢点儿。”

　　顾怀急了，“等下，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沈艾冲他笑了笑，“没事。”

　　顾怀依旧不放心，“医生说真的没问题，我问过了。”

　　沈艾点了点头，走下车。

　　顾怀急忙跟下去，补了句，“林念夏不在，那下周一我陪你去？”

　　沈艾回过头，平淡的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顾怀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立场陪她，也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自己说什么大概她都会拒绝，于是也不再说话，看着她上楼。

　　望着楼上的灯光亮了，顾怀走回车里，发动了车，五分钟没有动，突然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又把车的火熄灭。

　　他头靠在座椅上，思绪万千。

　　第二天一早，顾怀拎着豆浆油条站在沈艾家门口，敲了敲门，沈艾一开门没想到是他，有些惊讶，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神色，她猜对面站着的人大概一夜都没有睡。

　　她拒绝让他陪，他也不坚持，然后默默陪。

　　沈艾心里一暖，想了想，接过他手里的早餐，“进来一起吃吧。”

　　顾怀摇摇头，淡然的开口，“不了，我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

　　在他转身的瞬间，沈艾开口问他，“后天医生说的几点？”
　　顾怀像触电一样立刻回头，“上午十点”，他又想开口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沈艾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特别希望他开口，说陪她去。

　　等了几十秒，沈艾没等到他开口，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说下去。

　　顾怀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就转头离开了。

　　沈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莫名其妙，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继而叹口气，自己还沉浸在悲伤里面，为什么要思考这种问题。

　　林念夏的电话已经打过好几个了，从周五晚上沈艾就哼唧的边哭边跟她说，自己第一次觉得做了这么多年好人没有什么用，前两年工作老板苛扣工资，还美其名曰是给她们工作为了增加她们工作经验，她们应该感恩。感情路上也一直很顺，一路走来都没什么人。

　　林念夏不停在安慰她，说跟人生很多大事比起来这个真的不算什么，毕竟不能要命是不是。

　　沈艾问如果没有牙齿了怎么办，林念夏说，那也跟她做一辈子好朋友，医生说情况严重，没有牙骨不能种牙，那我们也想别的办法，总归会有办法的，她保证陪着她。

　　几个回合下来，沈艾总算是看开很多，除了面对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

　　顾怀没有回家，他脑子乱的很，直接去了办公室，周六的公司安静的他有一点儿声音就被放的很大。他打开电脑半天什么也没做，一直盯着屏幕，后来深叹一口气，打开几个页面，又关上。

　　坐了几分钟，拿起手机，“喂，李烁言，你在家等我一下，我马上到。”

　　李烁言住的离他公司不远，开车也就不足二十分钟，顾怀就到了他家门口，李烁言开门笑道，“怎么了？英雄救美回来了？”

　　顾怀推开他，走进屋里，往沙发一坐，“我脑子乱的很。”

　　李烁言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递给他，“出什么事儿了？”

　　顾怀右手接过可乐，然后转手把它放在了桌上，看着李烁言，答非所问，“昨天你医院没事，你为什么不去？”

　　李烁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顾怀没理他的问题，继续追问，“本来林念夏电话是打给你的，你为什么不去？而且你医院根本没事儿，为什么骗我。”

　　李烁言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原本以为他要等这件事情彻底过去才能反应过来，既然瞒不过他，不如直接说了。

　　“你喜欢她，我为何不成人之美？”

　　顾怀没料到他如此直白的回答，他不禁疑惑，自己都没有任何的表现，李烁言怎么能看得出来。

　　“记得第一次在聚会上的时候吗，没进门的时候你看见她，我看到你盯了她几秒，后来送她回去，你整个人都很失神，我后来跟你说了几句话，你一半都没听见。”

　　顾怀觉得他这个定义下的未免太草率，“就这样你也不能断定我喜欢她吧？”

　　李烁言看了他一眼，对上顾怀明明已经被人看穿心事，却还不承认的样子。顾怀不会撒谎，也不会藏心事，就算有的时候不说话稍微冷一点儿，他还是一个会脸红、被人戳中心事会眼神慌乱的人。

　　“顾怀，我跟你多少年兄弟了，我能看不出来吗？我是个心外科的，理论上是没什么可考究的洞察人心的能力，但我自觉还是有些对人心的感知力的，况且，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这段话说完，顾怀双手交叉，靠在沙发上，表情有些沉闷。

　　李烁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我看的出你喜欢她，从第一次聚会时见面就喜欢，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情，如果你喜欢的话，那你就去追她。”

　　顾怀抬头看了看他，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李烁言有些急了，“有什么不可以吗？在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有悔？有多少人想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做？况且人多难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可能有的人这辈子也碰不到这样的人，你碰到了，就要勇敢些不是吗。”

　　顾怀叹口气，“我配不上她，她值得一个很好的人。”

　　“你就很好，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了？这么畏首畏尾，当年在大学的时候，在战队的时候，在上海工作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人生需要原谅自己，你知道你什么也没做错。”

　　顾怀小声的嘀咕了句，“是吗。”

　　李烁言气他这样子，“人生难免有失意时，这不算什么，况且，她现在这个时候，真的是你的机会，你不要错过，人生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顾怀生气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趁虚而入？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大，但是她真的很难过，你想过她的感受吗？”

　　李烁言直视他的眼睛，气势丝毫不弱，“怎么叫趁虚而入？对一个人好而已，喜欢就追而已，她有接受也有不接受的权利，你怎么能说的这么难听？大家本来就是平等的，你为什么连试都不试。”

　　顾怀别过头去，不看他，还是不愿意接受他说的话。

　　“这么多年朋友了，我真的希望你好。”

　　顾怀不想听他再说下去，拿起车钥匙就要走，后面李烁言声音响起来，“如果你觉得别人可以比将来的你对她更好，那你就放手，当我今天什么也没说。”

　　顾怀脚下一顿，接着快步走了出去。他确实喜欢沈艾，从她两次倔强时他就控制不住想要去保护她，只是他在一直说服自己不能去喜欢她。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此打住，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可在迈出门口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放心任何一个人去喜欢她。哪有那么多喜欢就放手，喜欢就是想要占有，想要跟她在一起，想要跟她随便的度过每时每刻。

　　他真的喜欢她，很喜欢，他问自己，不能放过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吗。

　　他的眉毛因为皱起，变成了八字，几分钟后才舒展开，然后拿出手机给沈艾发了一条微信：周一早上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