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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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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女儿……”

      唇边的呢喃逸散在风里,秦采桑抱着剑倚靠在梆硬的车壁上,闭起眼睛一面听着同车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一面想着自己心事。

      召国公主暴病而卒,代国使团默默而返;昭宁帝能不能收拾大正帝的烂摊子,夺回幽州一带;江湖上又出了什么少年英豪,前儿瞧见什么有趣怪异的人,碰上什么奇怪的事。

      天南地北的商人客无拘无束,谈起来滔滔不绝孜孜不倦,但说到底无非还是些同样的议论,兴致勃勃地拿别家事做消遣。

      自己的故事在别人眼中是那般模样,这倒是极为新奇的体会。她没料到召王是真的不再顾念一点父女之情,就真的当她已死,而且还未将她葬入祖陵。尽管她知棺中无她,可还是不由觉得难过。

      只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都不能后悔。

      其实这样也好,从今以后,就自管自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倒也轻松自在!

      刚刚停留歇息的小镇又上了人,此时正被一车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来历去处。

      她初初上车时也是这样被众人围着,七嘴八舌问了一回。

      “这么小就一个人出远门?”

      “你的爹娘兄弟呢?”

      “叫什么名字啊,阿囡?”

      那时候她还特别慌乱,不想骗人却又不想作答,觉得为难,十分窘迫,简单地先说了句:“不是出远门。”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于是再补充一句,“我一个人,是去闯荡江湖的。”

      众人惊叹道:“啊?”

      她十分认真地举一举手里的剑,认真道:“我是去行走江湖,锄强扶弱。”

      满车的人都笑起来,有人猜她跟爹娘置气劝她回去,有人只当她小孩子说笑,一人说过几句,转头又谈起其他的事。

      她始先还有些不乐,后来一路上才慢慢明白,同车人的问起未必是真正关心,大多不过是随口一问,只有几个好心的看她年纪小多照顾着,但也不似她以前在宫里时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还有好些事她开始也都没法子忍耐,比如客栈里不知多少人睡过的床和饭堂中不知多少人用过的箸,饿了不知多少顿,夜间不知辗转反侧多少次,动过不知多少次回去的念头,最后还是拼命忍了下来。

      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回头,事情总要向前看。

      她换了名字换了身份,总有一日要让他们知道,女娃娃一样也可以成大事。

      车上的人不知换了几拨,与她一同上车的早已在沿途各站离去,渐渐竟没了几个熟悉面孔。她本来想去双歧,但问了许多人,都说未听过这个名字,失望之余,一时无处可去,也只得暂先上了一辆车。

      车夫讲这趟车最远到锦官,她就觉得先去看看无妨,但如今眼看要到地方,她却觉得不大喜欢这样燥热天气。

      召国虽也有炎热时候,却不像这里这般闷,闷得令人格外烦躁。

      此时她听着旁边人换了话题,开始讲说起去凉州的经历,听到大雪封城,不由心中一动。也许等到了锦官,她可以换车,去北边看一看雪。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她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不由睁开眼睛向前望去,便见前方烟尘滚滚,拐角处竟是钻出几匹马来。

      自然不止她一人听见声响,周围的说话声不知何时也已经停了,一车人皆瞪大眼睛看着飞驰而来的几匹快马,心道这几人莫不是疯了?

      蜀中多山,大路难修,山间尽是羊肠小道,他们这马车较宽些,更是难行。马车夫虽是走惯了这样险峻,却也不敢托大,一路小心翼翼,此时看见飞驰而来的骏马,便将马车贴着山岩停下,想等骑手过去再继续赶路。

      那几骑越来越近,扬尘无数,众人瞧见这几人身佩长刀,个个衣上都带血渍,就知不是寻常人物,便都默然无声,盼着这些麻烦凶煞赶紧离去。

      孰料离马车还有几步远近之时,一人忽然翻身落马,滚了几滚,扑倒在车前。

      车上诸人皆惊呼一声,随即有人掩面。

      秦采桑大着胆子往外瞧,只见那人背上洇出大片血来,她微微一骇,却见那人忽然拿双手撑起身子,往前望了一眼。

      他脸上皆是灰尘泥土,嘴角流血不止,似乎试着想爬起来,但忽地全身一抖,猛然呛咳一声,随即瘫在地上动也不动。他那坐骑也已软瘫在地,口吐白沫。

      本有两骑在这短短一刹早已越过马车,闻声回头一瞥,一人忽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耀哥!”

      扬鞭催马,竟然欲要回奔。

      另一人一手攥住她手腕,沉沉道:“五妹,不可意气用事,待脱今日之困,再为四弟报仇不迟。”

      “不!二哥!我不走!”被唤作五妹的女子弯刀出鞘,向着那人腕上虚晃一斩,哄得他松了手,便回身奔去,“就算是死,我也要跟耀哥在一起!”

      她扑到那男子身边,似乎探知他已无气,登时泪落如雨,片刻后忽然毫不犹豫地横刀自刎,鲜血飞溅,甚还落上车夫和几位近客衣衫。

      秦采桑分明看在眼里,不由周身一颤。

      那二哥看着那女子所作所为,忽然低声一嗤,“妇人之见。”向似乎还在踟蹰的两人道,“老六老七,咱们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见二人不动,又提高声音,“来日方长!”

      两人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拍马追上。

      车上众人本以为这便是终局,却不料忽然听得一个青年朗朗语声,“来日方长?恐怕未必。”

      那三人骤然间被这突如其来一句钉死在原地,满头大汗淋漓,面面相觑,俱都不发一言。

      过了一时,老六老七才忽然出刀道:“二哥,今日之事看来不能善了,我二人护你先走!”

      秦采桑微微探出头去,只见紫袍玉冠的青年独身一人拦于山路之间,手中长剑光华流转,俊秀眉宇间颇有不耐之色,“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她不禁大是惊异,这一时也未听见马蹄声,也未有听着其他动静,这青年竟是如何突然到路前来的呢?

      莫非……她仰头看了看悬崖峭壁,莫非竟真是攀岩走壁而来?

      她正惊叹,又有些迟疑不决,不知这两方是何恩怨,不知是否要出手助力,就听山路上又响起马蹄声无数,扬尘破处,竟是数十个一般装束的紫衣长剑之人,这一行人纷纷落马,向那紫衣青年恭敬道:“少主。”

      紫衣青年微微颔首致意。

      车夫忽然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下好了,可算是安全了。”

      车中众人亦是直呼万幸,彼此神态间皆轻松不少。秦采桑不解何故,便出言问之。

      车夫小声答道:“小娘子有所不知,那穿紫的乃是九幽门下,咱蜀中名门,位列八家之一,再听众人唤他少主,那少年定是独孤措独孤少侠了,有他在此,定可保咱们平安。那穿白的?他们是散花宗一派宵小,平日里作恶多端,奈何他们善于藏匿,所以这么些年都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方才那女子叫那男人二哥,想来那男人就是最坏不过的焦老二了,今番落到独孤少侠手上,可是该着!”

      原来如此。秦采桑暗呼一声侥幸,她本还觉得以多欺少颇不公平,想出去管上一管,但既然都是坏事做尽之徒,以牙还牙也没有什么。如今眼见九幽派占据上风,便默默看着,想瞧瞧这车夫口中颇具威名的独孤少侠究竟有何神通。

      沉默许久的焦老二忽然仰天长笑,“枉你九幽自诩公道,原也不过一样的以多欺少、乘人之危,若非焦某兄弟中毒在先,岂能容你这黄毛小儿如此放肆!”

      独孤措不为所动,连脸色都不变得一变,“对待尔等宵小,何须论甚公道?”

      焦老二冷笑一声,手中长刀出鞘,似要搏命,他人却是忽然在马背上立起,双足狠命一蹬,凌空后翻,竟落于马车之前,满车的乘客登时齐齐惊呼起来,那马更是受惊后退,只才一动,就被焦老二割了头去,众人更是大呼小叫,有人拼了命往车内拥,有人却要挤出门去,一时混乱不已。

      九幽门人忙忙向前,独孤措双眼一眯,身形忽而一晃,长剑击出,直追焦老二而去。

      老六老七却双双扑上前来,阻住独孤措不过五六回合,也不知是不是身上毒素发作,一时不支,便被独孤措接连一剑穿心。

      但只趁着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焦老二的长刀也已逼在了车夫颈上。

      秦采桑已然跳下车来,攥着长剑,手心冒汗,却顾忌着车夫安危,不敢妄动。

      九幽门人将马车团团围住,却也都未敢近前,只给独孤措让出一条路来。

      焦老二忽然动了动刀,狰狞冷笑道:“黄毛小儿,不与我等宵小论公道,可还顾这些无辜百姓性命么?焦某纵是今日命绝于此,能得这许多人陪葬,也算不枉了……莫再过来!”

      独孤措终于站定脚步,冷冷看他一眼,“死到临头还如此不自量力,倒不如学你妹子,好歹有几分骨气。”

      焦老二放声长笑,笑到后来竟连声咳嗽起来,嘴角泛着血沫,“我妹子眼皮子浅,白送一条性命,其实只要留得青山在,岂怕没柴烧?黄毛小儿,今日你杀我兄妹四人,若被我侥幸得脱性命,此仇来日必报,若不然……”他手上微一用力,车夫颈上立刻流出血来。

      秦采桑恨得咬牙切齿,奈何实在没有把握,只能攥紧了手中长剑,小心地向前一步。

      车夫忽然扯着嗓子骂道:“我把你个杀千刀的龟儿子,老子可不怕你!要杀就杀要剐便剐,老子哼得一声,都莫算好汉。独孤少侠,莫须管我!”

      “你不怕死,他们也都不怕吗?”焦老二向马车里看了一眼,又觑了秦采桑一眼,忽然笑道,“何况这里竟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有她相伴,想必黄泉路上,焦某也殊不寂寞了。”

      秦采桑不觉冷笑,一颗心砰砰乱跳,脚下却是又再往前一步。

      焦老二面上的笑容一瞬敛去,冷冷道:“把剑放下!”

      秦采桑眼看他手中刀锋微微一错,心中一热,将银牙一咬,长剑便即出鞘,剑锋一抖,直刺出去。

      满车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叫,车夫更是瞪大了眼,张口结舌难言。

      独孤措瞳孔一缩,随即皱起眉来。

      秦采桑那一剑在心中已想过上百次,更是练过无数回,此时递出,当是万无一失。

      然而偏偏就有万一。

      焦老二是何等样人,就算已是强弩之末,也绝不可能折在她这等毫无临敌经验的少女手下。

      一刀挥出,已挑飞她手中剑,下一刀毫不留情,直冲咽喉而去。

      眼见她就要血溅当场,有心软之人已不忍闭眼,然焦老二的攻势却陡然凝滞,握刀的手无力松开,长刀坠下,直直插入土中。

      独孤措一脸淡然地将剑拔出,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手帕。

      从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但因为只在一刹之间,秦采桑反倒没甚感觉,心中还在回味独孤措方才那一剑。然在旁人看来,这少女却似是已被惊变吓得傻了。

      在场众人皆沉默无言,九幽门人是无甚可说,车中众人则是瞠目结舌。车夫率先回神,赶紧上前问道:“小娘子,你没事罢?”

      秦采桑摇了摇头,只把剑捡起来,走至独孤措面前,向他一拱手,仰头看着他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秦某无以为报……”

      独孤措嘴里却只冷冷地冒出两个字:“多事。”

      秦采桑一怔。

      独孤措皱了皱眉,冷冷再丢下一句:“螳臂当车,可笑至极。”说罢,拭血收剑,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竟是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欢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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