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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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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涉此时却不知心中切实滋味。

      她来时但见万年大街繁华如织,男女老少奔走带笑,如今又见宫墙巍巍门庭森严,禁卫往来威仪赫赫,堪称是好一幅国泰民安、河清海晏的盛景,这固是她戍守边关之所愿,亦是昔日设想之衣锦还归地,然如今真真切切地置身其中,她却未免觉得恍惚。

      花红柳绿之春,浮光潋滟之城,如此盛丽,缘何却似蜃楼海市,直教人不觉踏实?

      她怀着这样莫知缘由的不安,默默长跪于地,偶尔眼光扫过前头脊背挺直的姜杜氏之时,也只在心里微微地叹一口气。

      王侍郎倒略有不同,此前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如今临到目前,反而自觉已看淡世事,只陪着他母子静跪,道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无非是掉个脑袋碗大的疤,十八年后,许又是一条好汉。

      郑谙才入耳房就见得这等局面,饶是早有耳闻,眼皮却也不禁得重重一跳,他忙是高声宣了旨意,又急急膝行过去,亲自将那跪在先头的老夫人搀起,再紧着去扶后头的小将军,等打发去了太后所遣之人并诸多无干人等,才终于得以偷眼打量那位老千岁。

      便看她着一袭青布衣衫,手捻一串佛珠,花白的发只用一根简单簪子挽起,此外别无装饰,素净面上颇多细纹,额上纹路愈深,紧皱成个川字,与太后七分相类的眉眼间没有一丝欢容,肃然寡淡之极。

      听着旨意,却也没甚神情变化,只端肃地相谢而起,站在原处,脊背挺得笔直,如松如竹。

      郑谙也不敢多瞧,忙是客客气气地请人上辇。

      她只语气淡淡,道是罪妇莫能消受,坚辞不肯。

      郑谙磨破嘴皮,一劝再劝,突然便了悟了王侍郎的荒唐行事,你迎着这样油盐不进的主儿,不退步又能如何?他在如今,还可再入宫求旨,他隔着千里迢迢,可不得受人摆布?当真是满怀苦楚。

      他不由得看了王侍郎一眼,但见他已听过小太监转述的八字因由,云淡风轻地点点头,便告辞而去,不觉是既同情又钦羡,却也只能陪笑引着那母子二人向长信殿去,但见一路上二人俱都目不斜视,神情自若,倒是不由心生几分讶异。

      姜杜氏也罢了,她到底并非首次入宫,况且生就这样一副冷硬性子,有所表现倒是奇事。那小将军却竟始终默无声息地随在后头,一路上经着那些巍峨宫殿,玉宇琼楼,也不见他有甚惊叹之色,郑谙每不经意间望在眼里,只觉他少年老成,确是个能担大事的主儿,怨不得老将军敢放心将战事交与了他。只是……

      他想及这些时日里听着的风言风语,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姜涉却非这大太监所想那般老成持重,不过是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只在揣度那表兄性子,不知可是肖似先帝?但若肖似,又岂会召她入京?如若不似,她们这等抗旨未遵,也不知会在他心中存下何等芥蒂。她一路所思无非如此,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地方,谢过郑谙的带路之情,便随在姜杜氏身后,踏入大殿。

      殿中不知燃了何香,四处都沁着一点绵长滋味,上首坐了个着明黄衣袍的青年人,想来定是昭宁帝无疑;座旁却又立着一个青年道人,手执拂尘,微微含笑,观之可亲,只是面目清秀得过分了些,倒带一点阴柔意味。

      她心下一动,料想他应就是王侍郎在路上提过的国师邓衮了。炙手可热势绝伦,倒是诚然不假。

      她这些念头不过只在脑中过了一瞬,神情都不曾变得一变,余光窥见姜杜氏动作,便亦干脆利落地伏身行礼。

      昭宁帝忙奔上前来,亲自将姜杜氏搀起,嘴上只道:“姨母快快请起,自家人如何见外?姨母与表弟这一路辛苦,未曾出迎,是朕之过。”却是亲和无比。

      姜杜氏面上无一点变化,仍只是坚执请罪。

      姜涉在一旁听着两人将车轱辘的话反复去说,心中不觉渐渐地生了厌倦,正不知待要拖延到几时,忽而听得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又伴着一片糟乱声响,衣长曳地,窸窣有音;珠翠佩环,叮当作响。有人倏忽间冲进殿来,高声叫道:“哀家的姊姊呢?皇上,你怎能藏了哀家的姊姊,不叫哀家先见?”

      她已推出来人身份,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但见一片珠光宝气的杜太后正由宫人搀住,步伐急急地向这边来,走至近旁时几乎是一把将昭宁帝推开,径自去握姜杜氏的手,“阿姊,经年不见,做妹妹的想你得紧,你、你……”像是忽然发觉她竟仍长跪于地,登时转头一横昭宁帝,“皇上要罚姊姊,便连哀家一起罚了罢!”说着,作势就要下跪。

      姜涉只道她若是昭宁帝,怕早无奈至极心头起火,然那青年人却仍是和煦带笑,说道俱为儿臣之过,但相逢乃大喜之事,他任罚任责,只要尽母后与姨母欢欣。

      如此再三劝说,才终是劝得姜杜氏起身,她也方跟着落座,就见姜杜氏任太后拉着手并肩坐着,面上却仍无一丝情绪,“妾身虽久在边关,亦常常祝念娘娘圣体安康。”

      她话虽如此,语气却仍然生硬冰冷,任谁听了都未免怀疑她并非真心实意。然太后却笑得满面春风,也不知是全然不在意,还是掩饰得太过完美,只管拉着姜杜氏问这问那,又赞她一表人才有乃父之风,竟也分毫未提孤身上京之事。

      姜涉都只含笑应着,看在眼里,却是不觉起疑:母亲她……面对经年未见的姊妹之时,也是如此的么?她仿佛得着些莫名安慰,但细想想,似乎亦无甚可喜。

      她与昭宁帝做了许久看客,后来便被谈兴颇浓的太后赶了出去,“得啦,晓得你们后生不爱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们都走,让我们姊俩好好地说会儿话。”

      出得殿来,昭宁帝只向她歉意一笑,也未多说什么,但道光景正好,不妨便在御花园走上几步。

      姜涉不敢不应,落后他半步,一面答着些无关痛痒的寒暄话,一面悄悄打量她这位表兄。

      其实是不大像的,容貌上便有几分不似,先帝更英武一些,轮廓亦要更方正一点,双眸长是炯炯,仿佛成日里都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不似这一位,眼中总也有几分倦怠似的,好像随时随地合了眼,便能睡得香甜。

      性子却也不似。先帝那般爽直,待人至诚,而这位纵是常含笑意,但却叫人瞧不出他的半点心思,不知他是真心实意,又或是口蜜腹剑。

      她未免多加留神,说话前也总要多想片刻,只觉心力不济,竟也生出几分疲惫。幸而走不多一时,昭宁帝只道平日疏于操练,有些乏了,便提议先在亭中稍憩片刻。

      她求之不得,同他过去坐定,又再说得几句话,忽而有小太监匆匆行来,与邓衮说了几句话,那道人便折阶而上,瞧了她一眼,却又迟疑,昭宁帝只叫他直言,他才恭恭敬敬禀道:“陛下,何相求见,言有要事……”

      昭宁帝似乎不悦,摇了摇头道:“有甚要事,能比得过表弟回京?你且请他回去,稍晚再来。”

      邓衮有些为难,姜涉看在眼里,只得道:“既是相爷有要事启奏,陛下毋须以微臣为念,尽去处置便了。”

      昭宁帝起先不愿,她再三说过,他始才叹了口气,“也罢,何相素日也不会如此发急,只怕真是有甚大事。那表弟且在此处待朕片刻,或是朕叫邓衮作陪,与表弟四处转转。”

      姜涉实是不想再费力招架,忙忙地辞谢了。

      昭宁帝也未强求,只歉意一笑,“那劳表弟稍待,朕去去便回。”

      姜涉忙行礼作别,送他离去,方始回来坐定,举目虽见春和景明,风光无限,却只觉心神俱疲,竟是平生未有之疲累。

      她默坐片刻,忽而听得近旁似有异响,可见不远处宫人皆无动静,便不觉暗自失笑,正道是自己头昏脑涨,未料下一时竟有双柔软的手自后蒙上眼来,她心里诧异,但不敢妄动,只听得那娇脆的少女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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