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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回 ...

  •   *

      天接草莽,远山一色。

      凌乱的马蹄声踏破静谧,山野中一先一后奔出两支骑兵来。

      先头的几十余人着兽皮短袄,不时回顾,神情张皇,全无斗志,只顾一径催马狂奔。

      在后紧追不舍的那一支却兵强马壮,人飒爽马健硕,队形不乱,井井有序。其中又数一黑甲小将最为英勇,喊杀声最盛,紧随为首之人,策马急奔。

      一追一逐,一疲一满,距离渐渐拉近。

      当先那人银甲黑袍,戴一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明如秋水亮似流星的眼,觑着距离愈来愈近,于马上拈弓搭箭,默数三声,张满而放。

      弓弦响处,落在最后的那人应声而落。

      黑甲小将兴奋叫一声好。

      银面将军只浅浅瞧他一眼,再取一箭在手,箭矢去处,例无虚发。

      眨眼间便又有三四人堕马,然其余人众却也不管不顾,依旧加紧催马,亡命狂奔,倒又渐渐拉远距离。

      银面将军却也不急,凝视着前面逃窜诸人,催马跟上。

      诸人见后面追的不急,才缓一缓气,随即只听呐喊声起,前边忽然又杀出一支人马,大旗飘扬处,正是个“姜”字。

      当先小将银袍黑甲,长刀在手,拦住去路,冷声喝道:“姜沅在此,贼人欲往何处?”

      那众人见走投无路,面面相觑,片刻后忽然呜哇乱嚷起来,抡起刀枪,冲上前去。

      两支人马顷刻间撞在一处,喊杀声登时震天。

      另一支人马在后一路追来,遥见前边已交上了手,黑甲小将生怕功劳尽失,匆匆向银面将军交代一声,赶马愈急,很快也冲入战局。

      那银面将军却缓缓策马而行,待众人将敌兵剿杀得差不多,才趋上前来。

      黑甲小将正将割下的人头缚于马上,见银面将军来到,便抬头笑道:“少将军,这一队贼兵扰我村落,偏却藏头露尾,好不狡猾!今儿总算是诛杀干净,给城外百姓一个交代。”

      银面将军嗯了一声,瞧着他马上系着的七八个人头,语气中带一丝赞赏之意,“不错。”

      黑甲小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银面将军只微微一笑。

      那边厢,姜沅正驱马巡视,检看可还有活口,听见银面将军声音,便抬头看去,恰好瞧见地上一人竟执刀纵跃而起,直冲黑甲小将而去,立即高声道:“当心!”赶过去的同时,长刀已掷了过去。

      剑光却快过呼声刀影,似疾风电闪,一瞬划破那人咽喉,在鲜血喷出之前已收归鞘中。而出剑之人平和如初,仿似从未动作,只淡淡瞧了瞧黑甲小将,“敌情未明,只顾战利,当罚。”

      黑甲小将看了看地上瞠目而亡的大汉,立正行礼,“是。”

      姜沅赶来拔起插入地上的长刀,向银面将军欠身行礼,“少将军。”

      银面将军微微点头致意,扫视正清扫战场的众将士,略略提高声音,“今次多劳众位兄弟,大家都辛苦了,回城后即当同大家接风洗尘,美酒宴饮,都算我的。”

      众人齐齐欢呼起来,黑甲小将的笑容更是灿然,大呼少将军英明。

      银面将军却又看一眼黑甲小将,补充一句,“姜延除外。”

      黑甲小将脸上的笑登时凝固,委屈地应了声是,将地上那大汉踹了一脚,小声骂了几句,才略解气地继续去清理战场。

      *

      快马扬鞭,归心如箭。

      孤城落日残霞,在莽莽天际下添一股别样的壮丽。

      城楼上守将瞧见醒目招摇的帅旗,不禁欢喜鼓舞,一个又一个地传下去:“少将军回城了!”

      城门大开,守军列队逢迎。

      城中街上百姓无不驻步而视,瞧着满载而归的一支轻骑,啧啧称叹。

      谁又不知护国将军府的小将军姜涉年方十八,却已是敢轻骑追敌百里、斩得敌将人头的一把好手;人又生得貌若好女,上阵都使敌人惊羡,才不得不掩了形容彰显武风。

      英雄出少年啊,看来收复幽州,定然指日可待。

      这么一个温文尔雅文武双全的人物,又有哪个小娘子不打心眼里喜欢?

      凉州民风向来彪悍,沿街的一溜儿酒肆早已被姑娘们包场,将那织就起无限心意的手帕荷包一个接一个地扔下去。更甚乎有特别胆大的要冲到路前来,一口一个“中意”,双颊绯红,眼波含情。

      姜涉只露着一双温凉眼睛,好笑又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未予回应。

      姜沅冷着一张清澈干净的脸,完全置之不理。

      姜延倒是欢喜得很,拾得一个荷包,就欢欣地揣进怀里。

      到将军府这条路原本不长,却因这一片心意,足足堵塞了半个时辰。只待大门合起,才终于将一切声息隔绝,三人翻身落马,自有仆役过来牵走处置。

      姜延首先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总算回来了,一个月不见,小娘子们还是那么热情。”

      姜涉声音中蕴着微微笑意,“我瞧阿延倒是乐在其中。”说着话顺手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白皙文静的脸。

      若谁单单瞧着这张脸,怕只会因为这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唯有曾出生入死的兄弟才会晓得这位少将军是如何的生杀无情。

      姜沅接过姜涉手中的面具,神情始终淡淡,不言不语,就仿佛一个影子。

      姜延吐了吐舌头,“少将军,今晚的洗尘宴,当真不要我去啊?”

      姜涉瞧他一眼,眸光微微严厉起来,“你说呢?”

      姜延立刻挺直脊背,“知道了,不去,在家反省。”

      姜涉这才微微点头,收敛了眸光中的寒意,三人一路说着话,一路齐步向里行去。

      走不得一阵,身着长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便从回廊后转出,迎上前来,躬身一礼道:“少爷。”

      姜涉点头还礼,“瑞叔。”

      姜沅欠了欠身,“姜总管。”

      姜延却是往后缩了一下,才随着姜沅叫了一声。

      姜瑞瞧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再望向姜涉时,却又含起笑容:“老爷在书房等您。”

      姜涉沉静点头,“多劳瑞叔,我知道了。”

      说罢,也未管姜延那一脸瑟瑟,只丢给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即转向书房去。

      将军府的书房里,最多的不过也是兵书,竹简书册胡乱摆了一室,窗框上甚至都钉了两本。墙上挂一张行军图,朱笔圈出边境轮廓,山川起伏,只手可握。

      护国大将军姜祁今年五十出头,生着一张威严赫赫的脸,家居时亦穿一套劲装,宝剑搁在手边,随时可得出鞘。

      姜涉推门而入时,他正背门而立,瞧着屋子正中搭起的一副沙盘,许是听着响动,头也未回地道:“来啦?”

      发声的同时,宝剑铮然出鞘,带了雷霆万钧气势,眨眼间逼至那少年人面前。

      姜涉却早已预料到一般,动也不动,只抬剑一格。

      两剑相交,铿然一响,接着二人回锋错手,又顺势再过得几招,姜祁方才立定,面上酿出些笑意,“出去一遭,倒好像有些长进。”

      姜涉收剑回鞘,欠身道:“还是比不得父亲雄姿英发。”

      “我瞧你是口是心非,不过今日且饶你一回。”姜祁睨了口中只道不敢的姜涉一眼,转到书桌前翻出一卷黄帛,“瞧瞧这个。”

      姜涉眼疾手快地接住,展卷瞧去,嘴角噙着的笑意不由得消敛,抬头望向姜祁道:“陛下要母亲与孩儿进京?”

      姜祁点了点头,“是啊,说是太后思念阿姊侄儿,嗯,也对,真是经年未见。”他忽地一叹,“不知不觉间,你都这般高了。”

      “可漠北才退,残兵犹存,孩儿此时尚离不得……”

      姜祁忽地扑哧一笑,“瞧瞧你呀,还说不是自以为是?怎地?离了你凉州倒还不成了?”

      姜涉并不为他所动,也不争辩,只看着他道:“孩儿只是觉得,此事似乎另有隐情。”

      姜祁眸光微微一厉,接着又笑了笑,“罢了,本也未打算瞒着你。”他转过身去看那沙盘上纵横捭阖,微微地一叹,“阿泠啊,你也读过史书,可知历朝历代的为将者最忌讳甚么?”

      “忌功高盖主,拥兵自重。”姜涉心头雪亮,见他没有反驳,便知确是如此,然饶是已有预料,一时却是未能接受,“孩儿明白,可是……”

      “没甚么可是,你须晓得,咱们做臣子的,但凭圣意是瞻。”姜祁抬手制止姜涉说下去,“何况我与你母亲一离京城多年,骨肉亲情,总也不得全数割舍,你陪她回去瞧瞧,也是人子之道。”

      姜涉低下头去,“孩儿明白了。”

      “你一向懂事,你母亲她……”姜祁叹了口气,终究是把话锋一转,“钦差已在城中等了不少时候,恐怕不日就得动身,此番入京,为父也没什么可教你的,就送你八个字罢:静观其变,顺势而为。”

      “孩儿记下了。”姜涉心中虽然不愿,可也明白圣命难违的道理,只得应着。

      “好了,便是这件事。”姜祁看着恭顺的少年人,“今晚是有庆功宴可是?我也不阻住你了,你且去罢,尽兴些。”

      姜涉点头,“孩儿明白。”

      担着满腹心事,告退出去,且回院中更衣。

      姜沅早已换好衣裳,等在卧房门前,帮着姜涉将盔甲卸下,换过便装,姜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了一瞬,才轻轻一笑,“阿沅,时候还早,咱们先去瞧瞧母亲。”

      姜沅点头应是,面容依然沉静。

      两人到姜杜氏院子时,却被告知姜杜氏已然睡下。

      姜涉轻轻应个好字,也没多说什么,只同姜沅一道前去赴宴。

      连日来奔波劳苦,儿郎们酒喝到酣,便能把万事全丢,姜涉素日里最温和好说话不过,也不拘着,只在宴席间忽然瞧见一个熟悉身影,鬼鬼祟祟在门口张望。

      姜涉知是姜延心有不甘,到底按捺不住,心中颇觉好笑,再敬过杯酒,只道自己困乏,要先行一步,那些个将兵虽是想拦,但经了一瞧,又都哑口无声,有个人起头,便一起七倒八歪地连连作揖,齐呼“少将军好走”。

      姜涉哭笑不得,同姜沅一道出了门,又不知是谁把窗推开,那些大呼小叫便顺风而来——“你还敢来?”、“罚酒,罚酒!”、“少将军莫走,姜延那厮……唔……”

      姜涉心中忽然微微一冽,不觉轻叹了口气,加快步子,一路却非往将军府去。

      姜沅也不拦阻,只默不作声随在后头,跟着姜涉登上城楼。

      凉州偏北,纵在夏日,夜风也带着些透骨寒意,吹着二人衣袍猎猎作响。

      姜涉负手看着城外荒凉夜色,许久才终于出声:“人家都说原来荒漠直连凉州,出城便无人烟,幽州一带本来更是一片荒芜,是先人刀耕火种,才得一片繁华。只可惜蛮夷的一把火烧过,又归于无。阿沅你看,沧海桑田,原来不过百年。”

      姜沅低声道:“少将军不必伤怀,而今胡人胆寒,精兵已去,我大兴铁骑不日便能踏平漠北,重拓疆土。”

      “是啊,只剩些残虏余孽,何堪大事,可惜……”姜涉轻轻一笑,“我怕是瞧不见那一幕了。”

      姜沅微微一愣,“少将军何出此言?”

      姜涉道:“父亲说,我很快便要动身前往京城。”

      姜沅始料不及,“为何?”

      “也没甚么,太后思姊,陛下纯孝,是故召母亲与我返京。”姜涉不欲多言,“只是阿沅,你……”

      多年相随,姜沅一眼便得看出姜涉是何用意,立时翻身欲拜。

      姜涉眼疾手快地拦住,禁不住轻叹一声,“好好地说话,你这又是做什么?”

      姜沅决然道:“阿沅自然与少将军同进退。”

      “我就晓得你要这样说,可咱们这一走,是真的不知归期。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阿沅,等到了京城……你我,就更没得选择。”

      姜沅只道:“阿沅誓死追随少将军左右。”

      姜涉叹道:“知是现在劝你不得。”说罢又转过头去,望着无边莽原,心事沉沉,也不知是想劝着自己,还是想安慰姜沅,“也罢,我想总有一日,咱们会再回来,亲眼瞧着那蛮荒之地,都灯火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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