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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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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从锐拎着一口袋药从花店门前走过的时候,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店主探出个头:“方哥,有人送花给你。”没等方从锐反应,他瞥见对方手上那袋子药,紧张起来。
“方哥你生病了?”方从锐脸色有点苍白,但神色很稳很镇定,他慢慢摇了摇头。
“谁送的?”他说。声音微微冷淡而有磁性,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店主转身回去抱了一大束鸢尾花出来,小心翼翼交到方从锐手上,表情幸福地就像是自己收到花一样。
“方哥,你猜一猜。”店主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心里像有只小猫在雀跃地打滚。方哥方哥,你喜欢吗?
“小周,是你。”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神色却没多大变化。
“生日快乐,方哥。”周桜眨了眨眼睛,很郑重地说到。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一年,这是他送他的第一束花,以后每一年,他的每一个生日,周桜都想这么做。
他对着方从锐笑,笑容温暖又纯净,娃娃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
方从锐看着他,也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虽然神色仍有些冷淡,眸子却是温和的。
“谢谢你,小周。”
一个小时前他被诊断出脑子里长了颗肿瘤,恶性的。
现在他对着这个送花给他的少年微笑。
上天并没有很亏待他。
回到家里,方从锐刚放下药,就听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他看过去,青年打开门,望过来。
目光交汇,那个人先笑了。大衣脱下来挂在一旁,卷起袖子温柔道:“想吃什么?”方从锐没说话,心情微微沉重了起来。
他天生一张冷淡脸,永远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因此黎锦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他不知道这将是他为方从锐做的最后一顿饭。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很慢,方从锐是因为心情沉重,以及微微的难过和不舍,黎锦是为了配合他的速度。
“黎锦,我有事要跟你说。”踌躇了一会儿,方从锐下定决心。他本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
黎锦楞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也有事要告诉阿锐。”他捏了捏手里的小盒子,感到手心都是潮湿的。心跳快了起来。
方从锐垂下眼帘,不忍心去看他的神色。话说出口的时候,心也微微疼痛。
“黎锦,我们分手吧。”
黎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好半天,方从锐听到他颤声问:“为什么?”为什么呀?不是好好的吗?
“阿锐,”黎锦带了哭音,“阿锐,我是哪里不是惹你不高兴了?你说,我一定改,我们别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颗心堕入无底深渊。
方从锐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像在宣判一个死刑。他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顿了顿,他说:“抱歉。”
是他的错,他其实想要多说一点什么话,安慰安慰黎锦,或者至少让他别那么难过,可他除了这句抱歉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到黎锦那么痛苦,其实他也感到难过。但他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黎锦走了,这个家又变得空荡荡了。
方从锐不会照顾自己,对住的地方要求不高,家里很多地方都积满灰尘,他从不涉足。卧室已经闲置了很久,厨房从来没进去过。冰箱长年累月空着。
他在书房里伏案工作,一日三餐常常凑合,胃病就是这样养出来的。
和黎锦在一起之后,对方简直跟个保姆似的照顾着他。一度让方从锐胖了十几斤。
黎锦走了,也带走了所有他留下的痕迹。方从锐很快瘦下去。
头痛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他辞了职,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决定在最后去一次那个地方。
在他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在他身后,也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他被包围在绿色里。
方从锐站在树下,支起一个画架开始作画。这里的树木高大挺直,像插入云霄的利剑,枝叶森森,葳蕤繁茂。
林间是寂静的,偶尔有几声鸟叫,也只是让它更寂静罢了。早晨的阳光细细碎碎地倾洒下来,开了一地金色的花。
晨风和煦。
突然一声枪响惊破平静。方从锐停下来,侧耳仔细听了听。判断不出具体方位,但是离他不远。是马上就跑?还是站在原地?
方从锐想了想,拿起笔继续作画。青翠的颜色在笔端盛开,遒劲的枝干却含着锐利锋芒。剑戟森森,只有这里的树才能给人这样的联想。
创作被打断了。
微微发烫的枪口抵在他的后颈。方从锐放下笔,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别动。”
他没动,静静地站着。那人继续说:“带我出去。”
方从锐走了几步,忽然回转身抓住他的手臂,一个用力将人摔在地上,夺走了他的枪。
那人愣住了。
对面赶来的人也愣住了。
他用的是标准的格斗术,军队里的。
方从锐拿着那把枪在手里转了一圈,把它扔给那个赶过来的人。转身走了。
他走得潇洒利落,剩下两个人呆呆地凝视他的背影。
方从锐没出林子,而是朝着更深的地方去。他第一次来这里,却仿佛早已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因为他很小的时候,有个人常常在他耳边念叨这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他母亲的第二故乡。
A—E5军事基地,又称“却月之戒”。
顾迟霖咬了一支烟,看着下属传上来的报告,目光在那个削瘦的身影上停留了一会儿。
逆着光的背影显得有些模糊,脊背挺直得像一棵树,是向阳生长的乔木。
光影交织,荣枯并茂。
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一个名字毫无预兆跳入他的脑海,顾迟霖吐出烟,手指灵活地敲打键盘,几十秒后,屏幕上出现那个人的资料。
方从锐。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记忆忽然情晰起来。
那是在很久之前了。
顾迟霖十三岁,跟着顾首长回老家过年。他爷爷笑眯眯地从身后拉出来一个少年,跟他差不多大的样子。一脸冷淡,好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顾迟霖手痒,趁大人不在想教训一下这小子,没想到那个看起来瘦了吧唧的少年还有两下子,顾迟霖费了好大劲才压住他。
仔细审视了一番,发现还长得挺好看。天庭饱满,眉目深秀,轮廓优美。
“你叫什么?”少年偏过头去,没理他。顾迟霖想逗逗这人。他居高临下看着少年笑得痞气十足,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出乎意料地十分柔软。于是他的心也软了一下。
“我叫顾迟霖。”他握住他的手,在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少年的手也是软软的,温温热热的,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硬。
顾迟霖像个无赖似的纠缠着,终于问出了他的名字。
“方,从,锐。”他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像念一首诗歌。“好名字。我叫你小锐吧。”
顾迟霖缠上了他。那时他只觉得好玩儿,还有隐隐约约的喜欢。他喜欢小锐。想把他放在手心里的那种喜欢。看着他那双小鹿一样的眸子,心里面就软的不行。
离开的时候顾迟霖破天荒地有些伤感。他舍不得他的小锐。他甚至想,要是小锐是他弟弟就好了。
他送给方从锐一把军刀,方从锐回赠他的是一只钢笔。那只钢笔他还放在抽屉里,已经放了许多年了。
这些年里他几乎要忘记那个少年,然而此刻,记忆全数涌上,那些事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他想着那个人长大后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