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接近》kagula

8、第八棒

　　他从未细数过日子是如何过去的，年级、比赛不断更迭，时间在社团和家族间奔波，同学、朋友像流水般来了又去，大家有时在同班，来年又会重置，与京子也变得时近时远，为了升学渐少出现于他的比赛。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七夕，他从外地得胜回来，邀请家族到自家的寿司店庆功，刚经历过又一场战役尚未完全恢复的彭格列，此番名曰庆功实则抚慰彼此受创的身心，京子陪着刚刚失去亲人的小春，纲亦是坐不下去，每张脸都一副沉重。为了缓解这样的气氛，他趴到吧台上提议：“不如来许愿吧。”
　　山本父亲在那个傍晚砍来一株茂盛的竹枝，插在店里葱茏拔翠，他分给每人几张色纸书写各自的愿望，然后用红线系上竹枝，一同约定愿望实现那天，向大家翻开那张自己的纸片。
　　而京子在高中毕业典礼随后的一次聚会上，公开了和纲交往的消息，那时他正向亲友展示他的家传寿司技艺，听到女生堆突然爆出的惊叫，他和所有人一样转过头去，就看到在人群中窘迫不已的纲，和小鸟依人地站在他身后，羞怯的京子。见状的了平立刻冲上去兴师问罪，劝架的间隙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怔了两秒才苦涩地笑开。
　　他恍然发觉不知何时，她已渐渐退出自己身边，毅然走向了另一个人。是她不再出现在他的比赛现场起吗？还是从他没能陪在她最枯涩的时候起呢？于情于理，自己都该上去道贺才对，但对着她那张笑脸，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恰好推进门的小春转身就跑，狱寺从他身后追了过去。那天有太多的信息量，他似乎懂了什么，又一个都没能想通，世界不知何时，变成了他所不知的样子，又或许，是他从未看清世界的本来面目。
　　那之后不到半年，一日在店里帮忙打扫，发现当时的竹枝底下落着一张纸片，他拾起，无意间看到上面的愿望，娟秀的字迹，写着：“希望能真正开启自己的恋情。”
　　署名“京子”。
　　她没有实践和大家的约定，欣喜地宣布她达成的愿望，他以为是她一心沉浸在幸福之中才忘记了，没有去想其中可能蕴藏的蹊跷，或许是自己也无法接受其他理由吧，才丝毫没有察觉，之所以会捡到她的愿望，是因为系缚在上面的红线已经松了。
　　一直以来除了“家人”，从没想过将彭格列的大家视为其他，因而渐渐同化了，和京子在成为“家人”以前，尚留存着的更为暧昧不清的关系。直到她和纲走到一起，才意识到原本也可以将她视作恋人，但更深入的东西，却再也不会明白了。
　　虽然有着作为领袖的才能，却不适合作为一名领袖，而纲虽然是个懦弱的废柴，却能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就足以令他承担起这个家族的兴衰，她的选择，绝不会吃亏——但这比起他的理智，更像是自我告慰的臆想，因为那之后不出数年他便得知，他们的BOSS在宣布交往的那个聚会就已经和小春在一起，并且终生都未曾舍下。
　　但他却无法揪着纲的脖子质问，因为她选择的人独自为家族牺牲，而他撑起之后的残局，瞒着她顶过了最困难的时期，然后在彭格列分部的山间，传达了那个噩耗。才说了第一句，她便猜到了结局，在泪水漫过眼眶前飞奔出去，是他跟上去接住数度昏厥的她，为已不觉冷暖的她披上外衣，守在她的门外听着渐微的哭声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听到她的动静，起身当作什么都不曾发觉。
　　然而那样的他，若非从她本人口中听说，大概一辈子都还被蒙在鼓中。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纲君心里存着除我之外的人。”真相大白的次日，她坐在基地房间的床边，背对他一起等待纲的到来，他遵照里包恩的游戏规则，也依由她的愿望，在这一天扮作和她偷情的恋人：“那——为什么？”
　　纲久久都没有找来，她也沉默了很久很久，极缓地，像下定了决心凝起目光：“即便如此，纲君对我的心意并不掺虚假。”
　　“京子想要的，就是这种爱情吗？”
　　“……那么，什么才是我所要的？”她转头仰起脸来，“又有什么，是我能要的？”对着他的眼睛，她直直说道，“武君。”
　　这一刻他顿觉，自己是真的，再无法回应一个字。

　　太迟了。太迟了……
　　蹬离地面的那瞬间，周身血液倏然转冷，他听到自己铿锵的脚步空洞地在场中回响，却丝毫感受不到体内扩张的生机，冥冥中有人对他轻声叹息，他突然不顾全场目光爆出前所未有的狂吼——
　　“我知道！！！”
　　我知道跨出这一步是既定的错误，我知道任由这决断将招致全体的败北，我知道自己不顾一切一意孤行，最重要的人，都无法留在自己身边。我知道你早已远去，消失在我再也回想不起的年幼无知，我知道是我，你们才会哭泣……所以！只有这一次，即便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回头，也想再冒险一次，为自己失去的和即将走向失去的东西。
　　因为我也只剩，这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在阳光下，奋力呼唤自己的真心：
　　“京————！！！”
　　在那全场震撼的电光火石的瞬间，一颗子弹骤然以无比精准的速率从数百米外向他射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刺破了迎面飞来的棒球正中入他的头颅，慢镜中他不可逆转地向下倒去，最后的意识撒向纷纭的人潮，只听到一句穿越一切的撕心裂肺的“武君！！！！！！”，重重崩碎了他仅剩的，执迷不悟的追逐。
　　山本武，棒球史中最后的神话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