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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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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年八月初七。
月明星稀,江洲县城。
城中官府处,县衙里的当值衙役们正聚集在内堂喝酒,这个点儿,如果没有两三黄酒下肚,再握着几把好骰子助兴,半夜三更的确是索然无味了些。
喧哗热闹的内堂中央,衙役老大哥郑虎已经连赢了好几把,他此刻正将骰子在自己的掌心处握热,憨笑了两声:
“众位兄弟们,抬爱了啊。今晚看来是郑某人做庄,大杀四方了。”
周围的其他人都发出一阵“嘘”声,其他衙役接二连三的开口嘲道:
“得了吧,郑老三,开了三把就够了,这把怎么的,还想赢啊。”
今晚的宵值负责人、衙役班里的二把手尹追满面春风,含笑的看着面前热闹的景象,抱着自己葫芦里的花雕酒又饮了好几口。
这江洲县城地界不大,但却是个南来北往的要害之处,而这花雕酒正是此处名产之一,另一处名产,就是当地的花船了。
江淮之地,青楼寮籍之所在,往往不在岸上,却在船上,也算是此地的一大风俗。如今八月之际,正是清风送爽,凉风美透之际。这县衙里的众人,喝够了美酒之时,不知怎的,也想起了那江上的美人了。
已经赢了好几把,胜券在握的郑虎热血吟头,看着面前热闹正酣的众人,大摇大摆的起了咒。
“这把若还是我独做了庄子,今晚绝不独享,这些钱我全拿出来凑个整齐,大家伙一起去西江月,喝花酒喝个痛快。”
围观的众人顿时也有了兴致,如此白送之事,谁不叫好。
大家都忙不迭的叫上掌事开碟,看这把究竟是赢还是输。
正当下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尹追见门口的值守将一小厮引入屋内,抬眼一看,小厮的灯笼上,正写着“西江月”三个字。
他心里犯了嘀咕:
官家常说,话不忌灵。莫非今晚,这花船之上还真出了什么事。
尹追本以为只是些外地客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小官司,谁料那小厮摆着灯笼跌跌撞撞的一头撞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尹追就是大拜不起。
小厮全身震颤如筛抖,口中惊慌失措的说道:
“大人,小人……特来报案。西江月的花船上死了人,烦请官差老爷们前去一探究竟。”
尹追大惑:
“谁人死了,如此惊慌?”
“我们西江月当家的花魁娘子玉楹姑娘,还有今夜包了场的萧鸣笙萧大公子,两人一起在花船的卧房中死了,场面那可是,唉,颇为离奇。我们杨妈妈不敢擅动,特差遣小人前来禀明官家,再行打算。”
这话一出,不光是尹追惊了,连在场玩耍斗乐的其他衙役们也一起将手风停了下来。
旁边一个机灵点的小差唤作铜板的顺势上前,对尹追耳语道:
“江洲首富萧家的大少爷死了?这事可就闹大了。我看,还是先把楚头儿请过来了,咱们再一起去江边现场看看吧。”
尹追点了点头,萧家的厉害他是知道的。他点了点铜板的卯,发了值班衙牌,让他立即去楚江家里通风报信。
铜板刚刚迈出前脚,尹追又想起了什么,招手示意他回来。
铜板忙急转过身来,听他吩咐:
“去请楚头儿的时候,顺便把小夜子也一起叫过来。这种时候,她派的上用场。”
铜板慌不迭的应声答应,飞一般的就冲出门去。
尹追召集人马,跟着西江月的小厮,一起先行去了江边,只等楚江到了,两路人马汇聚齐了,方才准备上船细看。
……
玉石巷十八号,靠着烤鸭铺李记的旁边,正是江洲县衙总捕头楚江的家门之所在。
铜板对此处轻车熟路,如今眼见门口青石板黑灯瞎火,他来不及点起火信子,对着门板当当当的就敲了起来。
夜半三更,巷口寂静,这敲门声格外刺耳。不出第二响,邻居李记家的看门狗旺财就已经“汪汪汪”的吠了起来。
伴杂着狗叫声,铜板更起劲的敲起了门。
如此剧烈的响声之下,院内之人不动也难。很快,门吱呀一声推开,露出合衣而探的楚江,他身长玉立,眼神炯亮,其人一身正气,虽然此刻仪容不整,却也看的出来是公门中人。
楚江眼尖,见得是平时跟差的铜板来夜半敲门,心知八成是衙门有紧急事务来报了。
他示意铜板进来说话,铜板摇了摇头,将衙牌明示,赶紧禀话。
“楚头儿,尹头儿让我来赶紧通知您,说是西江月的花船出事儿,据说接连死了两个人,花魁玉楹和萧家大公子都在里面。西江月本就是是非之地,这事儿又牵连了萧家,况且还是两条人命。尹头儿怕误事,让我赶紧来找您,他已经先带了一脚人马去了江边,就等您这边正式到了,两路汇一马,再具体看情况。”
江洲县城一贯风调雨顺,百姓富庶,已多年未见如此大案,楚江一听到两条人命同时而出,不由得也皱紧了眉头。
铜板继续说道:
“对了,尹头儿说,让把潘姑娘也叫上。您也知道,她眼力劲儿比我们这些粗野之人都好使。您看,方便吗?”
楚江点了点头,人命关天,现在能用上能派上的人都得想办法赶紧使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问道:
“段明崇呢,我记得今晚没他的宵值吧?通知他没有?”
铜板谄笑道:
“楚头儿,尹头儿跟段明崇一直不对付呢,今晚他的大夜,他怎么也不会第一时间专程找人通知段明崇去现场啊。”
楚江皱了皱眉:
“都这种时候了,还耍这种江湖习气作甚。手边有人都不用,尹追这心思,八百年也赶不上姓段的一指头。”
他教训完毕,将披在身上的衣裳往上挪了挪,正色对铜板说道:
“我这厢你不用管了,我收拾收拾带着小夜子马上过去。劳烦兄弟跑个腿,再去城外竹林边通知下段明崇。他那屋舍虽然偏,好歹离江边近,耽误不了多少工夫。他断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你把是非曲直与他一说,他绝不推脱,只当会立时跟你走。我们三路人马汇聚之后,再一并上船。何如?”
铜板闻听鸡啄米似的猛点脑袋,他早知道今日这等大案,衙役里这群人都是吃了多少年安乐饭的,根本没见过大世面。如今段明崇被楚江委以重任,他反倒乐得轻松。
铜板前脚刚走,能红后脚就已经披着衣裳站到了楚江身边。
她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这都几更天了?闹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睡了?”
楚江推了推能红,低声耳语:
“赶紧去小夜子那屋,把她给我叫起来。这丫头睡得沉,打雷了也不一定能闹醒。男女有别,我虽是她姐夫,也没有半夜进她屋的道理,传出去不好听。你既是她姐姐,就当行行我的好,帮我一个忙了。”
能红何等机灵之人,一见此状况,又见楚江眉头紧蹙,料到必是有大案发生,她故意压长语调懒懒回道:
“小夜子原本不过是你报名上去的家户子,不过想占个位置,逢年过节拿点补助的兼职小差,怎么现在还真弄得跟衙门里正式的堂差一样,三天两头就用上她了。如今三更半夜也不让人家睡觉。再这么下去,你可得禀明丁大人,给她加点俸银,不然这朗朗乾坤,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心善,可有悖菩萨。”
楚江这个时候没空跟她打情骂俏,乱开玩笑。他焦虑万分,只管推搡着能红去小夜子的门口敲门。
“好的好的,夫人,你说一万句都对。是是是,这次的事情一了,我就禀明丁大人,让他把小夜子的俸银提高,至少跟段明崇一个档,每月八两银子,满意不?”
“这还差不多。”
能红一边掩口而笑,一边对着小夜子的门户敲了起来。
她的敲门声清脆有力,虽然动静不大,可是却敲的极有节奏。
如此反复几下之后,门内终于传来一阵娇弱无力的女声:
“姐姐,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昨晚你拉我下双陆棋下到什么时辰了,这才睡了多久,又来烦我?”
能红窃笑,故意做出清朗之声:
“知道你双陆输给了我大把银子,这下心里正不痛快。如今有个好差事给你,八两银子,你去还是不去?”
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一阵慌乱的穿衣声之后,门应声而开,探出一张清秀白嫩的脸庞,眨着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对着能红笑道:
“姐姐,要介绍什么好差事给我?”
能红将自家丈夫楚江往前一推。
“喏,你姐夫的口彩,你只管跟他讨去。他这厢又遇上一件大案,可要靠你了。”
门吱呀一声全部打开,小夜子举着蜡烛,点点烛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竟隐隐透出几分深沉。
她望向楚江,楚江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衙府出案子了,人命官司,江边的场,有银子拿,你去还是不去?”
小夜子呼出一口气,轻松吐出两个字:
“我去。”
楚江如蒙大赦,心头松了一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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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翠竹林边。一座屋舍傲立江畔,四周除了那片竹林,再无他物。这景致,白天看起来,还有几分雅俗清凉的味道。可是如今黑漆漆的夜晚看来,只有婆娑的树影在风中来回摇曳,平添了几分恐惧之色。
铜板走到这里,已是硬了八分头皮。
他顶着烈烈江风,如今虽是浅秋时节,可心头寒意阵阵,目之所及之处,无不是些摧枯拉朽之态。他腹中胆抖的慌,又想起平日听衙役众人随意摆的那些鬼怪陆离之事,当时听不觉得响,可眼下都清晰无比,一件接着一件的从他脑子里面蹦出来。
铜板两腿发软,咬紧牙关,对着佛祖发愿,祈求五湖四海不管哪路神仙都齐齐来保他一佑。
这刚刚心平气和了一阵,未料,不紧不慢,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猫叫,空明静寂之时,这声猫叫格外凄厉,穿透人耳,直抵人心。
铜板虽是个官差,可位卑人轻,平时从来不过是跟着跑腿传话,并未见过什么大场面。
这时候,突然遇上此生从未见过的凄吓局面,不由得双腿一软,噔时就跪了下去。
他耳畔突然听到有来人的声音,不知怎的,见一黑影自远处的大柳树下,向他一摇一摆走了过来。
来人五大三粗,状如鬼魅,逆光而来,根本看不清容貌。
铜板急的心如火冒,偏生这腿脚又软的要命,根本站不起来。
眼见这黑影即将行到近处,他急中生智,竟对着这黑影俯首大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道:
“不知哪路神仙老爷,小可生平未做过害人之事,烦请饶过性命一条。”
只听到来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忍俊不禁,清嗓说道:
“你拜我作甚?大家同属一门,不必行如此大礼。”
铜板听这声音格外耳熟,这才小心翼翼将头抬起,一望。
来人满面烟灰之色,肩膀上站了只花斑狸猫,那猫似横刀而立,满是桀骜不羁。
铜板细细的辨认了下来人的五官轮廓,惊声叫道:
“诶呀,原来是段明崇段大人,相请不如偶遇,小可这番正是前来相扰你的。不过为何三更半夜,你不在房里安歇,却这般面貌游离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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