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默示录》虚坎

9、第六章

　　自从南烛城传出南烛城主的双胞胎是真仙转世以来，城主府的的大门一直很热闹。

　　前来这里的有接到邀请函前来观礼的客人，有负责采买各类货物的管家和下人，有前来送货的伙计，还有不少跑来凑热闹的与想要在祭典开始前就一睹慕家众人真容的家伙。

　　城主府大门口这两天的热闹劲，赶得上市集中央的菜市场，甚至比菜市场都要热闹几分。

　　慕岩身为城主，自然知道名声的重要性，不会在这么要紧关头败了大家的兴致，何况那些前来凑热闹的散修不少的修为、名气都与世家子弟、宗门弟子不相上下，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除了加强巡逻安保，一时间慕岩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两个孩子在家里好好修炼，不准出门。

　　双胞胎自然知道事关重要，他们身上牵系着慕家的未来，自然相当重视，将父亲的话当做圣旨严格遵照，这些日子以来都躲在各自的院子里修炼，生怕祭典当日扯了家族的后腿。

　　难得向来热闹通宵达旦的城主府今日门口却没有几个人，谢芳尘提溜着这一串家丁找到南烛城的城主府的时候，有些惊讶，毕竟他与傅庭芳在来的路上，就听不少人说过这南烛城城主府门前的热闹。

　　南烛城不大也不影响城主府的气势恢宏与占地面积，作为南烛城里最尊贵的一户人家，慕家自然什么都是最大的、最好的、最贵的。

　　城主府的风水是最好的，城主府的面积是最大的，城主府的装修是最贵的，就怕来人觉得他们穷，没实力，不是好的合作对象。

　　“你是头儿，你去敲门。”谢芳尘解开了最前头的一个人的禁制，让他去敲门，叫城主府里的管家来认领这一堆人马。

　　慕家暗堂的杀手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情愿，可四肢压根就不听自己的使唤，同手同脚的就走到了正门口，叩响了凶神恶煞的门兽叼着的门环。

　　谢芳尘却在大门被打开的瞬间猛地一回头，就连一旁的傅庭芳都吓了不跳，身为东胜神洲公认的最懂谢芳尘的人，谢芳尘这一刻的反应他却是半点都看不明白。

　　哪怕隔着好长一段距离，一个在平地上，一个在茶肆高楼的临窗雅座，也不妨碍谢芳尘与慕容秀看到彼此。

　　慕容秀看到谢芳尘的瞬间立即想到了师尊对谢芳尘的评价，捏紧了手中的扇子。

　　谢芳尘发现有一位小姑娘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挑了挑眉，想不到算计自己的竟然是这么小的孩子，而且还与故人有些关系，对着故人的小徒弟，谢芳尘点头打了个招呼，没把小孩子的小把戏放在心上。

　　“楼主，您认识？”傅庭芳回过神来的瞬间就发现了远处高楼上的小姑娘，狐疑的看着谢芳尘：“那一位应该不是凤主吧？”

　　“凤主是个男人这件事，不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的吗？”谢芳尘回想着慕容秀的容貌、气质称赞：“倒是有小凰主的潜质。”

　　“小凰主又是什么？”傅庭芳不解。

　　“天机不可泄露。”谢芳尘笑笑不答：“时候到了，庭芳大人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出来开门的是城主府的管家王伯，一个五十来岁留着胡子的大叔，穿着一身暗黄色的衣裳，身体微微发福，面色红润白嫩，显然深得主人家的欢心。

　　慕岩再接到南烛城里出现非常可疑的人员的消息之时，立即从慕家的暗堂抽调人马，命令暗堂的杀手必须将可疑之人的尸体给他带回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因为这是家门内的阴私，所以慕岩甚至找了个借口，将这一天的城主府前后左右全都清了个干干净净，就怕走漏了风声，慕容秀当年在七叶崖跳海，给慕家的声誉抹上了一层阴影，若是天下人知晓他们兴师动众的追杀慕容秀，那慕家就可以从世家名录里被除名了。

　　即使这样，当有人敲门的时候，慕岩还是不敢不应的，贵客们上门时间不定，他总不能给人留下高高在上不好客的映像。

　　未来也许可以，但是在祭典尘埃落定之前，是绝不能这么做的。

　　王伯一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出了一身冷汗，还没回顾神来，谢芳尘和傅庭芳就走到了他跟前。

　　“劳烦管家通报你家主人一声，咱们之间有点误会需要开解开解。”

　　事实上，也由不得王伯拒绝，在与谢芳尘对视的第一眼，他整个人就被控制住了，这是高阶修士绝对碾压的实力，王伯能够在幕府做到大管家，实力自然不差，起码也可以在大半个南烛城横着走，可这一位年纪看上去不过刚刚二十的少女，能在瞬间制住他，除了慕容秀这个名字，王伯想不出其他人。

　　就连大小姐慕容霜，也不能在瞬间制住他。

　　慕容秀这个名字，却是当年名震南瞻部洲的天才之名。

　　慕岩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消息，更没有想到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看到暗堂的精锐人马被人一串的提回来了，慕岩眼前一黑险些没有晕过去，再看青春靓丽、朝气逼人、又带着不逊傲骨的谢芳尘，更是胸闷气短，咬牙切齿的喊出三个字：“慕、容、秀！”

　　谢芳尘是彻底无奈了，这南烛城风水和她犯冲，才刚来不到一天，见到她的人都将她错认为其他人，她和那个叫慕容秀的小姑娘，真的长得有这么像吗？

　　傅庭芳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的呆在一旁看好戏。

　　“敢问城主大人，那位叫慕容秀的姑娘是您什么人？您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慕岩见谢芳尘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一走十年，你连自己的家门都不认识了吗？！”

　　慕岩怒极而笑的模样逗乐了谢芳尘，表面上谢芳尘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这么说来，慕容秀姑娘应该是城主大人您的女儿喽？”

　　“你还有脸认我这个爹吗？！”慕岩盛怒，直接拍碎了身边的一张茶几。

　　这下子傅庭芳也站不住了，忍不住看了看这南瞻部洲的日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又掐指算了算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方才有人把谢芳尘当做了小妹妹，现在又有人上赶着想给得意楼主当爹，这南烛城的风水实在是奇怪。

　　慕容秀找上门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城主府，不知不觉间，整个慕家的人都聚集到了慕岩的院子里来，就连一直处于闭关状态的双胞胎都听到了风声，飞快的赶来了慕岩的院子。

　　“慕容秀，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你将整个慕家害得还不够惨吗？”慕容霜的脾气向来暴躁，气质与她的名字一点也不符合，倒是慕容焱比她沉稳了几分，只是看着谢芳尘的面色也非善意。

　　谢芳尘简直哭笑不得，偌大一个城主府，全家人的脑袋都跟进了水一样，咬死不放的认为她就是他们口中的慕容秀，再这样下去，就算她谢芳尘口灿莲花、妙笔生花也照样百口莫辩。

　　这其中有谁再搞鬼，谢芳尘心知肚明，不过她总不能以前辈的身份来欺负小孩，也只好在这里哭笑不得的陪着这些家伙玩认亲游戏了。

　　“姑娘，你与我认识？”谢芳尘的讶异不是装出来的，她一个东胜神洲人士，怎么可能认识南瞻部洲的一个小家族的大小姐，只是这表情落在慕容霜的眼中，又是一番理解了。

　　慕容霜恨慕容秀恨得牙痒痒，她嫉妒慕容秀的天赋，嫉妒慕容秀的境遇，嫉妒慕容秀的修为，哪怕她是慕容秀的亲姐姐，她照样对慕容秀没有半分的好感，总觉得慕容秀抢走了所有她应得的东西。

　　桐鹭宗向来只招收七岁的有天赋的孩子入门，慕容秀却破例在五岁入门，甚至还拜在了大长老白宣的门下。

　　慕容霜在慕容秀出身之前，享受的都是众星捧月的待遇，而慕容秀的降世让这一切全部都被夺走了，收到礼物最多的是慕容秀、人人交口称赞、羡慕的是慕容秀，父母、同门、导师夸奖的是慕容秀。

　　慕容秀的出生，让她沦落为月亮陪衬的星星，这几乎碾碎了慕容霜的自尊与虚荣。

　　“多智近妖，慧极必伤”凤主对慕容秀的评价慕容霜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并时刻诅咒自己的妹妹早日夭折归还属于自己的荣耀，当慕容秀被逐出家门的时候，慕容霜的高兴是藏不住的，当知道慕容秀坠崖再也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时候，慕容霜是兴奋的。

　　慕容霜只是没有想到慕容秀死也要拉上慕家垫背，这让他们兄妹两人在宗门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就如同慕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一般，被人戳着脊梁骨指责说闲话的滋味很不好受，慕家与他们兄妹都废了千辛万苦才将众人对自己的印象扭转过来。

　　哪怕慕容秀身死魂散，慕容霜还是恨她，更不要提现在眼前这个慕容秀看上去非但完好无缺，还过得很好、修为比自己要高。

　　不论是哪一条，在慕容霜这里，都是死罪。

　　“装傻也抵消不了你身份的事实。”慕容焱冷笑：“家族因为你而蒙上阴影，地位一落千丈，你自当为家族的损失而自裁谢罪。”

　　谢芳尘和傅庭芳都没有想到，这些日子被众多游人商旅盛赞好客热情没有架子的慕家，骨子里竟然这么冷血，甚至还对自己的家人刻着浓烈的仇恨，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气数难以昌盛。

　　“城主大人，我说了很多遍了，我真的不是您女儿，我也不叫慕容秀。”谢芳尘眼见这群家伙执迷不悟，只得自报家门来历：“在下谢芳尘，东胜神洲人士，只是一介商人，前些日子刚刚到南瞻部洲，听闻南烛城有真仙转世，特来长长见识。”

　　“你胡说！”慕容霜沉不住气：“八月初到十月底是四大洲的禁海期，这段时间海面上妖兽盘踞，莫说元婴期的大能，就连合体期的修士都不敢轻易出海，你一个普通女子，怎么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满口胡言，你就是慕容秀！”

　　慕容霜坚决不肯承认慕容秀比她强，这在她看来是耻辱。

　　“慕容秀姑娘有几分本事我不知晓，但我的本事在东胜神洲可是人人皆知的。”提起自己的本事，谢芳尘有绝对的自信，这点让一直都很嫌弃谢芳尘自恋的傅庭芳都不得不承认：“在南瞻部洲，我谢芳尘的本事寻常人不知道，但凤主祖殊却是知道的，这样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吗？”

　　傅庭芳扫一眼就知道这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相信的，得意楼主这一回可算是成了遇上兵的秀才，有理也说不清了。

　　慕容霜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慕岩打断了，又有人来通报：“城主，凤凰卫大统领程京来见。”

　　听到程京的名字，慕家人全都惊了一下，慕岩赶紧询问：“快快请程大人进来，程大人可有说为何事而来？”

　　通报的小厮怯怯的看了谢芳尘与傅庭芳一眼，不太敢说话，这种时候慕岩也不敢逼他，直接让人将程京带了进来。

　　程京来得飞快，作为分神期的修士，这里只有一个人是程京看不透的，就是站在中间的穿着嫩绿色外套，白色长裙的谢芳尘。

　　走到谢芳尘跟前，程京单膝下跪行礼：“在下凤凰卫大统领程京，奉凤主之命，前来迎接得意楼主、副楼主。”

　　谢芳尘被程京的大礼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程大统领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不必多礼。”

　　程京为人向来刻板严格，且只忠于凤主一人，凤主的命令无人能动摇：“凤主有令，绝不可怠慢了谢楼主，恕在下不能抗命。”

　　“算了算了，您还是一样无趣，脑子里就只有您家凤主。”谢芳尘放弃似的的摆摆手，又问：“凤主如何知道我来南瞻部洲了？我觉得我瞒天过海的本事挺不错的呀。”

　　“星帘感应到了谢楼主的灵压，惊动了修炼中的凤主。”

　　傅庭芳从程京的这句话中听出了一点抱怨的意味，显然这位高大威猛、英气逼人的凤凰卫大统领觉得他们二人打扰到了凤主的修炼。

　　“改日我一定去陪个不是。”谢芳尘干笑两声，立马转移了话题：“程大统领您来得正好，这慕城主一家非说我是他们家的小女儿慕容秀不可，我真是百口莫辩，劳烦您告诉他们我究竟是谁，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多出一大堆亲戚跟我分家产。”

　　春风得意楼在东胜神洲的地位、谢芳尘真实的实力与身份南瞻部洲的普通人也许不知道，但身为凤主近卫的程京却是一清二楚，毕竟谢芳尘在凤主口中是能得到朋友这种至高无上的评价的存在。

　　“慕城主，您的确是认错人了。”程京一开口，就让慕岩惊出一身冷汗。

　　慕容焱慕容霜等人却还是不大相信，只以为慕容秀傍上了凤主那棵大树，这程京是她搬来的救星。

　　程京一眼就看穿了在场众人的心思，也不生气，只是说道：“慕家隶属鲁墨商会，商会在东胜神洲也有分支，慕城主总该听说过春风得意楼吧。”

　　春风得意楼这个名字，慕岩绝不耳生，毕竟东胜神洲的生意分三等，第一等最赚钱的买卖被珍宝阁和得意楼垄断了，第二等赚钱的买卖属于东胜神洲的本地商会，他们这些外来的客商，只能往后靠边站，且南瞻部洲各个商会之间倾轧、斗争频繁，在东胜神洲翻不起半点水花。

　　程京正式向在场众人介绍得意楼主的身份：“这位便是春风得意楼的楼主谢芳尘，人称谢楼主。”

　　这一下，慕岩的腿脚直接软了，旁边又没有桌子可以扶，方才才被他拍碎，碎片都还来不及打扫，好在他夫人和孩子还在身边，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让慕岩再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得意楼主绝不可能是您的女儿。”程京信誓旦旦：“您家老夫人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谢楼主就同凤主一同在栖凤崖对弈品茗了。”

　　程京声音不重，分量却沉，简而言之就是谢芳尘的年纪足够做这一家老小的老祖宗的祖宗。

　　这下子，整个慕家的脸色更难看了。

　　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惹上他们惹不起的人。

　　远处的高楼上，慕容秀倚着窗栏，远看这一场闹剧，嘴角笑意若有似无，眸中星光忽明忽暗，棋盘上的棋子又多了几枚。

　　看着慕岩脑袋上渗出的一层层冷汗，看着慕容焱慕容霜惨白的脸蛋，慕容秀没胜利者的欢喜，她选错了利用的对象，这第三步棋是她输了。

　　即使是输了，慕容秀也并不懊恼，哪怕是输了也有输的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