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默示录》虚坎

34、第三十一章

　　“龙子，这疼痛可是会成倍的，毕竟喝婴儿血这种事情是不被天道所容的，你被人算计，错不在你，天道才给你留下一线生机，但该付出的代价是不会少的。”

　　“少说废话，动手就是。”龙二勾起嘴角：“不过是一点皮肉之苦，我受得住。”

　　“哈。”谢芳尘却只是轻笑一声，第二个阴灵，被打入了龙二的百会穴，那被扔出的河灯散发出的力量牵引着阴灵从龙二的体内拿回自己的因果后在龙二的身上划出伤口爬出，回到自己的河灯内。

　　谢芳尘扔出的两盏河灯全都悬停在半空中，并没有随着水流飘走，龙二就定定的看着那重新散发出力量的河灯，当阴灵从他身体里爬出的时候，他虽然感觉明明之中有看不见的铁链被剪断，却多了自己有了一个孩子的错觉。

　　即使痛苦成倍增加，龙二也忍得住，这是他亏欠他们的。

　　傅庭芳遵照得意楼主的指示，将盘腿坐在瀑布上方的龙二压稳了，不让龙二乱动，看着得意楼主扔出一盏盏的河灯从龙二的身体里将由婴儿心头血做药引的因果拔除，每一个小阴灵从龙二的身体里钻出，都会留下一道三寸长的无法愈合的伤口，那伤口不仅渗血，而且还萦绕着丝丝黑气，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傅庭芳恨不得捏住自己的鼻子。

　　但是从伤口里钻出的因果线却是金色的，它们全都连接着河灯，盘旋在龙二的脑袋上，一盏又一盏，龙二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像被蜘蛛线缠绕住的猎物，无处可逃。

　　随着谢芳尘的动作，龙二感受到的痛不下于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也许五马分尸都要比这个轻松一些，龙二痛到极点，却是笑了。

　　龙二到底是感受到了，曾经的朋友，曾经视为手足的兄弟，曾经可以托付后辈的人，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恨他，龙二只是不明白楼子危为什么这么的恨自己？就因为自己知道楼子危所有的秘密，知道那金光闪闪的王座背后所有的不堪？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龙二忽然明白，从头至尾，自己不过是他人棋盘中的一颗棋子。

　　“龙子，凝神，接下来才是关键。”

　　龙二的胡思乱想被谢芳尘的声音打断，她已经扔出了最后一盏河灯，一百盏河灯都已经被扔了出去，龙二身上长着婴儿脸的脓包也彻底消失，就是在背部正对着脊柱的地方留下了一道与整条脊柱一样长的伤疤，和其他的伤口一样，这个伤口也留着脓血、发出下水沟的臭味相同的恶臭。

　　傅庭芳整个人都要被熏晕过去了，倒是龙二和谢芳尘，不改脸色。

　　“龙子，这身体留不住了。”

　　“无妨。”龙二笑了：“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失去自己的身体？”

　　得意楼主只说一句：“我会护住你的元神。”

　　“多谢。”

　　龙二说完这句谢，便闭上眼睛，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听天由命了。

　　“庭芳大人，可以放手了，快撤退，护住自己！”

　　得意楼主话音一落就飞速向后退去，傅庭芳也连忙松手撤退，就在他松手的一刹那间，天上的河灯开始旋转起来，傅庭芳也不知道是否有一个眨眼的时间，龙二的身体在他们眼前炸了个粉碎！

　　到处都是散发着腥臭味的黑色的肉末和血迹，比夏天腐败了的老鼠尸体还要难闻，只在原先身体所在的地方，留下一个几近消失的苍白的元神。

　　龙二的肉身炸裂的同时，一道天雷劈下，将隐藏在身体里的那最后一点恶果也劈了个粉碎，这个世上再无龙二这个人。

　　原本龙二就是强弩之末，又经历此番折磨，虽然赎清了自己的罪过，但离彻底消失也不远了。

　　肉身炸开之后，得意楼主抽出扇子一扫，那散发出腥臭味的血肉便全都自个儿燃烧起来了，过了好一阵子味道才散开，傅庭芳才得以喘息，他感觉自己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吃东西了，虽然自己能屏息，但那个味总感觉会在鼻子里住一辈子。

　　元神不散，这是谢芳尘所能做到的极限，龙二的确没有想到，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得意楼主是真的无所不能，他原本一直以为得意楼主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倘若刚才没有得意楼主护着，只怕他早已魂飞魄散了 。

　　“龙子，去留你自己选。”

　　龙二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疗伤没有出现的楚翾仪，又看了看漫天的河灯，眼中头一次出现了名为迷茫的情绪。

　　“亏欠这么多，我又有何选择？”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龙子又为何执着于过去，仙魔桥毁，恩怨自消，在下一次浩劫来临前，你该做的是养好身体，享受今日的生活。”

　　“难得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傅庭芳也觉得很惊奇，非常不可思议的看着得意楼主，谁说这样的话都不奇怪，但偏偏说这话的是得意楼主，这就不得了了，得意楼主不是一向只说风凉话的吗？

　　“你太可怜了。”谢芳尘向来直言不讳：“我怕说的话太重，会让人承受不住。”

　　三界上下，是没有人有胆量领教得意楼主的那般本事的。

　　“我想先等那个小姑娘伤愈。”龙二垂下眼：“总不能不告而别。”

　　“人人都说你是个小心眼容不得人，睚眦必报。”谢芳尘叹了口气：“你若当真如同他人的传言里一样，又怎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你是个说书人，难道还不知这人言的可怕？”

　　“那倒也是。”

　　谢芳尘摇摇扇子，一朵莲花竟然从水里冒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不过片刻时间就盘踞了瀑布口这个险要的关卡：“去那里静坐调息，对你的元神有好处。”

　　龙二多看了得意楼主一眼：“我值得你这么下血本？”

　　“所谓宝贝扔在仓库里没人用，那和废物也没有什么区别。”得意楼主笑得欢快：“我们都是同类人。”

　　“我若有你一半的潇洒，当日也不会……”

　　“昨日已经过去了，何必多想，人嘛向前看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是。”

　　楚翾仪早已将祝灵会和参加祝灵会的目的忘了个干干净净，泡在药水里的她，先是一阵剧痛，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在经历了光怪陆离的梦境后十分疲惫的醒来，看了看眼前的香炉，还有三炷香的时间，她才能从这倒进了药水的水池子里起身。

　　也不知道这药水是用什么做的，味道虽然不好闻，但是却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清理了个干净，连带着对抗天雷时受伤的经脉都恢复如初，甚至容量还扩充了一倍有余，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吗？

　　楚翾仪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只是一双平凡无奇的手掌，普普通通，可是为什么它会生火呢？

　　楚翾仪还记得自己的手触碰到那些布满咒文的白骨时候的感觉，先是掌心有一点烫，接着整个手掌就燃烧起来了，楚翾仪自己戳了戳自己的手掌心，什么反应都没有，如同接受天雷试炼的那次一样，她最后的记忆中都出现了一只金乌。

　　如果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楚翾仪就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正是因为注意到了，楚翾仪才觉得害怕，她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控制不了自己身体里藏着的力量，就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别人，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放心，凭你的本事，姑且是没有那个能耐的。”

　　得意楼主算着时间差不多，推开帘子走了进来，看到楚翾仪泡在水池里发呆便扔给她一床毛巾：“把自己擦干净，可以出来了，衣服我挂在屏风架子上了，你打理好自己我们才方便谈话。”

　　“好。”

　　楚翾仪从水池里起身，经过药水的浸泡，她的肌肤竟然比过去白了一大截，毕竟是修行人，练武也是必要的，桐鹭宗又不是那种大半年不见太阳的极寒之地，楚翾仪可称不上什么冰肌雪肤，现在倒是完全的相称了。

　　只是楚翾仪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现在她身上一个伤口也没有，连修炼时留下的暗伤也消失了个干净，可以说是从出生以来最好的状态了。

　　得意楼主看着楚翾仪换上自己备好的衣服，梳妆整齐，总算是满意了：“这才是一个经受住九重雷劫考验的修士渡劫后该有的样子。”

　　楚翾仪不知道得意楼主口中该有的样子是什么模样，只是乖巧的跟在谢芳尘的身后走出了帐篷，傅庭芳见到楚翾仪周身的灵场平和，修为上升便松了一口气，盘坐在白莲花上调息的龙二也睁开了双眼。

　　傅庭芳还记得那日得意楼主对他说：“庭芳大人，你知道吗，神仙是可以干预天意的。”

　　“啊？”

　　“有一个小姑娘，她明明经受住了天道的考验，却根本没有得到她理应得到的馈赠。”

　　“楼主，您的话我听不懂。”傅庭芳是真的一头雾水，从南烛城离开后他们一直都呆在栖凤崖，就是为了看看这享誉南瞻部洲的祝灵会有什么特别之处，跟东胜神洲的仙灵武塔有什么区别，本来热闹正看得起劲，却被得意楼主这么一句话打断了：“您在说谁？”

　　“跟我去一个地方。”谢芳尘眨眨眼，卖起了关子，心情很好的模样：“有南瞻部洲的龌龊事垫底，我们东胜神洲总归不是最丢脸的一个。”

　　“楼主，我还是听不懂。”

　　“庭芳大人，真正的无私，是不存在的。”谢芳尘看了傅庭芳一眼：“因为那会破坏平衡。”

　　傅庭芳不知道得意楼主口中南瞻部洲的龌龊事指的是什么，但跟着楼主总归是不会错的，虽然楼主看上去十分的靠不住，他头一次见到楼主穿得真的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手里还拿着一把绣着一双鸳鸯的团扇。

　　傅庭芳心中一动：“楼主要去见一对苦命鸳鸯？”

　　“是两对。”

　　得意楼主将扇面翻转过来，这扇子的设计着实精巧，正面的一双鸳鸯的姿态和背面的一双鸳鸯的姿态完全是不同的，连四周的花草水纹都不同，分明是两幅完全不一样的鸳鸯图。

　　既然得意楼主说是两对鸳鸯，那楚翾仪与龙二也不过是朋友的关系了，不知怎么的，傅庭芳总觉得松了一口气，他知觉倘若这两人看上彼此了，只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怜他一个出家人，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起别人的姻缘了？一定是得意楼主的错！

　　楚翾仪第一眼就看见了莲花上的透明身影，披着一件白衣，收起了所有的戾气，安静的，是真正的传说中的仙人的模样。

　　龙二的身上不再有一块腐烂的肉，不再被婴儿的怨气压得直不起腰，百盏河灯在他的头顶摇曳，有着仿佛到了极乐世界的安逸。

　　“龙公子，您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都好了，谢谢你。”龙二站了起来，走到楚翾仪跟前，长袍一撩，直直下跪：“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这一跪是我欠你的。”

　　“这不行！这不行！龙公子你您快起来！”

　　楚翾仪吓了一跳，连忙想要将龙二扶起来，可是她根本碰不到元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龙二的元神凝成的身影穿过她的手臂，一下子跪在地上，对她叩了三响。

　　能以元神叩响地面，足见龙二心诚。

　　“您快起来吧！”楚翾仪急死了，她哪里受得起那么大的礼呢，眼前这个龙公子分明也是个仙人，怎么能让一个仙人向她下跪呢？

　　倒是谢芳尘拍了拍楚翾仪的肩膀：“收着吧，你担得起这份礼。”

　　一时无话，全都看着龙二，他的去留由他自己决定。